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靜無聲,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明明已經十月的天卻依舊炙熱如火爐。
“娘,你這麼早就把我叫起來幹啥?”王守仁怕吵醒別人忙壓低聲音問。
錢淑蘭含糊其辭,小聲道,“娘要去鄉下割豬草,你陪我一起去。”
“哦!好!”
於是王守仁上了拖拉機。
只是越開越不對,割豬草不應該是往南開嗎?怎麼往北開了?北面可是往城裡去的。
王守仁忙提醒,“娘,你走錯路了。”
錢淑蘭嗯了一聲,只是依舊故我。
王守仁懵了,這是啥意思?知道錯了還不改?
不等他問,錢淑蘭已經把拖拉機停到馬路邊了。
“老大,娘跟你大舅借了幾百塊錢在縣城買了兩套房子。”
王守仁懵了,啥意思?不是正國要買房嗎?怎麼他娘也買了?“買這麼多房子幹什麼?”
“爲了給你們幾個轉戶口,好當城裡人吶。”
錢淑蘭便跟他解釋成爲正式工的條件。
王守仁聽了卻很不是滋味。娘花了那麼多錢,可他卻一丁點好處也沒有。
“你也別覺得娘沒爲你花錢。他們幾個到城裡當工人工資上交7成到娘手裡。沒有這些錢怎麼養活一大家子。娘每次偷偷拿出來的糧食難道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被她訓了一通,王守仁臉色頓時漲得通紅。“娘,你說得對!是我太自私了!”
雖然工作不是他的,可掙的錢他也有份啊,他怎麼能這麼自私!他娘說得太對了!
“娘也不怪你!只是娘手裡沒錢了,又欠了你大舅幾百塊錢,只能另想法子賺錢給你和正康找工作了。”
錢淑蘭語氣裡的嚴肅瞬間感染了王守仁,他緊張地嚥了嚥唾沫,“什麼法子?”
錢淑蘭飛快下車,然後鋪開車廂後面的豬草露出蓋得嚴嚴實實的兩麻袋糧食。
王守仁不可思議地張大眼睛看着車廂裡的糧食,他感覺自己的心像要跳出來一般,“娘,你?”
“就是你想的那樣!”
王守仁已經被徹底嚇住,他身子一僵差點站不住。
倒賣糧食可是會被槍斃的!他娘居然這麼大膽!他臉色慘白,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兒,只覺得額頭和鼻端冒出一股股細密的冷汗。
他抖着下嘴脣,渾身直打哆嗦,聲音裡帶着輕微的顫音,哭着求她,“娘,咱能別這麼冒險嗎?我害怕!”
錢淑蘭拍拍他的肩膀,這個實誠的孩子馬上要被她給帶偏了,“老大,你別怕!你幫娘望風就行。娘自己去賣。如果有民警過來,娘撒腿就跑,肯定不會讓他們逮住。難道你忘了,娘跑得比兔子還快。”
上次爲了讓大家藏好糧食不讓工作組抓到把柄,錢淑蘭跑去通知大家,王守仁在她身後根本追不上。
聽到這話,王守仁頓時安心了。是啊,他娘跑得可快了。那些民警的速度估計也追不上她。
錢淑蘭笑着道,“到時候,你就站在拖拉機旁裝作休息的樣子,如果有民警來了,你記得喊一聲‘正康’娘就知道是民警來了。”
王守仁先還有些擔心,聽到後面直接囧了。她娘這是有多不待見正康啊。
錢淑蘭看着他哀怨的眼神飛快道,“你別多想哈,如果民警追問你的時候,你就說想孩子了。”
雖然王守仁依舊有些忐忑不安,可看着他娘非要去倒賣糧食,也只能認了。
“如果有民警來了,你直接把車開到三元街那邊等我。我肯定會從別的小道跑過去找你的。”
錢淑蘭把豬草蓋好,重新上了拖拉機,王守仁坐在車廂邊上卻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又走了三條街,錢淑蘭纔到達目的地。
廣州比劉關縣大了很多,所以黑市地點也很多,這個地方算是離得比較遠的。
因爲來得早,這條街還沒什麼人。
錢淑蘭直接先扛一麻袋糧食擺在巷子中間的位置。
放好之後又回來扛第二袋。
這邊的巷子跟上海的衚衕有點類似,裡面都是橫七扭八的小道。如果民警來了,她只要往裡拐,很快就能把人甩掉。
看來這個地方能成爲默認的黑市地點也是因爲這一大優勢吧。
她選中間位置是因爲往右走一米遠就有條岔路,很利於她逃跑。
沒過多久就有人過來了,錢淑蘭直接把兩個麻袋都打開。
天還是矇矇亮,那人看得也不太真切,“你這賣得是啥?”
“大米和麪粉”
那人伸手在麻袋裡摸了一把,因爲看不清,他放在鼻子下聞了聞,真的是麪粉。
“多少錢一斤?”
“大米是四毛八,麪粉三毛六,沒帶稱估算!”
那人顯然沒想到居然會賣這麼便宜,有些懷疑地看着這兩麻袋,下面不會摻假了吧?
他歪着腦袋一直不說話,錢淑蘭猜也能猜到了,她可沒時間跟他解釋爲什麼賣這麼便宜,於是飛快補充一句,“我可不要錢,我只要老物價!金銀珠寶之類的。”
男人頓時安心了,他就說嘛,怎麼可能賣這麼便宜,於是飛快道,“行!我家裡有銀元和大黃魚。”
他瞅了一眼直接道,“這兩麻袋多少斤?”
“都是兩百斤。”
“我都要了!”
錢淑蘭知道自己賣的價格挺便宜,但是沒想到這人居然這麼有魄力,居然全買了,看來這人祖上還挺有錢嘛。
他似乎擔心錢淑蘭再賣給別人,忙道,“我回家拿東西,你別賣給別人了啊。”
“好!”
錢淑蘭擔心這人會帶家裡人過來搶,小心翼翼地趴在牆邊看着他的動作,他拐進右邊的巷子裡。
這男人是小跑着的,速度非常快。不到五分鐘就獨自一人回來了。他手裡還拿着兩個麻袋。
男人有些不放心,“你幫我倒一下,沒有質量問題,我才能要。”
錢淑蘭點了下頭,“行!”
然後錢淑蘭撐着口袋,男人往裡面倒糧食,錢淑蘭嘴裡咬着個手電筒,光線就打在這麪粉上。
男人不錯眼地盯着。沒發現有任何問題。
直接從褲兜裡掏出一塊黑布隆冬的東西遞給她,“你看看,這可是老上海貨真價實的小黃魚。”
錢淑蘭把手電筒的光線打在手心,這塊小黃魚色澤金黃,長五釐米,寬三釐米,厚二釐米。
她記得小黃魚是一兩,當時舊稱,一斤是十六兩,所以換算成現在的稱大概有三十一克左右,她用靈力測試了一下,差不多有這麼重。
“現在金價九塊,這塊小黃魚大概兩百七十九塊錢。這兩袋糧食一共是一百六十八塊錢。我再付你一百一十一塊錢。”說着從身上掏錢給他。
男人飛快接過來。
錢淑蘭扭頭就走。
她沒有直接往王守仁那邊走,而是怕這人看出來,那個開拖拉機跟她認識。
她往右拐,然後到了下一條小道再往右拐。
到了三元街,王守仁也開着拖拉機回來了。
她坐上車之後,還緊張得不行。
看來她還是不能把價格定得太便宜,容易引起別人懷疑。
現在黑市一斤糧票兩塊錢,再加上供銷社的糧價,麪粉一斤就是兩塊一毛兩分錢。
她這才三毛六分錢,比人家低了這麼多,也難怪人家會懷疑東西有問題。
賣完糧食之後,錢淑蘭就讓王守仁自己步行回去。
“娘,你不讓我跟你一起去割豬草了?”
錢淑蘭看着他哈欠連天的樣子,有些心疼道,“你先回去補覺吧。娘去就行了。”
王守仁忙擺手,“不用不用!”
錢淑蘭去直接催他下車,“趕緊回去吧!”
等人下了之後,錢淑蘭直接開着拖拉機就走。
等她拖着一車廂豬草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吃好飯,在客廳紡竹筐呢。
何翠蘭見她進門,立刻道,“桌上已經給你留了飯菜,你趕緊吃吧。割豬草,你也不能這麼早就去啊。”
錢淑蘭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咋回事!這幾頭豬到了廣州之後就水土不服,非得吃一大早割來的豬草。馬上就要賣給人家了,總不能把它們再餓瘦了。”
何翠蘭一想也是。
吃完飯,錢淑蘭又開始她的兜售計劃。
她走走停停,去過的家屬區她都會做好標記,防止人生地不熟再走一遍。
下午的時候,她在附近的國營飯店吃了飯。原本她也想在這邊兜售的,可想到杜大海說過,他們國營飯店的東西都是由國家統一分配的,也就打消這個念頭。
吃完飯,錢淑蘭掏出錢維漢讓她幫忙轉交的信件。
想起拿這封信時,他罕見的不自在,錢淑蘭就猜到這信封上的這個人名,一定是他的初戀情人。
張招娣!這名字足以說明了她的出生在怎樣的家庭裡!就原身的記憶以來起碼有十幾個叫這個名字的。加上這姓也有五六個。
錢淑蘭順着信背後的地址開始找。
安華大街134號。
到了!
錢淑蘭站在外面打量這個房子,這間茅草屋真的很舊了,茅草頂上的草因爲被大風颳過,留下坑坑窪窪的房頂。房子的牆體也已經開裂。頗有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
她站在這家漆黑的木門前,門已經腐朽了,上面有被螞蟻啃咬過的痕跡,上面連個門環也沒有,錢淑蘭只能握緊拳頭開始敲,“有人在嗎?”
她一連敲了十幾下,喊了三四聲,依舊沒人來開門,甚至連應一聲都沒有。
可這門明明沒有鎖。
她瞅了一眼天色,這才下午兩點,應該不至於還在午休吧?
錢淑蘭剛想去問鄰居,就聽到院子裡有人在迴應她。
似乎是東西落地的聲音。
錢淑蘭掙扎了半天,才下定決心推開木門,推開之後,把門敞得很大,主要怕別人誤以爲她是小偷。
“有人在嗎?”錢淑蘭特意加重腳步。
屋裡又傳來一聲東西落地的聲音。
錢淑蘭這次沒有猶豫,直接推開堂屋的門。
一進門就聞到一股酸臭的味道迎面而來,薰得她差點作嘔!
她捂着鼻子往後退,趴在門邊狂嘔不止。
門被她開得很大,等裡面的味道散得差不多了,錢淑蘭才嘗試着進去,只見這間空曠的小屋。只擺了一張牀,牀頭的東西零星地擺在地上,顯得雜亂無章。
地上一個粗瓷碗裡是發了臭的糠糊糊,上面許多綠豆眼的蒼蠅繞着那碗飛來飛去。
牀上躺着一個婦人,她年紀大概有四十來歲,面容並不是很蒼老,只是皮膚乾癟癟的,嘴脣發白,上面起了好幾層皮。此時她半躺在牀上雙手正捂着肚子,雙眼直勾勾地瞅着錢淑蘭,嘴裡發出一個輕微的音節,“餓”
錢淑蘭也顧不上什麼,趕緊從自己挎包裡掏出一個餅子來。
那婦人顯得已經餓了好幾天了,看到有餅手忙腳亂地接過來,直接往嘴裡塞。
等她大口大口吃完,身上恢復點力氣時,錢淑蘭纔開口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張招娣。”
錢淑蘭愣了一下,所以這個婦人就是她大哥的初戀情人?
只是這人怎麼混得這麼慘吶!
“你的家人呢?”
提起這個,張招娣嘴角翕動片刻,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來。
“你要喝水嗎?”
張招娣點了點頭。
錢淑蘭朝四周瞅了瞅,除了這張牀,沒有任何工具。唯一一個可以盛水的工具就是這個碗了。
錢淑蘭噁心得不行!
“我去問鄰居們借!”
說完不等張招娣就出了門,剛走了院子裡,突然想到手裡這封信,立刻回頭遞給她,“這是我大哥的信,你看看吧。對了,我大哥叫錢維漢。”
張招娣愣了一下,雙手下意識地捏緊信件。
瞅着她的動作和眼神,錢淑蘭暗暗猜想這人不會真的跟她大哥有什麼瓜葛吧?
雖然她猜這婦人是他大哥的初戀情人,可人家已經結婚了,兩人再勾勾纏纏總是不好。
咦!她猛得一拍腦門!不對呀!如果真的結婚了,她怎麼會一個人住呢!還差點死在家裡。錢淑蘭覺得這裡肯定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