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時間眨眼就過,錢淑蘭一早就起來找正國,幫他檢查所帶的東西有沒有遺漏的。
“你娘給的錢都帶了嗎?”
正國點點頭,“都帶了。”
因爲正國的錢全用來買房子,所以他手裡根本就沒多少錢,孫大琴擔心他餓肚子,第一個月就給了他四十塊錢。
至於糧票,孫大琴手裡沒有,所以只能讓他自己去黑市買。
孫大琴原本想讓正國帶紅薯去的。
可一想這紅薯這麼沉,這麼老遠提過去,太不方便了,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錢淑蘭幫正國揹着行囊,正國有些不好意思,“奶,還是我來背吧。”
錢淑蘭擺擺手,“你現在還在長身體,可別壓垮了。”
正國摸摸頭,爲之前自己的吃醋有點懊惱,明明他奶還是很疼他的嘛。
“如果你餓了,一定要吃飯,千萬別忍着。現在可是長身體的關鍵時刻,知道嗎?”錢淑蘭擔心他爲了省糧食就餓肚子,不放心地叮囑他。
正國點頭應好。
兩人到了縣城,直接去汽車站坐車。剛好遇到王守義開的這班車。
“以後你要是有事回不來,可以找你三叔給家裡稍個口信。”
正國看着三叔開車越來越穩當,心裡也是佩服不已。
到了站之後,王守義提着東西,把兩人送出了車站。
因爲王守義吃完飯就要開下一班車,錢淑蘭和正國就在門口跟他分開了。
老王家
孫大琴抱着女兒坐在堂屋,按照婆婆說的給孩子講各種東西。
她指着門上貼的紅紙,柔聲細語地教她,“小敏,你看這是紅色!”
見女兒眨巴着眼睛,盯着那紅紙看,她又重複了一遍。
周雪梅正給雙胞胎換衣服。剛纔兩個孩子在院子裡玩,皮得不得了,兩人比賽似的,一人把一隻腳踩進一盆水裡,弄了一身的水。
周雪梅邊換邊罵,“能不能消停些呀!天氣這麼熱,那水可是曬着洗澡用的。你們就這麼踩進去!燙着怎麼辦?”
現在中午最高溫度已經達到四十一度,熱得人受不了。爲了省柴禾,村裡人就會在響午最熱的時候曬水,留着晚上衝澡的時候用。
孫大琴笑着說道,“男孩子皮實着些纔好呢,將來能聰明。”
周雪梅聽到這話心裡十分樂呵。換好了衣服兩人開始聊村裡的八卦。
突然院子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嚇了大家一大跳。
王守禮騎着自行車,熱得像個死狗似的,渾身上下全是汗,就像從水裡走出來似的。
“你怎麼這時候回來了?”周雪梅驚詫不已,瞅見他臉上神色有些不好,心裡一個咯噔,“出什麼事了嗎?”
王守禮扶着牆喘粗氣,過了好一會兒才平復下來,他瞅着孫大琴道,“大嫂,大哥他被人砍傷了。”
孫大琴剛剛被女兒逗樂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她騰地站起來,腳下一軟,差點栽倒在地。
好在周雪梅扶住了她,“大嫂,你先別急,先聽聽我男人說說怎麼一回事!”
王守禮牽着自行車走進來,也沒空跟她解釋太多,“大嫂,大哥正在醫院搶救,你趕緊收拾幾件衣服和錢跟我去醫院吧。”想了想又擔心大哥家不夠又吩咐自家媳婦,“你把咱家的錢也拿給大嫂。我去通知咱娘。”
見他轉身要走,周雪梅急忙喊住了他,“咱娘不在家,她一早就送正國去省城上班了。”
王守禮頓時愣住了,聲音有些急切,“怎麼辦?做手術要花不少錢的!咱們手裡沒有那麼多呀!”
分家時每家才分了八十幾塊錢,根本就不夠。
周雪梅突然想到錢維漢,“你先去找大舅借一下。”
被自家媳婦提醒的王守禮一拍腦門,“對對!我趕緊去!”
說着跨上自行車,一轉身就出了院子。
周雪梅回過頭來的時候,才發現孫大琴整個人都慌了,身子一抖一抖的,她懷裡的小寶寶差點從她懷裡栽下來。周雪梅忙把她懷裡的女兒抱過來,猛地拍了一下大嫂的後背,不滿地斥責起來,“大嫂,你趕緊進屋拿錢吶!大哥還等着你的錢救命呢。”
被狠狠拍了一下的孫大琴這才從混沌狀態中醒過神來,可惜依舊沒能恢復正常,反而像個沒頭蒼蠅似的亂躥。周雪梅見她這樣,差點氣得撅過去,這啥人吶!怎麼慌成這樣。
周雪梅掐了一下孫大琴的胳膊,“快點吶!救命吶!婆婆要是回來肯定罵死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句話起了作用,孫大琴終於抖了個機靈,從六神無主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然後直接衝進自己屋裡去拿錢,又翻找了一下終於找到一個正康用過的舊布包,隨便塞了兩件衣服進去,就出來了。
周雪梅也把自家的錢拿過來了,遞給孫大琴,“這裡是一百塊錢,你先拿着用。不夠的話,回來再說!”
孫大琴接過了錢,連道謝也忘了。
王守禮就在這時過來了。他單腳支地,直接衝着院子裡的孫大琴大喊了一聲,“快點上來!咱們趕時間呢。”
孫大琴抱着布包上了自行車的後座。
路上,王守禮把自行車騎得飛快,孫大琴緊緊地攥着自行車後座不讓自己飛下去,她抖着嗓子問,“大舅借錢了嗎?”
王守禮點了下頭,“大舅不在家,舅媽借了五百塊錢。如果不夠再回來拿!”
聽到這話,孫大琴抹着眼淚哭起來,“老四,你實話跟我說,你大哥是不是傷得很重啊?”
王守禮悶聲嗯了一聲,“我聽民警說跟大哥一起的司機還沒到醫院,人就死了。”
撲通一聲!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王守禮只覺得自己的車子突然變得特別輕快,可騎了兩步他就覺得不對勁了,一個上百斤的大活人坐在後面怎麼可能變輕了?
他扭頭一看,原本坐在他後車座的大嫂已經沒了人影,她整個人正跌坐在離他好遠的道上,她雙手捂臉,一個勁兒地哭,他急得不得了,把車掉轉回來,衝她大吼大叫,“趕緊上來!大哥還等着錢救命呢。”
孫大琴嚇得半死,她也顧不上哭,手撐着地爬起來,可她的腿軟得厲害,愣是好半天也沒爬起來。
王守禮哪還管得了她,騎着自行車過來,朝她伸手要錢,惡狠狠拿眼瞪着她,“你擱在這裡慢慢走,我先拿錢救我大哥了。”
孫大琴嚇得趕緊把錢掏給他。
拿了錢的王守禮飛快地騎着自行車走了。
王守禮今天也是倒黴透頂。
原本大哥出事,他第一個去水利局找小五借錢,可他三天前就下鄉了。
去找汽車站老三,他一早就出車了。
去毛紡廠找王丹娜,她昨天就去省城學習了。找小梅,她身上只有十塊錢。
去百貨大樓找方永林,對方昨天就去省城做報告了,說是先進工作者演講。
去城北糧油店找姜玉瑛,她也跟車出去了。
縣城那麼多人,他愣是連個可以借錢給他的人都找不到,沒辦法他只能不辭辛苦跑回生產隊拿錢。
等他火急火燎跑到醫院的時候,大哥還在手術室。
那護士看他過來了,忙道,“你怎麼這麼晚纔來呀,醫生都準備好手術材料了,就等着你交完錢就做手術呢。”
說實話這年代已經比後世好很多,只要你能交個100塊錢的押金,再把戶口本押上,醫院就能給你做手術。
可偏偏這兩樣王守禮全都沒有。
他是個寵媳婦的人,身上裝的錢從來沒超過十塊的。哪來的一百塊錢?
至於戶口本這玩意多重要呀,誰會有事沒事帶在身上。
所以只能認栽!
王守仁生生在手術檯上疼了好幾個小時。
王守禮坐在外面的長椅上,不停地抹額頭上的汗。
他真是沒用!工作這麼久,連可以借錢的朋友都沒交到。
想到他娘孤身一人就可以在縣城建立那麼多的人脈,別說借錢這種小事,就連工作都能找到,這一瞬間他挫敗得不得了。
手術進行了將近三個多小時。
等孫大琴走到醫院,已經是腿軟腳軟了。
她走了一大半的路,剩下的一小半是坐着人家的驢車來的。
等她到醫院的時候,王守仁已經從手術室出來,轉到重症監護病房了。
孫大琴根本進不去裡面,王守禮就帶着她到病房外面,這邊有玻璃窗戶可以看見裡面的情景。
王守仁上半身裹着繃帶,就像個木乃伊,他露出來的皮膚煞白,一絲血色也沒有。
王守禮捏着眉心,眼裡閃過一絲痛苦,聲音很是沉重,“醫生說大哥傷得太嚴重了,如果今天他還不能醒來,以後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這話讓孫大琴的腳直接軟了下來,她跌坐在地上,眼淚唰唰流下來,哭得歇斯底里,一個勁兒地問,“我的老天吶!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王守禮坐在長椅上,摸着腦袋,沒空理她。任由她哭了一個多小時。末了孫大琴再也哭不動了,一個勁兒地打嗝,她抽泣着問,“四弟,到底是咋回事呀?爲什麼你大哥會傷的這麼重?早知道就不讓他出來工作了。待在生產隊老老實實掙工分多好。”
王守禮抓了抓腦袋,心裡十分懊惱,“具體怎麼回事要到派出所才能知道了。我也是被派出所的民警叫過來的。”
孫大琴聽到這話,有些不安!怎麼還跟民警扯上關係了?她雙眼無神,直直地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突然走廊盡頭走過來幾個民警,聽到動靜的王守禮立刻站起來迎了上去。
王守禮跟領頭的民警握了手,然後問,“砍傷我大哥的歹徒抓到了嗎?”
民警點了下頭,“抓到了”他看了一眼病房門口,“你大哥怎麼樣了?”
王守禮帶他們到窗口處,讓他們自己看,然後把醫生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那民警聽了重重嘆了一口氣,拍拍王守禮的肩膀。
王守禮苦着臉問,“民警同志,我能問下那人爲什麼會砍傷我大哥嗎?我大哥這人非常老實,他肯定不會得罪別人的。”
民警點了下頭,“我知道,你大哥也是被那司機連累了!”
王守禮皺緊眉頭,“怎麼說?”
“那司機在陳餘縣跟一個大姑娘不清不楚的。那小姑娘後來自殺了,大姑娘的哥哥從部隊回來探親,很快察覺妹妹死因不明,經過一翻偵查得知事情有蹊蹺。他就把繼母和父親捆起來審問,得知他們合夥用妹妹的身子換饅頭,憤怒至極的他把兩人全殺了。然後逃到劉關縣,他從繼母那邊得知那司機的車牌號和姓名,埋伏在司機和你大哥必經之路。裝成過路人,在那條路上設了個卡,司機下車之後,他問過司機的姓名,然後直接砍了對方十幾刀。那司機還沒送到醫院,人就死了。”
王守禮一臉憤憤,“他殺司機是爲了給他妹妹報仇,他砍我大哥幹什麼?我大哥又沒跟他妹妹那啥!”
民警嘆了口氣,“他說你大哥能眼睜睜見着他妹妹遭侮辱,也不是個好人。”
王守禮張了張嘴,替他大哥澄清事實,“我大哥一直以爲他們是自願的,如果他知道那姑娘不願意肯定不會袖手旁觀的,怎麼說也會幫着勸勸。”
災荒時候,人爲了口吃的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民警也知道怪不了他大哥,誰能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呢?民警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大哥也把事情跟他說了一遍,可能他聽說了,你大哥把自己吃不完的饅頭都送給村裡的小孩,所以他纔沒有殺死你大哥吧。要不然你大哥早就沒命了。”
既然是當兵的,當然知道哪些是致命要害。王守仁之所以傷得這麼重,一是因爲得到求助的時間有點晚,二是王守禮拿錢有點晚了。
王守禮頓時沒話說了。
孫大琴突然開口,直不愣登地問了一句,“那人是不是會死?”
民警愣了一下,很肯定地點頭,“對!他殺了三個人,肯定得槍斃!”
孫大琴陰森森地拍手叫好,“死得好!像他這樣濫殺無辜的人就該死!”
民警嘆了口氣,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