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鳳求凰兮
“欸,要不是因爲你們跟威武郡主沾親帶故,你以爲憑你一個小小的左督御史的兒子,也能進宮參加宮宴嗎?”對面一個少年滿臉不屑,他身邊的人連連附合:“就是,都已經仗了別人的勢,還假惺惺的說什麼不需要。”
“不要臉!”
“丟死人了!”
“你們找打!”這邊的少年氣得跳起來就想衝過去繼續動手。
他左右站着的兩個少年連忙拉住他勸說道:“算了,玉展,別跟他們一般見識。他們就是嫉妒你呢!”
“對啊,宮裡可不能隨便鬧事,否則會給你爹惹麻煩的。”
“是他們欺人太甚!”叫玉展的少年咬牙說道。
葉玉卿站在那裡看着,這一羣少年都才十一二歲,他們並不認識她。看着她和白依依站在那裡,還是吵得起勁。
“誰不知道你姐姐的厲害,誰敢欺負你啊!”對面的少年諷刺地說道。這邊叫玉展的少年氣得跳腳:“我說了她不是我姐姐,不是!”
“其實……”葉玉卿開口,頓時吸引了一衆小少年的注意。那叫玉展的少年轉身看到她,疑惑了下,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頓時猛地漲紅了臉。
葉玉卿對着他說道:“老實說,我也不想做你姐姐。若不然,你改掉姓吧!別姓葉了。”
葉玉展低下頭去,小聲嘀咕道:“憑什麼是我改不是你改?”
“因爲我比你厲害啊!”葉玉卿道,“我還可以給你撐腰呢!是這幾個小子欺負你吧,現在姐姐給你做主,你欺負回去,看他們誰還敢跟我威武郡主的弟弟動手。”
對面幾個少年,一聽說她就是大名鼎鼎的惡霸郡主,而且她還要幫着葉玉展來欺負他們,頓時嚇得一鬨而散。
葉玉卿輕輕發笑,並沒有追上去,不過一羣半大不小的孩子罷了。
葉玉展身邊兩個少年,好奇地望着她,眼裡有着掩飾不住的祟拜。
葉玉卿只是扶着白依依朝另一個方向走去,葉玉展在她身後大聲道:“我沒求你幫我,我不會感謝你的。”
葉玉卿沒有理會,白依依小聲道:“卿卿你變了,以前你不是最疼這唯一的堂弟的嗎?”
她變了,以前也很關心她的,但現在好像都不怎麼關心了。她變得好冷淡,好無情。
葉玉卿道:“男人的一生,得自己去闖。我只是堂姐,無法也不會做他永遠的依靠。”
那是左督御史葉北城的兒子,葉北城是她爹的庶弟。兄弟二人關係並不怎麼好,葉北城這個人說不上壞,但跟她爹從小就合不來。
她爹去世娘失蹤以後,葉北城和他的夫人女兒不會像兩個姑姑一樣來欺負她,但也從沒有關照過她這個孤女。
倒是葉玉展這個小子,從前總說着討厭討厭她,但是她被幾個表妹佔便宜時,卻總會幫她暗中修理她們。
四年不見,他都十二歲了,還是那麼彆扭,真是叫人又愛又恨。
傍晚,華燈初上時分,各位大人物先後到來,預示着宮宴要開始了。
葉玉卿原本打算坐到玉玄國使臣專屬的位置上的,但賴不過白依依的纏賴,最終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承元帝親自主持的桃花宴,這樣的節日是給年輕人的機會,所以他只是說了幾句便帶着一羣老大臣們暫時退場了。說是過兩個時辰再來,那時若宴上有相對眼的男女,就可以在宴會上請求他賜婚。
老一輩的人都離開了,桃花紛飛的浪漫宴會頓時成了年輕人的天下。
白依依一個孕婦不適合在這種熱鬧到過份的場合呆得太久,葉玉卿正準備扶她尋一個宮殿歇息,耳旁忽然傳來藍項的千里傳音:“王妃,主子讓卑職給您帶路,去一個地方!”
葉玉卿喊來白依依的婢女鈴兒:“你過來,扶着依依。”
“卿卿怎麼了?你要去哪裡?”白依依拉着她的手不放,葉玉卿道:“我要找個地方上茅房,你先過去吧!一會兒我就來找你。”
說完,也不等白依依答應,就匆忙捂着肚子跑掉了,儼然一副十分緊急的樣子。
白依依在後面喊道:“卿卿,我在百祥宮等你,你快些回來啊!”
葉玉卿繞過連路各類人羣,正準備走到一處僻靜的暗處,等藍項出來。卻不料正看到第一無痕從另一個岔路迎面走來,葉玉卿趕緊移開視線,裝作沒有看到他一樣,想要溜開。
但第一無痕已經看到她了,見她獨自一人出現在這裡,他幾步走了過來:“卿卿這是要去哪裡?需要本王帶路嗎?”
葉玉卿衝道:“要去茅房大便,你要帶路嗎?”
第一無痕默了下,隨即無奈地轉身與她並肩而行:“走吧!本王帶路,送你去茅房。”
“……”
葉玉卿不悅地頓住腳:“我只是想說,我不需要你帶路,不懂我的意思嗎?”
第一無痕並不意外地說道:“你是要去宴會嗎?方向反了。”
“誰說我要去宴會?”
“宮裡不是能肆意來去的地方,更何況你身份特殊。還是不要亂走的好,以免不小心入了禁地。”
葉玉卿氣結,但第一無痕說的也是這個理,若是被人看到她一個別國郡主,夜晚在宮中肆意來去,的確不妥。萬一有人看她不順眼,給她栽一個誅如什麼盜竊啊偷情之類的醜名聲,可不好聽了。
無奈,只能轉身往回走。
她一臉的冷漠,表明了不歡迎身邊的人,但第一無痕偏像是沒有看到她此刻的黑臉一樣,非要跟着她不可。
這個夜晚,是屬於情人的。
而他能夠在半路上遇到她,誰說不是緣份呢!
第一無痕跟葉玉卿說了幾句類似於敘舊之類的話,都沒有得到迴應。他便將話題引到了她絕對會關注的方面,問道:“七年前,將軍夫人離家後,卿卿有收到過她的信嗎?”
葉玉卿回想了一下,悶聲道:“沒。”
第一無痕等了會兒,再沒等到其他反應,他道:“你怎麼不問,我爲何要這麼問你?”
他在等她主動跟他問話,想多聽她說說話。怎麼感覺她對自己孃親的事,並不十分關心呢!
葉玉卿淡淡道:“你想說的話,我不問你也會說。你不想說,我問了也是白問。”
“可是,你都不關心的嗎?”
“你不是想拿這個要脅我嗎?你說吧!你到底想要什麼?”葉玉卿狀似無奈地問道。
“你!”第一無痕停下腳步,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掰過來面對着自己,無比誠摯地說道:“卿卿,我想要你!你再回來,做我的王妃好不好?”
葉玉卿冷冷道:“我有孩子,現在孩子的爹也在,你真的能接受嗎?”
第一無痕的熱情頓時冷下了一半,他鬆開她,勸說般:“你把孩子給他,其他的事,我都可以不計前嫌。”
葉玉卿冷笑:“你不知道嗎?孩子都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我爲什麼要爲了你一個曾經差點害死我的外人而放棄他?”
還不計前嫌,他真有臉說。先不說她現在是不是跟第一藍有了真感情,玉坤的到來,不就是他自己的傑作嗎?
第一無痕手顫了顫,說道:“卿卿,不是我不能接受你的孩子。只是你應該知道,皇室的血脈,是絕不容亂了的。若我不是皇子,我可以真心誠意地接受你們母子的。”
“得了吧!你沒必要如此委屈自己。”葉玉卿道,“我孩子他親爹也是皇室中人,他正想娶我呢!我跟他一起,能給孩子一個正常的家庭,而且不會亂到皇室血脈的。”
第一無痕臉上頓時一青,他惱火道:“你真想嫁給夜月雪?”
他始終認爲那個男人就是夜月雪,因爲是葉玉卿親口說的,她剛也說孩子的爹是皇室中人。那個最近被百姓們傳得如火如荼的藍容淺並不是,他姓藍。
“隨你怎麼想。”葉玉卿大步往桃園走去,這會兒離了那片幽靜,已經可以看到前方的人羣和燈火了。
第一無痕迅速追上來:“卿卿,卿卿,該死,你別跑。我話還沒說完呢!”
葉玉卿不理他,跑得賊快,腳下都用上了輕功步法。白色的身影像只靈狐般,輕鬆地跳躍在桃樹間,任第一無痕如何努力也無法捉住。
沒一會兒,葉玉卿就跑進了大堆的人羣中,此時第一無痕就是再不甘,也不敢再追趕她,對她動手動腳了。但還是趨步趨止地跟在她身後,把不遠處看到他們一起的蘇冰清氣得咬碎了銀牙。
葉玉卿四處找尋,終於發現了夜月雪的身影,她立即跑到他身後,抱住了她的胳膊:“表哥!”
夜月雪回過頭來,看到是她,厭煩的神色頓時化成了燦爛的笑:“怎麼了?”
“我有話跟你說,我們去那邊。”葉玉卿說着就想拉他走開,第一無痕陰沉着臉喊道:“夜太子,本王有事相商,可否借一步說話!”
該死的,你敢跟她獨處,本王要你好看。
“戰王,你也在!”夜月雪這才發現第一無痕也在,不由吃了一驚。他頓時明白過來,葉玉卿爲什麼會突然到他身邊來了,原來是要用他來甩掉空上跟屁蟲的。
方纔隱約起來的些許欣喜,轉而變成了失望。夜月雪望着第一無痕陰沉的眼眸,再看葉玉卿。葉玉卿毫不愧疚地對他露齒一笑,頓時叫第一無痕的嫉妒更上一層樓。
他聲音更加低沉地說道:“怎麼,夜太子忙到與本王說兩句話的時間也沒有了嗎?”
夜月雪笑了笑,忽然將胳膊從葉玉卿懷裡抽出來,改而摟住她的腰,對第一無痕道:“戰王,抱歉,今晚本宮怕是無閒商議要事了。於本宮來說,卿卿和孩子比什麼都重要。本宮先走一步了,戰王自便。”
說罷,在第一無痕鐵青着臉的瞪視下,摟着葉玉卿大步離開。
二人走出了第一無痕的視線,葉玉卿頓時拍開了夜月雪的鹹豬手,氣憤道:“可惡的夜月雪,你什麼意思?”
他剛纔那樣說,不是等於跟第一無痕承認了,他就是那天晚上的男人嗎?
他不是應該極力辯解的嗎?
夜月雪笑道:“這不就是表妹想要的。往後,想要擺脫他,別忘了再來找表哥。”
他說着,揮了揮衣袖,轉身離開,不帶走一片雲彩,就帶着葉玉卿咬牙切齒的目光。
她是想整他,纔會算計他的。可是現在……她這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嗎?
不管怎樣,總算是擺脫了別人的視線。葉玉卿在藍項的指路下,繞過好幾座殿宇,到了一座僻靜的殿宇前。
藍項道:“主子就在裡面,王妃進去吧!卑職等在外面候着。”
葉玉卿擡頭看了看,這座宮殿院牆很高,足有三四層樓差不多。大門上掛着一塊匾,上面書着‘九重華殿’三個大字。
大門虛掩着,她推開門走進去。
裡面很安靜,好像沒有人似的,但殿中卻分外亮堂,各式燈籠將桔黃的油燈映出許多不同的顏色與光澤,看起來很有些浪漫的色彩。
葉玉卿擡腳剛剛踩上正殿前的臺階,殿中就傳出了一陣悠揚的琴聲。她揚脣一笑,踩着樂律,追尋着琴聲而去。
越過正殿,到達後堂,便可以看到後院滿園的桃花。這宮殿中的桃花園當然比不上宴會那邊的桃花園廣闊,但桃花的燦爛卻是一樣一樣的。
踏出後十庭的門,葉玉卿腳步忽而一頓,目光悠地定在了那一處。
玲瓏的青玉案,古樸的木瑤琴,飛舞的桃花瓣,墨發花顏,鳳釵鉛華。紛飛的桃紅間,那一抹聖潔的白躍入眼眶,世間所有的一切,便在瞬間黯成了背景。
他脣角帶笑,眼神平視,與她癡癡的目光糾纏。瀲灩的薄脣開開合合間,爲她清歌一曲:
“相遇是緣,相思是纏,相見卻難。山高路遠,惟有千里共嬋娟。因不滿,鴛夢成空泛,故攝形相,託鴻雁,快捎傳。
喜開封,捧玉照,細端詳,但見櫻脣紅。柳眉黛,星眸水汪汪,情深意更長。無限愛慕怎生訴?款款東南望,一曲鳳求凰。”
她以爲憑他的性格,是怎麼也不可能做出這種有辱身份的邀寵行爲的。卻如何能夠想到,他不僅會唱歌,而且還唱得那麼好,他竟然親自自彈自唱,爲她歌了一曲《鳳求凰》。
“有美人兮,見之不望。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第一藍停了弦,起身走到已經進入半癡傻狀態的葉玉卿面前,深情地望着她,說道:“卿卿,你說過在你的家鄉,掰指是公認的定情信物。抱歉,因爲花了幾天時間跟人學雕玉,所以送得晚了些兒。你願意爲我戴上這一枚掰指,也替我戴上這一枚掰指嗎?”
葉玉卿垂下眼睫,就看到他掌心裡放着一大一小兩隻款式相同的透明玉戒。在彩色的燈光下,通透的無色玉反射出璀璨的七彩光澤。
沒有用紅絨盒子,鄭重地裝着。就這麼隨意地並排着放在他的掌心裡,但卻是美到驚人。
因爲他們之間沒有波折,葉玉卿還不至於感動到忘乎所以,她只是泯脣努力忍住即將失態的笑,擡起自己的手。
第一藍頓時歡喜地給她戴上了小的那一隻,葉玉卿回頭便也拿了那一隻大的給他戴上,並在他傻笑着快要找不到北時,告訴他道:“這個做爲定情信物,不應該叫掰指,而應該叫對戒。成雙成對的對,戒,在佛家來說,是一種宣誓,代表着永不後悔。”
“好,對戒!”第一藍高興地看着二人相疊在一起的手,挨在一起的對戒,忽然拉起她的手高高擡起,擡起頭鄭重地對着星空宣誓道:“我與娘子要生生世世成雙成對,第一藍對天宣誓,永不後悔。”
葉玉卿跟着說道:“葉小冬對天宣誓,只要第一藍想要我成爲他的妻子,葉小冬便絕不後悔,無論生生世世。”
“卿卿!”第一藍猛地伸手抱緊她,下頜擱在她發頂上,滿目璀璨地仰望着天,舒適地長嘆:“好幸福!”
葉玉卿靠在他懷裡,聽着他胸口咚咚咚的心跳,溫柔地彎起了嘴角。
九重華殿是第一藍沒有搬出宮前的寢宮,殿名還是先帝親自提詞掇寫的。後來,雖然他被封王搬出了宮,但這座殿宇,卻還是屬於他的。
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都是不準進來的,就算是第一夏宏也不例外。
而已經十五年沒有亮起夜燈的九重華殿,這個夜晚竟然五光十色,非但有仙樂傳出,還有人放聲高歌。一曲動聽到迷醉人心的《鳳求凰》,在這個格外被人關注的夜晚裡響起,格外被人關注的宮殿中飄出,剎時引發了軒然大波。
最最關注此事的人當然就是第一夏宏,他都直接派了人過來詢問了,但當然是問不到結果的。
不過,卻是很快所有人就都知道了,桃花節的夜晚在九重華殿唱歌的人,就是八賢王。
他的聲音,別人雖然聽得不多,然而但凡聽過的人,基本是不會忘記的。
這一刻,但凡聽說了此事的人,心裡最最強烈的念頭,就是想要知道。傳言沒有女人能夠匹配,神明一般高不可攀的八賢王,今夜這一曲《鳳求凰》,到底是唱給誰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