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出去走走吧?”蘇夙淡淡說道,眉眼稍稍舒展開來,給本來空靈的女子帶了不少煙火氣息。
顧以箏點點頭,扶着她慢慢向外走去。
張嫂一邊撥着玉米一邊對一旁抽着煙桿的張大哥道:“他們確實郎才女貌,只是前兩日總讓人有總貌合神離的感覺。這兩日似乎好了許多,卻又感覺像是初會一樣。”
張大哥吐出一股菸圈,姿態享受:“總要慢慢來嘛,什麼感覺都是要時間久了纔有味道,跟酒是一個樣子。”
張嫂抿脣一笑:“這兩日跟他們呆久了,連說話都帶了寫斯文氣。”
“可不就是。”
兩個人走到一處小樹林,一路無話氣氛卻也不是尷尬。蘇夙擡眼看了看忽然暗了一些的天:“夏日的天氣總是多變的很,方纔還日上高頭的。”
“要不回去吧。”顧以箏看了眼蘇夙,淡淡道。
蘇夙頓了頓,忽然將一直圈在她手肘的寬厚掌心慢慢掰下,在顧以箏蹙眉中反手握住。顧以箏驚訝的看着她,她卻忽然露齒一笑。
這是蘇夙自冷夙綰八歲起便不曾展露的笑顏,明媚的有些刺眼。若說淡然的蘇夙如同一朵幽蘭吸引人心的話,忽然燦爛的蘇夙更容易讓人替她赴湯蹈火。
深深吸了口氣:“顧以箏,本想着挑一個不錯的日子,誰成想原本大好的天氣忽然變了。”
頓了頓,蘇夙繼續道:“初見時確實有些討厭你的,後來在我行刺受傷時多少有些暖心了的。動心……大概是山洞裡的時候你擁着我一夜,不顧自身的爲我傳輸內力。先由感動而轉換,然後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阿綰。”
打斷他即將要出口的話,蘇夙帶些急促的語調:“也許還有這句阿綰,這大抵是除了我娘以外,唯一能換的如此真心的一句阿綰了。”
良久的沉默,蘇夙在說話的中途就將螓首微垂。她想做出小女兒家的姿態,因爲她覺得他大抵會喜歡這樣的女子。可是等了很久,都沒有一絲聲響。
“顧以……”蘇夙擡頭,卻看到他搖搖欲墜的身影。
“你怎麼了?”
他的脣色都在泛白,狹長上挑的鳳眼微微眯起,似乎很是費力的看着蘇夙。蘇夙扶住他的手臂,擔憂的看着他。
“我什麼都看不見了。”
平穩淡漠的聲音,蘇夙驚訝的看着他,才發覺原本黑曜石般的瞳失去了聚焦,死寂的雙眼倒映着她驚慌失措的模樣。
“別怕,我們被跟蹤了。”
顧以箏反手握住蘇夙冰涼無骨的手,脣畔緊抿成一條固執的弧度。蘇夙斂下擔憂的心神,警惕的看着四周。
轟隆悶響的雷鳴聲在他們上方灰色天空炸開,周圍寂靜的有些可怕,仿若沒有了一個活物。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空靈飄渺的聲音伴着漸漸而起的琵琶調自遠而近衝擊着蘇夙的耳膜,她驟然擡眼,青絲被狂風撩起,四散開來,張揚着墨色的美麗。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
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夏日的雨說來便來,隨着陣陣雷聲閃電,豆大的雨點急速而下,狠狠的砸在蘇夙和顧以箏的身上。
青色緞面的繡鞋,白色硬底輕緩的踏過長滿野草的地上,及地的淺青色長裙隨着風搖曳出一股仙氣,長及腳踝的青絲如同宣紙上用上好的黑墨所繪的斷崖瀑布。骨節分明的素手執着一把七十二骨的翠竹青色紙傘,微微擡起傘面,露出一張不然世俗凡塵的絕世面容。
“阿綰,好久不見。”
看着冷荌嫆身後不變的兩個豎排青衣少女,爲首左邊的正抱着那把她熟悉的琵琶彈着她熟悉的調子。右邊爲首的少女則是笑嘻嘻的壓着一個綠衣少女,熟悉的誅心劍正泛着冰藍色的寒光架在綠衣少女白皙的脖頸上……綠儂。
“五姑姑……”蘇夙輕聲道,身子後退一步。她沒料到冷荌嫆會來,更沒料到還是以這樣對立的陣仗。若是別人興許她可以有應對之策,可這個一直不明是否正常的冷荌嫆,實在有些拿捏不住。
“阿綰,你說你會給我一個交代,可這三四個月都過去了,你還未有一點關於重淵的消息給我。”冷荌嫆看了眼蘇夙身後的顧以箏,頓了頓繼續垂着眼簾道:“事情還未辦妥,卻有心思在這裡談些兒女私情,着實不乖。”
“我師父呢?阿然呢?”
蘇夙冷冷的看着冷荌嫆,知道自己如今沒有任何勝券,那就只能盡力拖住她。既然綠儂到了冷荌嫆手上,裴思源這般聰明的人自然不會落下,也許就在附近。
冷荌嫆偏了偏頭,苦思冥想了一會兒略略做出了個勉強算是驚訝的表情:“荌晴嗎?她好像是被三姐打傷了囚禁在三思臺下呢!至於阿然……自然是被三姐帶到暗莊去了。”
被打傷,囚禁,被帶走,生死未卜!
蘇夙壓下心中滔天怒火,冷笑道:“既然我託五姑姑做的事情,姑姑一樣都未完成。又有什麼資格讓我給你重淵的消息!”
話音才一落下,除了彈着琵琶壓着綠儂的兩個少女以外的其他十二個已將蘇夙和顧以箏團團圍住。
一聲雷鳴響起時,十二條青色長綾齊齊向着蘇夙二人襲來。
“我做你的腿,你做我的眼。”
在蘇夙還未出招時顧以箏乾淨利落的拋下一句話後便伸出手將怔愣中的蘇夙往懷中一拽。裙裾劃過一道弧度,蘇夙已然趴在了顧以箏的背上。顧以箏拔出一直別在腰間的寒刀,冷冷的刀背映出他無神的雙眼。內息沄沄外散,震碎了席捲而來的長綾。
“東南五步。”
蘇夙凜冽的看着那些將他們圍住的少女,冷靜自持的出聲,提醒顧以箏提防,出招。
東南五步正有一個少女用長綾裹住周邊一根木樁襲向顧以箏,顧以箏轉身一刀橫劈而出,破空聲隨着雷電聲一道響起。
“左上方,正背後。”
一個少女騰空而起,長綾卷着內力而來,顧以箏揮刀迎上。薄如蟬翼的刀捲住輕柔的綢緞,凌空翻身,蘇夙一個翻身背
貼在顧以箏的背上,單腿一轉,勾住正後方襲上的兩個少女的長綾。
‘撕拉’聲不絕於耳,顧以箏落下的時候握住背上蘇夙的手,一個使力將她帶人懷中。蘇夙聽着他強而有力的心跳,原本的緊張憤怒全部歸於寧靜。
“倒是一處好戲,只是……阿綰,你若是跟個男子在一起了,蒙彧怎麼辦?”
冷荌嫆茫然的看着蘇夙,蘇夙一愣。腦海中浮現那個中喜緋衣的男子,桃花爛漫下溫潤如玉的模樣。綰綰……
“我雖不出世,卻也對寄情蠱一事知道一二的。聽說,他很是癡情?”
感覺到身邊女子的僵硬,顧以箏握緊了蘇夙的冰涼的手,將內力積於掌心,帶着陣陣暖意傳到蘇夙的手中。蘇夙擡眼看着他,他也正好低垂着眼簾看着她。無神漆黑的一雙眼睛,蘇夙知道那裡什麼都看不見,但他卻只看着她,除了她的模樣,裡面再無其他。
“五姑姑,真的愛重淵麼?既然愛,當年爲何不同他一起死?”輕柔和緩的語氣,卻成功的戳到了冷荌嫆最不可探的防線。
她的表情漸漸扭曲,一雙空洞的雙眼慢慢浮出痛苦絕望,她後退一步,污色泥水終於沾到了她淺青色緞面的繡鞋,裙襬也被濺上泥點污水。
“爲何不同他一道去死?爲何親眼看着他死在你至親之人的劍下?爲何……爲何我與重淵如此相像?”
一步一步靠近,蘇夙的聲音就像魘魔一樣在冷荌嫆的腦海迴盪,爲何……爲何……爲何……
“荌嫆,我對不住你。”是誰?誰在說對不住她?重淵?爲什麼這個聲音跟重淵這麼像?不是的,重淵從未有做過對不住她的事情!
“嫆兒,幫幫我,我和他那晚都是一時糊塗,我喝醉了,嫆兒,不要告訴你四哥,求求你了……幫幫我……”
蘇柔櫻……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是蘇柔櫻?
她看到自己痛哭在四哥的懷中,她看到自己惡毒的詛咒:“四哥!若是不殺了這對狗男女實在讓嫆兒不甘啊!一個是四哥視如同胞的兄弟,一個是嫆兒視爲親姐姐的嫂嫂!做出這等苟且之事,不殺難解心頭之恨!”
“四哥,殺了重淵,我得不到他也決不能讓蘇柔櫻得到他!”
“不可以……真正該死的是蘇柔櫻……不是我的重淵啊!可是……可是背叛我的是重淵……是重淵!”從混亂不堪的回憶中抽回的冷荌嫆將紙傘丟落在地,悲憤的痛喊聲迴盪在整個樹林中,內力紊亂不受控制的四處波動。
“阿綰!”離冷荌嫆最近的便是蘇夙,被強大內力傷的最深的自然也是蘇夙,即便顧以箏的速度在快也無法將蘇夙從那個雷區拉出。
蘇夙倒在泥濘的地上,嘴角流出猩紅的液體。冷荌嫆面上精緻的妝容被雨水淋開,胭脂色順着眼角滑下,儼然一滴血淚。
五指曲爪,內力匯成的勁風將她的青絲張揚開來,裙裾飛揚。凜冽的眼神踏着越來越大的雨攻向顧以箏,顧以箏微偏着頭,明銳的聽覺在感受到一股強勁的內力時身影也快如鬼魅的從一旁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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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