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主任開完會之後,又讓下屬去通知其他生產隊隊長,讓他們告知底下的社員,關於這事的最新進展。
錢淑蘭聽到孫大琴的彙報很滿意。
所以等馬主任再次找上門的時候,錢淑蘭一口答應幫他引薦。
馬主任立刻喜不自勝,激動地一個勁兒搓手。
錢淑蘭這副病怏怏的身體自然不能去縣城,所以她就讓鄧興明和王丹枝去趟縣城。
拿了兩隻公雞和一籃子雞蛋。
原本這些東西,馬主任想出錢的,可錢淑蘭卻擺手拒絕了,“一碼事歸一碼事。你幫我兒子澄清身份,我幫你引薦。各取所需,你不用太客氣。”
事實上,錢淑蘭還是有些心虛的,因爲她把這人利用得徹底。
如果對方知道自己被她牽着鼻子走,結果卻大失所望,估計想殺她的心都有了。
現在自己出錢,她好歹也能有點心裡安慰。
但馬主任卻十分感動,一臉羞愧,“錢嬸子,你這人真是大氣。我以前真是誤會您了。”
他不是個貪的,就這些東西,估計得花他將近一個月的工資。如果他媳婦知道,肯定又會叨叨個沒完。
現在人家主動幫他辦事,卻連東西都自己出,真是個好人,大大的好人。虧他以前還以爲她是個仗勢欺人,沒什麼見識的鄉下老婆子。
瞧她這份大氣勁兒,比他都強。
錢淑蘭默默側過身,不讓對方看到她臉上的心虛。
他們是一行四人,錢維漢開着拖拉機,其他三人坐着車。
王丹枝有些忐忑不安。因爲同是寡婦,王丹枝和杜蘭秋是接觸最多的,兩人關係也十分親密。
自從杜蘭秋失蹤,王丹枝就一直心神不寧的。
前幾晚還一直做惡夢,夢裡全是對方向自己求救的場景。
聽到她娘讓她找親家幫忙調查杜蘭秋失蹤案,王丹枝立刻點頭答應了。
等一行人到了縣城,錢維漢要去方家送東西,其他三人是去蔣家的。是陳潔英過來開門的,看到他們驚訝得不行。
等她反應過來之後,立刻招呼三人,“哎喲,親家,快請進,快請進,真是稀客。”
陳潔英把人領了進去,又把蔣成武也從書房喊出來。
王丹枝給馬主任介紹身份。陳潔英聽到對方是個革委會主任,還微微有些詫異。
蔣成武笑着問,“你娘咋沒來呢?我還想跟她來兩盤呢?”
王丹枝笑着道,“我娘前天病了,正臥牀休息。”
蔣成武臉上的笑容變了,擔憂地問,“她怎麼病了?”
王丹枝笑着解釋,“就是感冒咳嗽。十幾年沒生過病,這一病還怪嚇人的。好在有我大嫂在家裡照顧着她。”
蔣成武點點頭,“你娘年紀確實也大了,以後可得好好保養。你以後可要好好勸勸你娘,不是小年輕啦,就別騎自行車了,我看着挺滲人的。”
王丹枝有些尷尬地直點頭,心裡卻沒多大把握,她娘就不是個能聽進勸的。
陳潔英見親家有些不自在,忙笑着提醒她,“快喝點水吧,從鄉下要咱們這兒也要好幾個小時才能到呢,你們應該渴了吧?”
王丹枝‘嗯’了一聲,端起碗開始喝水。
等放下碗之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蔣成武,“蔣叔,我娘想請您幫個忙,您若是不費事兒能幫就幫,不能幫就算。”
蔣成武坐直了身體,有些好奇,“你娘還能有事讓我幫忙?你說吧。”
王丹枝便看向馬主任,“你說吧。”
馬主任便把來意說了一遍。
蔣成武聽罷之後,又看了一眼他遞過來的日記,支起下巴,看向鄧興明直嘆氣,“你娘爲了你真是操碎了心。”
鄧興明抿了抿嘴,重重點頭,“我知道的,蔣叔。”
蔣成武朝馬主任道,“你等下,我讓我大兒子幫你查下。看看軍區有沒有這個人。”
馬主任立刻喜不自勝,鄧興明也緊張地坐直了身體。
電話就放在客廳的高桌上,蔣成武年紀有些大,屋裡的光線有點暗,所以陳潔英走過去,先幫他撥號。
等接通電話之後,陳潔英把電話還給蔣成武,他衝着裡面笑着道,“喂,是小劉戰士嗎?我是蔣成武,麻煩你幫我叫下蔣衛國同志吧。”
也不知對方說了什麼,蔣成武仰着脖子爽朗大笑,“好,我等着,麻煩你啦。”
說着放下電話。
一直等了十分鐘,電話纔再次醒起。
蔣成武接起電話,聽到裡面是兒子的聲音,便道,“你幫我查一下,這次到劉關縣選新兵的幾個團裡有沒有一位叫薛志軍的同志,是個營長。我這邊有點事情想找他了解下情況。好,好,我等你。”
放下電話,他走過來坐下,“估計他要查一會兒,這年頭名字重得比較厲害。不過薛志軍這個名字,應該會好一些。”
其他人立刻點頭。
蔣成武又問鄧興明擔憂地道,“你這小子是不是要去醫院看看吶?居然半夜夢遊。”
鄧興明有些羞窘,摸了摸自己的頭。
王丹枝笑着道,“這病似乎不好治。我們村的大隊書記也有這個毛病呢。半夜說自己遇到小仙女了。不過是十來年前的事了。”
陳潔英有些好奇,“那他還遇到過啥了?”
王丹枝攤了攤手,臉上有些無奈,“就這一次,最後還把自己給嚇醒了。”
蔣成武嘴角直抽抽,“幸好他現在不做夢了,要不然那些革委會還不上門找他算賬。說他宣傳封建迷信吶?”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一直看着馬主任。
馬主任被他看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忙打着哈哈,“哪裡會呢。”只是多少有些心虛,可不就是在宣傳封建迷信嘛。
陳潔英怕氣氛尷尬,於是主動問王丹枝,“對了,你們養雞場咋樣了?”
聽她提起養雞場,王丹枝笑着道,“馬上快入冬了,雞蛋會越來越少。養雞場的公雞估計要賣掉一大部分。養了三年的老雞也得全部賣掉。等着明年孵小雞。”
陳潔英臉都皺起來,“那嬸子豈不是要忙起來了?”
王丹枝笑着道,“可不是嘛!”
蔣成武朝兩人語重心長地道,“你們有空要多多幫你們孃的忙。她之所以生病,還不是因爲太過操勞的緣故嗎?我就從來沒有見過有哪個老太太比她更拼的。真當自己是個小年青了。一點也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
鄧興明連連點頭,“是,是,我一定會幫忙的。”
王丹枝忙笑着解釋,“我七弟一直在幫我娘做事。咱們生產隊的賬目一直都是由七弟在記,我娘只管看。他一個人要幹兩個人的活,也很辛苦。”
聽她這麼一說,蔣成武還挺滿意,“這就對了。你娘這麼大歲數了,兒子孫子個個出息,也該到她享福的日子了。子孫不成氣纔會這麼辛苦。你們娘又不是這種情況。”
王丹枝和鄧興明乖乖受教。
陳潔英擔心公公說話太直,把人給得罪了,半開玩笑道,“其實我家老爺子就是想跟你們娘下盤棋,可又擔心她要忙養雞場的事根本沒空,所以一直耿耿於懷呢。”
王丹枝和鄧興明齊齊張大嘴巴,顯然沒想到老爺子一本正經教訓人,原來是出於私心。
蔣成武被兒媳拆穿心思有些羞惱。
陳潔英朝他討好地笑笑,“爹,估計要等一會兒呢,我先去做飯吧。”
蔣成武點了下頭,“好!”
三人忙站起來推辭。
陳潔英把王丹枝按下,“哪能不留下來吃飯呢。肚子得多餓呀。”
沒法子,王丹枝便跟她一起到竈房做菜。
鄧興明見氣氛有點尷尬,便主動道,“蔣叔,要不我陪您下兩局吧。”
蔣成武用一種懷疑的眼神打量着他,“你行嗎?”
鄧興明撓了撓頭,也不太自信,笑着道,“試試看吧。”
蔣成武想着閒着也是無聊,便把棋盤拿過來擺上。
馬主任也湊過來一起看。
蔣成武很快就發現,鄧興明的棋藝是中規中矩的,和自己有點類似。跟他一起下,有種找到知音的感覺。
但鄧興明經驗不夠老道,所以勉強支撐半個小時,還是輸了。
蔣成武擡頭看了鄧興明一眼,搖了搖頭,“你這技術不行啊,你該回去跟你娘多學學。你娘那手棋才叫新奇。沒有固定路子,各種技法眼花繚亂,讓人根本招架不住。你的路子都固定死了,很快就能被人看穿了。下棋最怕被人看穿棋藝。”
鄧興明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是啊,我也是在上高中的時候學過一段日子,下得磕磕巴巴的。”
馬主任見兩人又擺上,笑着自告奮勇,“老爺子,我能陪你下一盤嗎?”
蔣成武挑了挑眉,“你也會?”
馬主任理了理衣服,謙虛而又驕矜地道,“略懂一二。”
這就是還算精通的意思了,蔣成武來了興致,“行啊,來吧。”
鄧興明忙給他讓位置,坐在中間觀看。
馬主任的棋峰要銳利許多,咄咄逼人,常常會劍走偏鋒。
蔣成武好幾次都吃了悶虧,漸漸他琢磨到了對方的習慣,於是不再保守,開始反擊。
倒是把馬主任打得節節敗退。一直糾纏了四十來分鐘才結束。
馬主任用欽佩的眼神看着他,“甘拜下風。老爺子真得很厲害。”
蔣成武擺了擺手,用謙虛的聲音道,“我這才哪跟哪呀,不值一提。”
馬主任誠心誠意地讚道,“真的很厲害。我以前在我們部門可是殺遍無敵手的。跟您一比,我就稍遜一籌了。”
蔣成武的臉上卻絲毫沒有被人恭維之後該有的高興,反而淡淡的,“如果你跟我親家下過,你就不會這樣想了,我只能算是業餘的,她纔是專業的。”
馬主任愣住了,那個老太太棋藝真的這麼厲害嗎?他原以爲蔣成武一個粗人棋藝應該很差,可沒想到對方比自己還厲害。根本不是個小角色。那老太太也這麼厲害,那就更不簡單了。馬主任頓時有種很複雜的感覺。
正在這時,電話響了,蔣成武不緊不慢地起身去接。
蔣成武驚訝地叫出聲來,“你是說那人死了?他怎麼會死了呢?”
馬主任不由得坐直身體,擡眼去看,心裡越來越沉。
鄧興明嚥了口唾沫,比他還要緊張。
等蔣成武放下電話,走過來坐到椅子上,無奈地攤了攤手,“沒法子了,那人已經死了。被一個女人割喉。”他哼了一聲,“真是丟人,堂堂一個軍人居然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殺了。看來這人品行敗壞不說,連警惕心也沒有,真是軍隊的蛀蟲。”
馬主任和鄧興明已經聽不到後面了,只聽到人死了。而且還是被女人殺死的。
那人會不會是杜蘭秋?畢竟最恨薛志軍的女人除了杜蘭秋再無旁人。
馬主任立刻把自己帶來的照片拿出來,“老爺子,你能不能把這照片交給部隊,幫着問問看,是不是這個女人殺死的?”
蔣成武接過照片,看了他一眼,“殺他的女人也當場自殺了,你還要知道嗎?”
馬主任還沒回答,鄧興明卻飛快點頭,“我想知道。”
蔣成武看他眼神堅定,十分迫切,“行,你們把照片和日記本給我,我讓我家大兒子幫你們查查。”
鄧興明忙站起來鞠了一躬,“謝謝蔣叔”。
蔣成武擺擺手,“沒事兒。”
他接過馬主任遞過來的日記本,卻發現封皮的地方露出一角。
他抽出來一看發現居然是一張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蔣成武又把後背的封皮也打開,從裡面露出另一張照片。
他對比了下馬主任給他的那張,“瞧,這兩張照片一模一樣嘛?”
馬主任剛纔看到老爺子從裡面抽出兩張照片,還有些驚訝,等看到兩張照片裡的姑娘真的一樣時,立刻驚呆了。
鄧興明臉上欣喜不已,拍着巴掌狂叫起來,“薛志軍真的是杜蘭秋的未婚夫。我沒罪了。”
他立刻站起身跑到竈房告訴王丹枝這個好消息。
蔣成武把日記本朝桌子上狠狠一摔,“下作的東西,居然這麼騙人家小姑娘。”
他點了點日記本,“我非得把這事告訴他們領導去。”
說完,起身又拿起了電話撥了起來。
相比其他人的好心情,馬主任顯然糟糕透了。
犯人沒了,受害人也死了,他還怎麼開批鬥大會?他還怎麼抖威風?怎麼放第二把火?他辛苦了這麼長時間,全毀了。
馬主任嘔死了,煩躁得抓了抓頭髮。
等回到公社,馬主任依舊垂頭喪氣。忙了一場,啥也沒撈着,真是虧大了。
他坐到辦公桌上,扶着額頭直嘆氣。
郭三生敲門進來,懷裡捧着一張寫着“查案英雄”的紅色錦旗,喜氣洋洋地衝他道,“姐夫,瞧着沒?這是那老太太給咱送的錦旗。”
馬主任原本還頹喪的心情看到這錦旗立刻大好,忙從椅子上站起來,笑眯眯地道,“她居然給我送錦旗?算她識相。”
他立刻欣喜地跟郭三生商量在哪邊掛這錦旗。
郭三生拿着凳子被他指揮得團團轉。
馬主任左看右看都不滿意,不是嫌低了就是嫌高了,郭三生只能認命幫他掛。
等馬主任再一次反悔想要調整位置的時候,突然郭三生腳下一滑,從凳子上直直往下摔,好巧不巧正摔在牆邊的桌子上,他痛得腸子都要打皺了,等他揉着肚子起來的時候,把桌子上的東西也給帶倒了。
馬主任剛想走過去看,卻發現他的腳邊滾了一顆被郭三生撲到地上的棋子。
他望着那個黑色的卒子,彎下腰,撿起它。突然他腦子裡靈光乍現,臉上勾起一抹恍然大悟的笑容來,“我的天!她真不愧是棋藝高手!”
郭三生揉着肚子痛得直哼哼,擡頭卻見姐夫一直在笑,這笑聲聽着十分滲人。他嚥了口唾沫,像看神經病似地看着對方,“姐夫,你怎麼了?”
馬主任搖了搖頭,對自己無語透頂。他居然當了人家的馬前卒?白白替人家跑了一回腿。
郭三生小心翼翼地問,“姐夫,咱這錦旗還掛嗎?”
馬主任把棋子握在手心裡,擡眼去看那張因爲郭三生不小心而抓歪的錦旗。查案英雄?他笑了笑,衝着郭三生道,“掛,怎麼不掛?老子辛苦這一場,就弄到這張錦旗再不掛,我對得起我自己嘛。”
郭三生沒有多想,忙笑呵呵地應了。
馬主任低頭看了眼手心裡的旗子,這老太太簡直是人老成精啊。怪不得周社長他們都那麼忌憚她呢,原來她不僅僅只是蔣縣長的親家。
他正在思量間,突然有人敲門,馬主任走過去開門,見鄧興明拎着一籃子雞蛋進來,“不好意思,我剛剛把雞蛋給忘了。這是我娘特地讓我送給你的。這次多謝你幫忙。請你收下。”
馬主任接過這籃沉甸甸的雞蛋,心裡到是好受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