沛州鋼廠是建國後建立的國家重點企業,當年建廠就非常受國家重視,請來了全國知名的建築師規劃廠區、設計標識性建築。
只從它氣勢恢宏的大門和大門前小廣場一樣的青石幹道就知道當年用了多少人力物力了。
穿着藍色的工作服,胸前印着“沛州鋼鐵”幾個字,就這幾個字,隨便走到全國任何一個地方,都能讓人擡頭挺胸,響噹噹地說出一句我是沛州鋼鐵工人!那是非常值得驕傲和自豪的事。
周小安走到廠門前的青石幹道上,隨着上班的人流往廠裡走,白色的大理石門柱矗立在大門口,遠遠是五座高聳入雲的高爐大煙囪,晝夜不停地噴着白色煙霧。
旁邊的汽車道上運輸大卡車來來往往,耳邊還能清晰地聽到火車汽笛的嗚嗚鳴叫,那是運送鐵礦石和鋼材的專列進站、出站的聲音。
沛州鋼廠有自己的專用運輸鐵路,火車直接開入廠裡庫區,卸下礦石,運走鋼鐵,日夜不息。
全廠近三萬名職工,隨着高爐和火車的運轉在鋼花鐵水中揮汗如雨,爲這個大時代真真正正投入全部的-激-情-和熱血。
早晨入廠時間,高音喇叭裡放着催人奮進的革命歌曲,自行車和人羣如奔騰的流水般在寬闊的青石板路上蔓延開來,涌進高大的廠門,奔向各個工作崗位。
周小安和樊老師走到廠門口,從門衛室裡走出一個高個子青年人,衝兩人露出燦爛的笑容,是幫周小安搬過傢俱的任幹事,“樊科長早,周小安同志今天來報道了!有什麼事隨時去保衛科找我,以後就是一個廠的同事了,千萬不要客氣。”
又跟門衛的孫大爺和周圍幾個工友介紹,“這位是剛調到咱們廠人事科的周小安同志,就是前年撿到五斤玉米麪給送到咱們廠的那位拾金不昧的周小安同志!”
大家都對周小安友好地表示歡迎,熱情地伸出了手。
周小安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深吸一口氣,微微顫抖地伸出自己的胳膊,用力握住階級兄弟們的手。
在廠門口寒暄幾句,樊老師就帶着周小安去了人事科。
人事科跟厂部在同一棟灰色水泥二樓裡,辦公室都是對門。
上了二樓,在一間足有六、七十平米的大辦公室門前停下,門上釘着好幾個牌子,人事科、採購科、檔案室,三個部門都裝下了。
屋裡也是跟這個時代的機關單位一樣,靠牆放着幾個大文件櫃,剩下的就是兩兩相對的辦公桌,整整齊齊擺放下來,根本分不清是哪個部門的。
周小安粗略掃了一眼,整個辦公室至少得有三十多張辦公桌,靠牆安着一個用紅磚砌出來的大爐子,一個年輕人正蹲在那往裡添煤塊,銀色的鐵皮爐筒子高高地架在屋裡,從窗戶上伸出去。
生產任務重於一切,所有資源都向一線傾斜,機關單位的幹部更是要以身作則艱苦樸素。在這個年代,這並不是一句口號,而是體現在方方面面。
所以整個沛州,除了市政府那樣的正規辦公樓,很多單位的辦公室都還沒安好暖氣,都靠自己生爐子取暖。春節剛過,倒春寒還在,每天都要有一個人早早來單位把爐子生好。
當然,這個人肯定是單位裡爭取積極表現的年輕人。
看到樊老師和周小安進門,生爐子的年輕人趕緊起身,“樊科長,早。”
又熱情地向周小安伸出手,“這位就是今天要來報道的周小安同志吧?我是採購科的王滬生,歡迎你來咱們鋼廠工作!以後我們一起積極投身到國家鋼鐵事業中去,爲建設新中國而努力奮鬥!”
周小安已經習慣了這種說話方式,這個年代的人說這些話可都是真情實意熱血沸騰的,很能感染人,她也伸出被廠門口的工友握麻了的手,“王滬生同志您好!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還請您多多關照。”
同事們都很熱情友好,大家當然都知道了周小安的身份,樊科長的學生,爲了她一向沉默寡言的樊科長能在市委的會議上跟人拍桌子吵架,就衝這個,誰都得對這個新來的小姑娘高看一眼。
當然,周小安自己也積極表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放下挎包就去搶着拖地澆花倒垃圾,還跑來跑去把全辦公室六個暖水瓶都打滿了熱水,連採購科都跟着沾了光。
樊老師重點給她介紹了人事科的牛大姐,副科長盧亞華,採購科長何大勇和副科長高明偉,周小安從這幾位的年紀上就看得出來,這是這個辦公室裡級別很高的幾位了,平時有什麼事他們也都能說得上話。
謙虛認真地跟幾位老前輩打了招呼,又跟辦公室全體同事做了自我介紹,表明了爲共產主義事業努力奮鬥的決心,周小安上班的第一天才算正式開始。
先不急着工作,樊老師帶着她去廠委走了一圈,把廠委的劉廠長和將近十位副廠長認了一遍,又把廠委的幾位幹事和幹部都給她做了介紹,這纔算正式報到完事兒。
周小安對別人都很平常,只是對劉廠長很關注。
這位劉廠長,應該就是經常被爺爺提起的那位老廠長。
爺爺和老工友們是帶着遺憾提起的劉廠長。
劉廠長從建廠之初就來到鋼廠,帶着大家一磚一瓦把鋼廠建起來,艱苦樸素親力親爲,爲鋼廠的發展嘔心瀝血,深得全廠職工的愛戴。
可是在六十年代初,鋼廠接連發生幾起重大生產事故,造成了多名人員傷亡,也給國家財產造成重大損失,劉廠長背了好幾個處分。
後來糧食緊張,鋼廠人心不穩,生產受到影響,還發生了大規模工人罷工事件,又有人舉報劉廠長管理不力,劉廠長被撤職,最後只能留在鋼廠管後勤。
可這還不算完,鋼廠那時候從國外進口了一批先進鍊鋼設備,花費了國家大量外匯儲備,卻因爲外國專家在安裝過程中出了事故,引起國際糾紛而只能廢棄。
在全廠甚至全省、全國都在爲這件事焦頭爛額的時候,大家發現沉寂了很久的劉廠長與一位華僑工程師一起死在了那批設備旁邊。
這件事國際影響非常壞,本來國外專家就不肯再來中國安裝設備,現在更是有足夠充分的理由拒絕。
劉廠長被定爲敵特,連累家人,一生名譽盡毀。
多年以後,塵封的往事被揭開謎底,那位華僑工程師是國際間諜,他和他的同夥混入設備安裝人員之中,製造了外國設備專家慘死的事故。
劉廠長被平反了,可是他的屍骨早被當時憤怒的人們不知如何處理了,有人說被鞭屍之後扔進了鍊鋼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