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夜春風桃花殘”一個男孩輕盈的聲音從舊石橋上緩緩傳開。“行過石橋過六南”男孩穿着一件厚厚的黑色外套。由於外套並未拉上,拉鍊之間可以清楚看到男孩厚實的純白色底衫。“西街門前燈籠盞”男孩的眼睛怎麼看都像是沒睡醒,彷彿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一樣。若是你能與他久在一起,就有可能看到他那雙漠然的眼睛,睜大後的樣子——茫然與無辜可以在這雙眼睛上準確的展示。“小販攘攘攤前攔”男孩的鼻樑很高,在他這張五官端正的臉上,算得上顯眼了。“孩童嬉笑舉花傘,路過阿婆獨喃喃”男孩的身姿挺拔,一身正氣。“聽花戲不知其意,闌珊燈火不及你”男孩笑起來猶如冬天的暖陽一般溫暖,同寒夜的被窩一樣舒適。總之,那得是他發自內心的笑。

“行了,你在這還吟起詩來了。”瘦瘦的王壯壯說道。

“難道我這詩不好嘛!”我說。

“好是好,就是有點不合時宜。”劉宏回答道“拆遷隊明天就要動工了。”

“嗯,我知道”我看着靠着橋墩的兩人“能有什麼辦法呢,那些已經簽了合同的不死心,非要聯名告到縣裡,還非要讓我爸去。”

“怎麼樣?縣裡怎麼說?”兩個人異口同聲的問道。

“怎麼說?哏”我冷笑道“你們以爲他們會想不到?”

因爲那些簽訂合同的居民不死心,非要聯名上書。而且還是死皮賴臉的讓父親幫他們去。父親出於同鄉之情,就去幫他們到縣裡反饋。聯名狀剛剛送了進去,就被退了出來。原因可想而知,正是合同真實有效,不給予處理。就在父親剛要離開的時候,他的一個在縣**上班的朋友打了電話過來:“你來縣裡告天層集團了?”對面的語氣充滿着帶有肯定的反問。

“嗯,鄉親們讓我來的。”父親說道。

“你簽訂合同了嗎?”對方又問道。

“還沒。”父親如實說道。

“那你來幹嘛,天層集團的合同應該給你們這些還沒簽合同的人做了修改,你趕緊簽了安安穩穩等拆遷就行了,別那麼多事兒。”對面有些着急的說道。

“知道了”父親剛想掛電話對面又傳來了聲音:“陳樑,你信我。我們從小在一條街上長大,我能幫你的肯定會幫你。但是這個天層集團真的不是我們能夠撼動的。他們的背景太大了,聽我的,回去吧。如果覺得補償不夠的話,你跟我說,我幫你再爭取爭取。但千萬不要去轉牛角尖啊。”電話那頭的人滔滔不絕的說着。“我知道了,謝謝了。”父親說道。“沒事,你跟我謝個啥哻,那我先忙了,等我閒了回去,咱們再好好敘敘。”說完,對面掛了電話。父親就回了家去。

“太可惡了!”劉宏咬牙切齒的說道。“就沒辦法了嗎?”

我搖搖頭“不過俺爸還沒有籤合同呢,不知道怎麼說呢。”三人沉默了。

“那再看吧,到時候再看看怎麼說。”劉宏說道。

“只能這樣了。我們就是這六南河裡的一條小蝦,再怎麼鬧騰也翻不起多大浪的。”王壯壯自嘲的說道。三個人看了看西街熱火朝天的工地,又看了看東街摩肩接踵的街道。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

“以後就再無東西街咯。”劉宏拉着長音說。

“也不知道六南河和這舊石橋會不會到時候也沒了。”王壯壯看着腳下的舊石橋失落的說道。

我看了看兩個感傷的人忽然覺得有些好笑“那你們倆把補償款都給我,我去給你倆找一處跟我們這兒一樣的地方安置下來如何?”

他倆也笑着說“那不行,那可不管。”

三人笑了起來,笑聲迴盪在六南河平靜的水面上。笑聲結束後,沉默就如同附帶品般席捲而來。三人對視了很久,就那樣沉默看着對方。不知道過了多久王壯壯開口了:“雖然也都挺大的了,但是還是希望以後能夠經常在一起。”這時,一陣寒風颳在我們三人的臉上,使我們三個人一同縮了縮脖子“沒事,以後肯定是要常聯繫的。”“嗯”劉宏安慰道,我附和着。

六南河岸邊原本長滿了青草的土地上,如今鋪着一層扒在地上乾瘦的枯草。儘管知道它們來年還會重生,但現在配合着寒冷的空氣和時不時刮來的陣陣冷風,還是會有一種淒涼的感覺涌上心頭。我快步走回那無時無刻不讓我感受溫暖的家。那個隨時都能安撫我這顆不可終日的心,早已成爲信仰的家。我快速跑過國道,大步走在街道上。這時,我看到門前的街邊停放着一輛黑色奔馳車,我瞬間繃緊了神經,心急火燎的朝樓梯快步跑去。跑到樓梯的轉角。我一頭撞在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黑影身上。我一把抓住樓梯扶手,站穩了身子後看清了這個黑影。眼前正是那穿着那一成不變的黑色制服,整日守在李銘身邊的保安,正凶神惡煞的盯着我,不禁讓人心裡發毛。我擡起頭往上看去。

正好看到這個滿臉鬍子職業假笑的李銘正一臉親切的看着我。“哎呀,這不是陳家清秀的小帥哥嘛。沒撞壞吧,要不要我看看?”

我連忙退了一步躲開他那正伸過來的手搖頭道:“沒事沒事,不要緊。”

就在我從他們之間穿過後,繼續上樓時。李銘在我背後說道:“你應該要比你爸明事理的多,我希望你能好好讓你爸考慮一下,別到最後弄得大家都不好。”我回過頭看着那散發着一種讓人不寒而顫氣息,臉上帶有詭異笑容的李銘實在是讓人厭惡。我慢慢的放鬆的眼睛說道:“我會好好跟我爸說的,畢竟我們這些小民衆怎麼能和你們這些大人物抗衡呢。”李銘的笑變得放肆了,他大步的走下樓去。我看着他們幾人的背影,除去李銘和保安,裡面還有一個比李銘看上去的要年輕不少的男人。

我剛到門口就聽到了父親平淡的聲音:“最先簽字的鄉親們沒房子。”

“他們簽字怪他們自己,你爲什麼也要跟着不籤?這跟你有什麼關係?爲什麼我們要找這麼多事?你又不是救世主!鎮**都不幫着他們,你卻幫。你到底是爲了什麼?就是爲了那淡薄的同鄉之情?他們會記住你的好嗎?”母親大聲的對父親罵道,說着說着竟悽然淚下“兒子這也畢業了,過兩年就可以結婚了,如果不要補償款,怎麼給他更好的生活。靠你嗎?我們也只是普通家庭啊,爲什麼要做這個救世主?”

“不能讓他們沒有房子!”父親只說了這麼一句,就又沉默了。

“那就要讓我們也陪着他們嗎?”母親悽楚的說道。

我敲了敲門,喊道:“俺媽我回來了。”過了兩秒沒有聽到回答,我便再次喊道:“俺媽我回來了,開門。”“哎,來了。”母親打開了門。我看着母親泛紅的眼眶,雖然眼淚已經被擦沒了,但是眼睛裡的血絲卻是無法僞裝的。我裝作沒看見,就進了屋。看到父親在沙發上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着煙,我對他說道:“我剛剛看到李銘的車從俺家門口走。他剛剛來了?”父親繼續急促的抽着煙,並沒有理會我。

母親走到沙發邊上坐下看着我說道:“沒事,他們來籤合同的。”

“簽了嗎?”我看着母親。

母親眼睛有些閃躲“簽了簽了,明天就開始拆遷了,先從西街拆。”

我聽着母親真假參半的話語點點頭就回到了自己房間。開始在網上搜着各種強拆的案件。大部分看得到的都被解決了。沒解決的也都沒有了後續。我隨手在一處貼子下評論了一條:“如果遇到強拆怎麼辦?”然後就聽到了母親喊我吃飯的聲音。於是我關閉電腦,打開了房門去客廳吃飯。

吃完飯,我回到房間裡。剛上了牀睏意就席捲了全身。等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迷迷糊糊的打開了電腦。一條條通知跳了出來,紅點裡顯示着99+。我茫然的點開了紅點處,就看到一列列點贊與評論。我點開詳情,看到了我中午隨手發的這條評論。竟然被頂到了第一。有着上百條回覆。而回復的內容也都大同小異。基本全是說報警與曝光什麼的,多數都是廢話。其中有一條高贊回答說:如果真的遇到強拆,記得取證。然後可以投稿給公衆號或者微博大V。我把回覆一掃而過看個大致後,便關閉了電腦。擡起放在外面已經凍得有些僵硬的手,伸進了被窩裡,閉上眼整理着這些方法。

當我醒來時太陽已經照到了牀邊,外面人聲鼎沸。我迅速起身,強忍着寒意快速穿好衣服後,打着寒顫出了房間。我喊了兩聲爸媽都沒有得到迴應。於是,我跑到洗手間,用冰涼的水洗了把臉。腦子瞬間停滯後,又迅速旋轉了起來。我隨手拿起毛巾迅速的擦了擦臉上的水漬,就跑下樓去。

我看着以往熱鬧的街道,今天竟然驚奇的冷清。而我在牀上聽到的吵鬧聲,則是從國道對面傳過來的,也就是西街。我快步跑過國道,在過隔離帶時也未有減速。而是用力一躍跳到了隔離帶上,又高高蹦起,然後在雙腳落地時,膝蓋微微彎下卸力後,輕輕的落到了國道上。

我快速跑過國道,走到六南河上的舊石橋上,便能看到西街的十字路口處黑壓壓的人羣。離人羣越近,聲音就越是吵鬧。當我真正的走到人羣中時,什麼聲音都變的模糊了,耳朵猶如斷斷線了一樣。與呈現在我眼中的畫面配合着。給人一種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就如同電影中,爆炸後的無聲畫面。我看到李銘站在拆遷隊後面嘴巴誇張的動着,好像在大聲喊着什麼。手還在不停的在身前揮動。和以往不一樣的是他常掛在臉上的笑容現在則被滿面怒容給取代了。在他揮手指向的地方,站着許多的居民。一臉悲憤的樣子,不知道在大聲喊着什麼。

我所處的人羣站在距離他們五米之外的十字路口。我看到有孩童在地上哭泣,又看到一些大人緊緊拽着身邊想要跑向悲憤居民們一些孩子。這時幾十名全副武裝的保安們開始上前試探,而那羣悲憤的人們猶如驚弓之鳥一樣,慌亂的擺出了作戰姿勢。站在最前方男人們拿着平時用來切菜的菜刀與保安們對峙。如果保安要是上前一步,那菜刀便會在空中胡亂飛舞。可能是因爲菜刀不夠用。後面的婦女們則拿着掃把,銼子與菜刀一同飛舞。或許是東西都被拿完了,老人們沒有可拿之物。於是,他們便會站的很靠前,只要保安上前,便會與之肉搏。總之,就這麼一直對峙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逐漸適應這種吵鬧,於是我的耳朵重連了。我聽到李銘怒聲喊道:“你們要是再不離開,繼續阻止施工。我們就真的不客氣了!”而對面的那羣人彷彿並沒有聽到他的警告。於是,李銘如同要把頭甩掉似的不停點頭。對着保安喊道:“全部都給我扔出去,他媽的給臉不要臉。”對面悲憤的人羣聽到了李銘的話後,迅速的擺出了架勢。老人們也更激動地向前緊靠了。也許是害怕老人的攻擊力,那羣保安就一直看着李銘,遲遲不敢上前。李銘見狀大聲喊道:“出了事有公司呢,給我上!”

於是保安們動手了。那羣老人看着保安們開始上前,於是鬥志高昂的想要與之肉搏。可他們的鬥志好像跟攻擊力不成正比,保安們不費吹灰之力的就給他們收拾到一邊了。似乎人們都處在一個服務器上。保安和悲憤的居民們動起手後,我所處的人羣聲音更加的高昂了。於是我的耳朵再一次的斷線了。世界又變成了無聲電影。

我看着人羣與保安撕扯成一團,黑色與其他顏色混合在一起。菜刀還在飛舞,掃把與銼子也一同跟着菜刀繼續飛舞。但是這些家庭用具似乎並不能起到多大作用。其他顏色漸漸的落了下風,開始一個一個的倒下。這時,混亂的場面中,突然濺射出一抹鮮紅!我所處的人羣再一次沸騰了。黑色方終於出現了騷動。兩個黑色衣服的保安擡着一個手臂上正在不停流淌着鮮紅的血液的黑色衣服的保安往後撤走。地上留下的血跡,不一會就從鮮紅變成了褐色。而其他黑色衣服的人則都看向李銘,這時的李銘像瘋了一樣,青筋在他額頭上如同被加熱的鐵管一樣膨脹而出。他面目猙獰的怒吼着,手不停指點着其他顏色的人。黑色衣服的保安從腰間拿出了可以伸縮的鐵棒再一次的衝向了人羣。

這一次,其他顏色的人們開始飛快的倒下。而那些挖掘機也一個接着一個的啓動了。黑色衣服的保安把那羣倒在地上其他顏色的人,一個接着一個的擡到了我所處的人羣前面。當最後一個手上帶有血跡的居民被擡出後。那些挖掘機開始用那鐵臂般的爪子,摧毀着那些如同玩具一樣的房屋。躺在地上的居民們面目猙獰的吼叫着,向前爬去。然而,他們的爬行速度明顯沒有那些龐然大物的速度快。不一會兒這片剛剛還存在於這片土上的房屋。現在都變成的大塊的碎石。碎石連同着木屑和塑料以及被巨大力量壓扁的鋼鐵組成了一片廢墟。後面準備就緒的剷車開始了清理現場的任務。

我看着身邊的人開始去扶起那些躺在地上的居民們,於是轉過身去,把手機放進了兜裡後,朝着舊石橋的方向慢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