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孫大琴的背影,花媒婆假笑誇了一句,“你家大琴跑得真快呀。”
錢淑蘭尷尬症都犯了,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不自在,她呵呵一笑,然後轉移話題,“我想請你幫我們家正軍說個對象。”
花媒婆笑得牙花子都要露出來了,“行啊,就衝你家這條件,漂亮賢惠的姑娘可着勁兒地挑。”
錢淑蘭想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先找人品好的,長得漂亮的介紹一下吧!”
花媒婆點頭答應,又問,“你家能出多少彩禮呀?”
錢淑蘭斟酌再三決定給個不高也低的價格,“五十塊錢吧!”
給的太貴,她擔心遇到賣女兒的人家,很有可能會出現重男輕女家庭,誰知道會不會遇到第二個伏地魔。
給的太低了,她擔心挑不到好人家,畢竟彩禮錢的多少意味着男方對女方的看重程度。
花媒婆笑眯眯地應了。兩人走到大路上的時候就分開了。
到了家,錢淑蘭發現小毛驢也過來了。
王丹娜正在勸小毛驢,“真的,我給你介紹這個對象非常不錯,是我家老爺子老戰友家的孫女,爲人爽朗大方。長得也好看。你去看看吧!”
經過這幾個月的過渡期,小毛驢也狀態明顯比以前好了很多,他低頭想了一會兒,“你把我的條件說了嗎?”
這是擔心女方家長會嫌棄他的家境,王丹娜拍着胸脯保證,“你放心這個老爺子一點也不介意,他自己就是貧苦人家出生的,他還說人品纔是最重要的。”
小毛驢放心了,“那行,我跟你去。”
王丹娜立刻高興起來。
錢淑蘭拍着小毛驢的肩膀,替他出主意,“長輩們都喜歡男同志穩重,勤快,你只要好好表現,一定沒問題的。”
小毛驢的性子是大多數家長都喜歡的。錢淑蘭倒是不擔心這個,只是感情這種事情也要隨緣。
到了下午,錢淑蘭送王丹娜和方永林回去,順便到養雞場拿着雞蛋和公雞給他們帶回去。
回來的路上,錢淑蘭碰到何翠蘭,她肩膀上扛着鐵杴,胳膊上垮着籃子,裡面裝着紅薯。
錢淑蘭猜到她這是到地頭去挖紅薯了,笑着道,“我說你這紅薯埋在地頭多不方便呀,埋家裡多好。”
冷風嗖嗖得吹着,何翠蘭的臉被凍得通紅,皮膚也乾裂着,嘴上更是起皮了。
何翠蘭咧嘴笑,無奈搖頭,“誰知道以後上面會不會再把我們的口糧搜走呢,我這也是以防萬一。”
錢淑蘭搖了搖頭,“應該不至於吧,最近不是挺安生的嘛。”
何翠蘭卻不太看好,她可是聽小兒子說了,外面亂得很,成天批這個鬥那個,說不準哪天又會遇到前幾天的事情。她可不想再餓肚子了。
錢淑蘭見何翠蘭不聽,也就沒有再勸。畢竟這樣能讓她安心。
錢淑蘭剛想跟她告別,就聽何翠蘭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我聽說,月秋那孩子今兒相親了,是真的嗎?”
錢淑蘭呵呵直笑,這才幾個小時呀,居然連何翠蘭都知道了,孫大琴這八卦傳播速度簡直了,她敷衍地道,“還不知道能不能成呢。”擔心她再問,於是她轉了話題,“你家正飛呢?他也不小了,該說媳婦了吧?”
何翠蘭愁得慌,“可不是咋地。挑着呢,花媒婆給他介紹了好幾個姑娘,他不是嫌人家長得醜,就是嫌人家性子悶。你說他咋這麼挑呀,想當初,我連男人長啥樣都沒見過就嫁過來了,日子還不是照過?我瞅着他這三不着落的樣子,還不知道要折騰多少回呢。”
她越說越暴躁,實在是被孫子整怕了。
錢淑蘭拍拍她的胳膊,安撫她,“讓他自己挑,以後過得好與不好都得他自己受着。要是你現在給他挑好了,以後要是過得不好,他還得埋怨你。何苦呢。”
這話簡直說到何翠蘭心坎裡去了,想當初,她辛辛苦苦給幾個兒子娶媳婦,也算是煞費苦心地選了比較好。可人無完人,總會有點不如意的地方。於是她這個娘就被抱怨了。這其中的苦楚簡直不足爲外人道,現在聽錢淑蘭說起,她眼眶都忍不住紅了起來,拍着大腿就道,“可不是嘛!”
“那你好好選,讓正飛多多挑。說起來我家正軍也要說媳婦了。咱倆呀,有得操心呢。”
兩人又嘀嘀咕咕了好一陣兒,才分開。
第二天早上,錢淑蘭就從孫大琴那裡得知錢家應了這門親,也不知道鄭小花母女是怎麼說通錢明華的。不過她雖然好奇,卻沒有跑過去問,她已經勸過,如果錢月秋非要往火坑裡跳,那她也沒必要非要上前拉。
縣城裡,王丹娜騎在前面,方永林帶着小毛驢跟在後面進了家門。
迎面就看到一個年輕姑娘從方家走出來。小毛驢看着面前這個穿着軍綠色棉襖,扎着兩個麻花辮子的蔣勝男還有些驚訝。
還沒等他問出來,對方先開口了,“你怎麼在這裡?”
王丹娜微微挑眉,眼裡閃過一絲笑意,“你們認識啊?”
小毛驢點頭,“她到我們生產隊買過雞蛋。”
王丹娜微微一笑,“那你們還真是有緣。”說着拉起王丹娜的胳膊,“我從孃家帶來不少好東西,你今天留下來吃飯吧!”
蔣勝男眼一亮剛想答應,可隨即想到她孃的囑託還是拒絕了。不過她還是補充一句,“王姐姐,我明天再來吧!”
王丹點了下頭,任由對方離開了。
等她轉過頭,卻發現小毛驢的目光也看着對方,她上前打趣道,“怎麼,看上人家了?”
小毛驢搖了搖頭,“沒有!”。
王丹娜笑着補充一句,“跟你相親的人就是她,怎麼樣?長得還可以吧?”
小毛驢差點以爲自己出現幻聽了,他呆愣原地,低頭想了好半天,之前正國撮合他跟蔣勝男,他當時也沒什麼心情,現在細細一想,蔣勝男似乎也挺好的。她爲人單純又勇敢,不會怯懦,也不會退縮。很真實的一個人,也好相處。
王丹娜很快就看到小毛驢彎起了嘴角,他極力壓制笑着,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王丹娜看着他因爲不好意思而泛紅的臉,嘖嘖兩聲,“還說沒看上人家,那你笑啥?口是心非!跟你二姨還不好意思。”
被拆穿的小毛驢有些尷尬,輕咳一聲,解釋道,“我奶說她性子單純,有一說一,好相處。”
蔣勝男的性子說得好聽叫天真爽朗,說得難聽叫缺心眼,不懂人□□故。
她不會跟你玩心眼,但並不是說她很蠢,她只是被家裡人寵成這個性子。智商還是沒問題的。
王丹娜聽到她娘都這麼說了,心裡也贊同,她覺得小毛驢這樣敏感的性子其實最知道蔣勝男這種性子。
進了堂屋,打了招呼之後,方中軍看着小毛驢,滿意地點頭,“你蔣爺爺就喜歡踏實的男孩子。我看你就不錯。”
小毛驢一直緊崩的身體頓時鬆快了不少。
第二天中午,方家就迎來了客人。
一個年紀大約六十來歲的魁梧老頭走在前頭,他穿着軍大衣,大踏步走進來,聲音十分洪亮,“老方啊,我今天要跟你大戰三百個回合,你可不許再耍賴了。”
小毛驢趕緊站起來,王丹娜幫忙端茶倒水。
方中軍笑着給他介紹,“這是孫燕銘小同志,在鋼鐵廠當會計。”
又給小毛驢介紹,“這是蔣成武同志。是名革命老將。”
蔣成武打量着小毛驢,走上前在小毛驢的肩膀上猛地一拍,這力度相當地重,差點沒把她拍趴下,他強忍着纔沒有喊出聲。
蔣成武滿意地點點頭,“不錯,你這孩子不錯!”
他回頭瞅着一個大概四十來歲的婦女道,“三兒媳婦啊,你來看看,這小夥子配勝男咋樣?”
蔣勝男一改平時的跳脫,老老實實跟在中年婦女後面,聽到爺爺這話羞得臉都紅了,手腳也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蔣勝男的娘叫陳潔英,以前是個地地道道的軍嫂,前幾年丈夫從部隊轉業,到劉關縣當縣長。
陳潔英的性子要柔和許多,朝着小毛驢點頭微笑,“是很不錯!”
王丹娜趕緊招呼人坐下,“大家都別站着呀,咱們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你們有啥想問的儘管問。”
蔣成武點頭坐到方中軍旁邊的獨立沙發上。
方中軍坐在輪椅上,兩人之間擺了個棋盤,他拿着一盒棋子遞給蔣成武,笑着道,“看我有誠意吧,你還沒來,我就把棋盤擺好了。”
蔣成武滿意地點點頭,不死心地又補充一句,“如果你待會能不悔棋就更好了。”
方中軍笑容一僵,乾巴巴地道,“我要是不悔棋,你下着也沒意思不是?”
蔣成武想着,如果他不悔棋,居然不到二十個回合就得結束一盤,殺得太痛快,也確實沒什麼意思。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陳潔英拉着女兒坐到沙發上,朝着王丹娜道,“我家這孩子被我們寵壞了,我這一天到晚愁得都睡不着覺。你說說,這個性子嫁到哪家我都不放心。”
王丹娜笑着搖頭,“方三嬸,勝男不錯呀,善良又活潑,性格還爽朗大方,多難得呀。”
這世上就沒有哪個母親不喜歡別人誇自己的孩子的,聽到王丹娜話,她雖然很高興,可嘴上還是謙虛幾句,“她哪有你說得這麼好。她就是個缺心眼的。”
蔣勝男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了,她也是今早才知道她今天要相親的。家裡人瞞得死死的。
陳潔英問起小毛驢的工作問題,小毛驢答得有條不紊。
聽到小毛驢是自己考上的中專,心裡很滿意。長得不錯,又有上進心,性子還沉穩,的確很配她家女兒。只是想到他娘是個單身的。
緊接着,陳潔英狀似不經意地問,“我聽說你娘跟你爹離婚之後就沒有再嫁?”
小毛驢愣了一下點頭。
陳潔英稱讚道,“你娘真得很不容易!你要好好孝順她!”
小毛驢重重點頭,“當然!”
一般人家都不喜歡嫁給寡婦養大的孩子,擔心寡婦會把孩子看得太重,會以爲兒媳婦是跟自己搶兒子的,陳潔英也擔心這個問題,不過她倒是沒有明目張膽問出口,而是隱晦地問出來,“你在縣城上班,你娘怎麼不陪你在縣城住呢?”
以小毛驢的工資養活母親還是沒有問題的。
小毛驢笑着解釋,“我娘住不慣縣城,咱們生產隊有許多社員跟她嘮嗑,大家一起幹活餵雞,日子過得挺好。到縣城無所事事,她不習慣。”
陳潔英問了好一會兒,有點口乾舌燥,接過王丹娜遞過來的溫開水抿了一口,笑着問,“那等你結婚後有孩子呢?你娘也不進城?”
小毛驢撓了撓頭,“孩子最好是父母帶吧。”她這也是從孫大琴得出來的啓發,孩子真是誰帶誰親。豐產壓根就不要親孃。
他不太理解劉芳名的選擇。
比起工作,他還是更願意陪自己的孩子長大。
陳潔英沉思了一會兒,試探着問,“我家女兒這性子毛手毛腳的,你介不介意由我來帶孩子?我時間多得很,你們想孩子了可以隨時過來看。”
小毛驢有些不情願。可不得不說,這的確是個難題,突然他眼睛一亮,“如果我們住得很近,也不是不行。”
蔣勝男理所當然地道,“那爲啥不住在我們家呢,我家房子多大呀。”
陳潔英瞪了女兒一眼,這世上有幾個男人能接受上門女婿的?
小毛驢愣了一下,飛快道,“我身上的錢足夠買房子的。”
王丹娜倒是很能理解小毛驢,他的性子敏感,住到女方家裡,一定會有流言蜚語,他哪裡能接受。
這就是變相拒絕了,陳潔英倒也能理解男人的自尊心,只是蔣勝男有些失落。她第一次意識到,嫁人就意味着要從家裡搬出去。
“你們倆到後面生產隊幫我買塊豆腐吧。”
方家住在郊區,離得比較近的生產隊有個豆腐房,專門做豆腐送到百貨大樓賣。當然附近的人也能拿糧食去換。
蔣勝男經常去,她接過王丹娜遞過來的糧食,走在前頭。
小毛驢紅着臉跟上。
等人走了,陳潔英跟王丹娜道,“你這外甥長得不錯,性子也沉穩,跟勝男倒也相配。”
王丹娜笑着謙虛,“您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
陳潔英問一直在下棋的公公,“老爺子,您覺得呢?”
“我看也不錯!”
陳潔英滿意了,看着雙胞胎一直圍着方永林跑來跑去要東西,笑意更深了。
王丹娜瞅了眼時鐘,到竈房做菜去了。
方永林想要去幫忙,可看着兩個孩子有點不放心。
陳潔英笑着道,“我來幫丹娜吧,她一個人也忙不過來。”
哪能讓客人幫着做飯,方永林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他想了想道,“嬸子,要不你幫我看着點孩子,我去幫她。”
陳潔英很喜歡小孩子,尤其這兩個孩子還長得一模一樣,立刻應了聲,“行啊!”
方永林忙道謝,“謝謝嬸子!”
陳潔英走到方永林的坐位上跟兩個孩子聊天。
方中軍這邊,卻是意興闌珊,把棋子往棋盤上一丟,“不下了,次次都輸,沒意思。”
蔣成武瞪了他一眼,“我都不嫌棄你是臭棋簍子,你還嫌我了。”
瞅着他翹起的嘴角,方中軍氣得牙癢癢,哼一聲,突然眼睛一亮,“要我說,你贏我一個粗人有啥得意的?你要是能贏我那親家侄女,纔算你厲害?”
親家侄女?
那就是王丹娜的娘了?
他把棋子擺回棋盒,有些好奇,“她怎麼厲害了?”
方中軍在腦子裡回想了一下,“跟你下棋我至少還能看出一點你的道道,她下棋我都看不懂。”
聽他這麼一說,蔣成武奇了,“真這麼厲害?不是跟我胡吹得?”
見他污衊自己,方中軍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我騙你有糖吃啊?”突然他眼珠子轉了轉,拿話激他,“左右你們兩家也要結親了,如果你能贏她一回,我就把我那支珍藏老槍送給你?”
老槍?蔣成武眼睛瞬間睜大,拿着棋子的手都抖了起來,聲音也有些變調,“當真?”
瞅着他這副喜上眉稍的樣子,方中軍心裡暗哼,嘴上卻討價還價起來,“不過如果你輸了,你得把你珍藏的那個子彈送給我。”
蔣成武珍藏的那個子彈曾經在戰爭年代殺過日本一位有名上將,可以說是蔣成武平生最自豪的一件事情,那枚子彈就跟方中軍那杆老槍一樣,都是有戰功的。
“行!”蔣成武早就想要那支老槍了,現在終於有個機會能得到,激動得麪皮都抖了起來,一拍桌子大聲應了。
方中軍嘴角的笑意怎麼都壓不住。
瞅着他這副高深莫測的模樣,蔣成武心裡一突,難道那鄉下老太太真的那麼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