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用了八王爺舉薦的郎中的藥,果然恢復得很快。他心裡高興,便要去“臥佛寺”親自誦經上供以表誠心。
“皇上!”麗貴妃蹙着眉頭,“您尚未痊癒,臣妾不放心。”
“是啊父皇,”八王爺恭敬地站在榻前,“不如讓兒臣代勞?”
“你這些日子辛苦了,山上寒涼,不必去了。”皇帝靠在墨綠彈墨大迎枕上,身上蓋着杏色的金絲繡九龍的緞被,氣色確實比前一陣子好了不少。可薛縝偶爾望了一眼過去,只覺得他脖頸處有一塊兒膚色顯得比別處略紅,刻意看又看不出來了。他心裡生疑,想着回頭去讓霍祁鉞問問那位神醫。
皇帝聽了八王爺的話,卻揮了揮手,只拿眼瞅着站得遠遠的薛縝。薛縝瞧見他的樣子,雖然已經習慣了,難免心裡苦笑,最後少不得走上前來,“兒臣願替父皇上山祈福誦經。”
皇帝、麗貴妃、八王爺都很滿意,一起轉過臉來,笑眯眯地看着他。皇帝點了點頭,“可見你不光孝敬太后,對朕也是有孝心的。”
www● ttκд n● C○ 薛縝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哽得他好不難受,可臉上還是不得不擺出一味孝順謙恭的神情。
他動身上“臥龍山”那日,沈瓔珞也離開了九王府。沈璇璣拉着她的手,心裡有百般的內疚不捨:妹妹原是遇上了難事兒纔來找自己,可自己卻因爲皇帝、太后生病,壓根兒沒什麼時間陪着妹妹,這麼長時間以來,姐妹二人說話的次數都寥寥可數。她這麼想着,語音就帶了哽咽之意,“瓔珞,姐姐這些日子實在是千頭萬緒、身不由己,若是輕慢了你,你別怪我。”
“姐姐說的哪裡話?”沈瓔珞一笑,反握住沈璇璣的手,“原也是我怯懦,遇見那樣不知輕重的人,本不該一味躲避,倒讓他小看了我!”
“他到底是二舅舅嫡子、安國公府未來的當家人,打老鼠也怕傷了玉瓶兒,你凡事莫要和他硬拼,不管出了什麼事兒,都記得先叫人來給我送信,切記!”沈璇璣憂心忡忡地拉着妹妹叮囑。
“放心吧,姐姐,我知道了。”沈瓔珞點了點頭,又捏了捏沈璇璣的手,才轉身登車離去。沈璇璣目送着那輛翠蓋朱纓的馬車漸漸遠去,心裡依舊是七上八下,她有種預感,也許風浪就要來了。
葉老夫人見了沈瓔珞,倒是隱隱似鬆了一口氣的模樣。沈瓔珞見她白髮蒼蒼,一對和母親十分肖似的眼睛溫柔地望着自己,心裡不禁也涌起一腔孺慕之情。她走到葉老夫人跟前跪下,“外祖母,都是瓔珞不懂事,害您擔心了。”
葉老夫人連忙伸手拉起她,“可憐的孩子,都是我沒有將那畜生教好,叫你受了驚嚇。”
她替沈瓔珞將碎髮挽到耳後,“我已經叫你舅舅好好罵了他,想必他是再不敢了。”
沈瓔珞點了點頭,心裡卻不敢放鬆:衛玠素來跋扈,再加上姚氏撐腰,母子二人鎮日瞞天過海,做些下作勾當。衛邗白日裡不在家,葉老夫人年紀又大,她也不忍讓他們還爲她擔心。當下打定了主意,日後除了來“萱禧堂”請安,一步也不出“琳琅閣”,看衛玠還能如何。
她又安慰了葉老夫人幾句,也覺得身上疲累,便回到“琳琅閣”來休息。剛剛走到垂花門處,便聽見院裡傳來一陣極豪放的大笑,接着便隱約聽見有個婦人刻意壓低的說話聲,“三姑娘……聰明……知道什麼最好……”
沈瓔珞皺了眉,提步進院,來到沈珊瑚屋外。
屋門掩着,菊清在外頭站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這是怎麼回事兒?”沈瓔珞原本就是瓜子臉、丹鳳眼,此時眼角微微一揚,平白顯出幾分厲色。菊清聞聲纔回過神來,一見來人,急忙福下身去,“二姑娘,您回來了!”
屋裡說話的人顯然也聽見了,頓時安靜了。接着便是一陣忙忙的腳步聲,素衣打開了屋門,沈珊瑚迎了出來,勉強地笑了笑,“二姐姐回來了!”
沈瓔珞正要開口,只見向姨媽笑吟吟地也跟着出來了,“沈二姑娘回來了!在九王府住得可還習慣?”
“姨媽好。”沈瓔珞自衛玠尾隨自己欲行不軌之事之後,對衛玠、姚氏連帶着向姨媽母子三人,都沒有什麼好感,當下也就冷淡地打了個招呼,也不去理她的問話。
向姨媽臉上僵了僵,打了個哈哈道,“想必你們姐妹有話要說,我先回去了。”
沈瓔珞點了點頭,沈珊瑚卻叫素衣去送她出去。沈瓔珞心裡奇怪,什麼時候開始,珊瑚便和向姨媽這樣熟稔了?看起來親密得倒好像母女一般。
“你隨我進來,我有話要說。”沈瓔珞心裡又疑又氣,聲調不自覺地冷了下來。沈珊瑚臉上倏忽閃過一絲慌張,接着看到一邊立着的菊清,恍然大悟似地冷笑了一聲,冷冷地瞪了菊清一眼,也走進屋去。
菊清冤枉得說不出話來,當然她說沈珊瑚也不會聽,只好死死咬住嘴脣,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
晴嵐和竹清都被沈瓔珞打發了出來,見菊清一臉的羞憤,便走上來安慰她。
她三人站在院子裡的花架子下說話,晴嵐一直跟着沈瓔珞,並不知道這段日子“琳琅閣”發生了什麼事兒。竹清卻是自幼和菊清一起學規矩,一起被撥給老太太使用。四個清原本就親如姐妹,竹清這幾日見菊清時時神思恍惚,再聯繫到向姨媽和沈珊瑚常常鬼鬼祟祟關上屋門說話,心裡已經生了疑惑。
她此時又見菊清這樣,當下忍不住,就咬着牙道,“姐姐這是怎麼了?這幾日我見你都是愁眉不展的樣子,有什麼事兒連我都要瞞?咱們四個從小一起長大,如今王妃娘娘帶走了蘭清、梅清也見得少了,這院兒裡也就我知道些姐姐的性子,實在不是個愛傷春悲秋的,若不是心裡真有什麼過不去的事兒,也不會做出這副形容來!”
晴嵐也上來勸慰菊清,“是啊,姐姐若是有什麼事兒,不妨說出來,雖然王妃娘娘走了,二姑娘也不是做不得主的,何必這樣苦着自己呢?”
菊清一聽二人的話頭,是懷疑沈珊瑚苛待自己了,連忙抹了一把眼淚,“我知道二位妹妹的好意,只是實在沒什麼事兒,妹妹們千萬別多心!”她心裡如一團亂麻,又不願將向姨媽私下裡對沈珊瑚說的話告訴二人,生怕一個不慎,就害了沈珊瑚的一世。這個世道,名聲對於女子,尤其是出身大家貴族的女子來說,就是全副的身家性命。雖然沈珊瑚這些日子受了挑唆、性情大變,可菊清念着跟她也有幾年的情分,也不願逼她上了絕路。
正在躊躇的時候,素衣回來了,一見三人站在一起,便冷哼了一聲,一甩簾子進了沈珊瑚的屋裡。
不說菊清被氣得半死,就連和素衣一起被賣入沈府的晴嵐也怔住了。她看了一眼竹清和菊清,只見二人都氣得打戰。晴嵐心底裡還是將素衣和自己一樣看做是沈家人的,自然不願她二人去教訓她,少不得自己走了過去,“你這蹄子,今天是怎麼了?菊清姐姐比咱們都年長,又是老太太身邊的人,王妃在的時候也沒排揎過她,你就敢拿眼瞪她?”
“我不知道誰是老太太身邊的人,我只知道啊,我是三姑娘身邊的人!”素衣低着頭不知道在窗邊撥弄什麼,慢吞吞地道。
晴嵐見她這樣油鹽不進,也氣得說不出話來,她口齒原不如春綽伶俐,只有跺了跺腳,“好,你這樣不識好人心,枉我還好言來勸你!”
竹清和菊清見她來勸架的反而被素衣激得生了氣,連忙走過來勸解。四個丫鬟正掰扯着,就聽沈瓔珞屋裡傳來“豁朗”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接着就是極尖利的一把女聲抱怨道,“大姐姐大姐姐!大姐姐自己去做了王妃了!何時想過我?難道就爲着我是庶出,就合該嫁個破落戶不可?”
四人全部愣住了,竹清最早回過神來,急忙往沈瓔珞的屋子跑去。不妨,沈珊瑚氣沖沖地拉開門走了出來,差些和她撞了個滿懷,“沒長眼的賤蹄子!”沈珊瑚臉上是從未見過的戾氣,她高高舉起手來,就要摑竹清的耳光。
沈瓔珞幾步趕上前來,拉住她的手,“你是和誰學得這樣潑悍?母親教的規矩你都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嗎?”
一時間,“琳琅閣”靜得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清清楚楚地聽到,竹清連忙跪在地上,其他三人也不敢說話,偷眼看着沈家姐妹。
二人都生了大氣,沈瓔珞臉色煞白,站在地上抖個不停。沈珊瑚卻是怒目圓睜,眼睛裡是憎惡、鄙視、厭恨、自嘲、嗤笑等等不一而足的表情。她微微嘬起紅脣,帶着沈瓔珞從未見過的陌生笑容道,“我一個丫頭生的,自然是沒規矩的,不比姐姐,母親是大家閨秀,親生姐姐是王妃,前程似錦呢!”
“啪”地一聲,沈瓔珞忍無可忍,沈珊瑚臉上登時起了五道紅指痕。她的眸子驀然緊縮,看着沈瓔珞好像看着什麼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今日說的話,最好永遠都不要在大姐姐面前說起。”沈瓔珞突然覺得興味索然,她的聲音一剎那就疲憊蒼老得不像她本人,“她爲我們、爲父母都花了許多心力,你若是再說這些沒心肝的話惹她傷心,我不會饒過你的。”
沈珊瑚頹然地坐在了地上,沈瓔珞低低地喚了晴嵐一聲,“我累了,想歇一歇。”
晴嵐忙忙應是,繞過沈珊瑚,跑進屋裡去服侍沈瓔珞歇息。竹清還跪在地上,素衣早不知道躲到哪兒去了,還是菊清,將沈珊瑚扶了起來。
沈珊瑚推開她的手,自己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