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何必這樣?夙夙,你不覺得你如今的脾氣……像極了你那個姑姑嗎?”
怔愣在那裡,蘇夙低下頭看着碗中的白粥。她的性子變的乖張陰戾,控制不住了。這樣的自己,他說像極了那個姑姑……像極了冷荌嫆……
“真真姐姐,阿媽說讓你吃完飯便將衣裳換好啊!她說了,今晚的篝火節很是隆重呢!寨主也會回來喲!”
寨主……蘇夙將飯嚥了下去,笑着對裴思源道:“她出去一年終於想着回來了,真是想見一面都難得很。”
動了動筷子,裴思源斂下眼裡的苦澀,強打着精神笑道:“自然是的,她成日裡都一心想着冷若楓,怕是根本就將我們兩個忘了纔對。”
放下手中的碗,蘇夙摸了摸努力扒飯的阿朵,淡淡道:“冷若楓沒死……還真是可惜。”
空氣隨着她的話一道凝結,雅雅和阿朵將頭垂的更低了一些。裴思源蹙着眉,看着抱着衣服站起身向屋中走去的蘇夙,終於忍不住道:“夙夙,你還恨着他們……對不對?”
離開的背影頓了頓,蘇夙偏着頭,嘴角依舊帶着笑。微微垂下的眼簾在蒼白的面容上投出陰影,她輕聲道:“恨?怎麼會不恨呢?我一直都聽說一句話將它奉爲真理,這世上,沒有愛哪裡來的恨?可有些人,不曾愛過,就恨之入骨了。有些人,雖然愛過……卻恨不得剜心割肉,將他剔除。”
雅雅和阿朵茫然的對視着,有些不明所以,但十三歲的年紀這點人事還是通的。瞥了眼屋子站在原地的裴思源,雅雅和阿朵放下手中的碗筷,一人一邊扯着裴思源的袖子,脆生生道:“大鬍子叔叔,姐姐可能是心情不好,你要體諒哦!”
見阿朵都安慰了裴思源,雅雅也不甘示弱的抱住裴思源的胳膊道:“大鬍子叔叔,真真姐姐會嫁給你做媳婦兒的!我們都幫你準備好了!衣裳是阿朵的阿媽專門找寨子裡最好的裁縫婆婆給做的,和真真姐姐的很配呢!”
摸了摸阿朵的頭,裴思源勉強笑了笑道:“真是要謝謝你阿媽那麼費心思了,我會努力的……不管是爲了什麼……”
雅雅和阿朵點點頭,一起朝裴思源做了個鬼臉便笑着坐回去繼續吃飯了。
不過片刻,屋子的門在一聲吱呀中打開。蘇夙提着大大的擺,慢慢走了出來。額心一排銀飾晃晃蕩蕩的,映着她光潔好看的額頭。胸前也怪了一個長命鎖的銀墜子,鎖上鑲了四十九個小鈴鐺,脆如天籟。火紅的百褶裙裾,隨着走路的步伐就像一個時開時合的扇子一般。
裴思源靜靜的站在原地,看着款款而來的她,脣邊帶着笑,即便再怎麼涼薄都掩不住那股驚豔。
走到裴思源面前,蘇夙原地轉了一個圈,笑着道:“如何?”
裴思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終於還是負在身後笑了笑:“你這話不應該問我,畢竟於我而言,你怎樣都是好看的。”
抿脣一笑,蘇夙理了理身上的碎流蘇,淡淡道:“可你也該知道,於我而言,你只能這樣了,再進,也進不得半分。”
“可再退,一退不得一步,不是嗎?”裴思源向前一步,低頭看着蘇夙。
沒了一切的她雖然少了那份高不可攀,但
卻更多了一絲煙火之氣。這五年的陪伴,他們就像是親人一樣,他愛着她,像對待妻子一樣的愛她。她也愛他,卻只是像對待親人一樣的愛他。
雅雅和阿朵早早的吃完了,兩個小女孩看着他們在那裡說些高深莫測的話覺得委實無聊,便自覺的把碗筷都收拾妥當了。
收拾過程中,阿朵朝着雅雅眨了眨眼,俏皮的用眼角的餘光使勁兒瞄着蘇夙和裴思源。雅雅嘟嘟嘴,笑着點了點頭。兩個小女孩揣着壞壞的心思滿臉帶笑的走進了廚房,一進門雅雅就拉着阿朵,興沖沖的道:“阿朵阿朵,你剛纔是不是也覺得真真姐姐和大鬍子叔叔在一起有戲啊!”
阿朵很是小大人的拍掉拽着她袖子的雅雅,頗爲洋洋自得的揚起下巴:“自然,你看剛纔他們離的多近啊!我阿哥和彤彤姐在一起的時候就貼的這麼近的!”
面紅耳赤的阿朵語氣裡帶着滿滿的自信,一雙大大的眼睛流光溢彩的,活像是她找到了心上人一樣。阿朵和雅雅的個性極爲相像,卻也不甚相似。雅雅就像是沒有繮繩的野馬,做什麼都是肆無忌憚的。阿朵雖然活潑俏皮的很,但比起雅雅的不靠譜阿朵要會觀察事物很多,算是一個洞悉力極爲強悍的孩子,且會顧忌後果。
一聽阿朵都說了蘇夙和裴思源有夫妻間該有的動作,雅雅更是激動的兩眼放光,隨手打了一個響指:“那我們幹嘛乾脆躲起來,看他們會不會更下一步的動作怎樣?”
疑惑的看着雅雅,阿朵慣性的摸了摸耳朵上大大的銀色耳墜:“下一步?下一步還能有什麼動作?”
白了阿朵一眼,雅雅嘟起嘴,然後對着阿朵不停眨巴這眼睛。阿朵更是疑惑的看着雅雅,伸出手指在她脣上小心翼翼的戳了戳。雅雅一把將阿朵的手拍掉,摸着自己的嘴叫道:“你戳我嘴巴做什麼?”
“我看你一直嘟着……以爲哪裡不舒服麼……”阿朵有些委屈的看着雅雅,雅雅恨鐵不成鋼的看了她一眼,憤憤道:“我是說親親啊!真真姐姐和大鬍子叔叔親親啊!”
瞭然的點了點頭,阿朵捂着嘴偷笑,想到剛纔雅雅嘟着嘴示範親親的模樣就笑的更爲猖獗了。哪知雅雅卻吞着口水,頗爲敬畏的看着門口。阿朵一邊笑一邊不明所以的回頭看去,這一看,她也嚇着了。
蘇夙負手倚在門框上,眉梢微微一挑,眼裡一片深邃。她旁邊站着一個紅衣女子,依舊不改往昔的張揚狷狂,雙手環胸,殷紅的脣瓣帶着調侃的笑意,別有深意的眸子轉到蘇夙身上,卻被蘇夙淡然的眼神給嚇了回去。
原本一年四季都開着桃花的桃渡園,已有五年不曾開花了。莊裡的老人都懷念以前站的遠遠地看上一眼那瑰麗花海的景色,常常和天邊晚霞連成一片的粉色花海,委實是另人沉迷之地。
從不曾踏足桃渡園半步的夫人今日破天荒的邀人去打開了園子的大門,枯萎的樹枝遍佈了大半個園子。沒了生機的亭子早就落了不知些許的塵蟎。周邊的帷幔也垂在了一邊的地上,在經過五年的光陰洗禮後破碎不堪。
淺青色軟絲繡鞋踏着枯枝,緩步走到園子正中央,周邊全是枯了的樹枝在四處滿眼。她擡了擡螓首,看着一望無際的天空,終於淡淡道:“阿姐,不
知道你記不記得……今日是阿然的生辰呢……”
熟悉相似的眉眼滲出一滴淚珠,從眼角劃出,順着白皙的面頰劃至鬢邊的烏髮中。許久,蘇然低下頭,一手撐着腰,一手撫着早已遮不住的肚子,苦澀的笑了笑:“麟兒,今日是你孃的生辰呢……可你爹……你爹定然不知吧?或許是根本無所謂……”
“夫人,教主說了,春日寒氣爲減,就是不爲自己的身子着想,也要替肚子裡的小公子想一想。”
一直跟在蘇然身後的杏枝淡漠而恭謹的說道。她自蘇夙跳崖後的第三個月便被調遣來伺候蘇然。儘管私心裡很是討厭,但看看到她同蘇夙越發相似的眉眼上,也是不忍。
微微偏首,蘇然伸出撫上樹枝,淡淡的道;“杏枝啊,你說,阿姐走的時候是不是恨極了我?纔會在最後的一段時光裡,對我避而不見?”
杏枝扯脣笑的薄涼,她看着蘇然,毫不顧忌的道:“夫人這是忘了?忘了教主和夫人是如何逼死了綠儂姑娘的了嗎?忘了綠儂姑娘頭七過後夫人在她墓前對蘇姑娘的一言一行了嗎?當時夫人怎麼就沒想過……蘇姑娘會對你恨之入骨,即便是死也要詛咒夫人和教主生生世世呢!”
蘇然僵着身子,半晌才轉過身看着杏枝,一雙秋水剪瞳裡滿是晶瑩水漬:“你也覺得我錯了?可若是不這樣做,她怎麼死?怎麼活?我當初也是心如刀剜!可爲了救她,我別無選擇。”
冷冷一笑,杏枝的布靴碾碎了早已枯死的樹枝,粗嘎的響聲仿若是一種低沉的嘲笑。她靠近蘇然,一雙眼裡帶着嘲笑憐憫:“夫人想要得到的到底是蘇姑娘能平安喜樂?還是可以和教主長相廝守?若是當初只爲了替蘇姑娘解下蠱毒同死之命,那夫人和教主在姑娘還在的時候便行了苟且之事,此事當作何解釋?莫說也是爲了讓蘇姑娘心痛纔好置之死地而後生,誰會信呢?姑娘去送信的時候夫人根本不知,如此行事,都是情之所動!既然動了情,就是背叛了蘇姑娘,背叛了養你愛你忠你護你的姐姐!”
蹌踉着後退幾步,蘇然呼吸不穩的用手扶着樹幹,妄圖支撐住自己因爲過度激烈情緒而有些虛軟的身子。大夫說過,她身子本就寒性,且早年中毒過深。這個孩子是她拼了命留住的,若是保不住,她也不會讓自己繼續苟活於世!
只是杏枝卻不打算這般輕易的放過她,她眯起一雙陰鶩的雙眼,脣瓣勾起溫柔的淺笑,附脣在蘇然的耳邊,類似與淺語呢喃的親密卻迸出惡毒森冷的話語:“夫人……杏枝每次喚你夫人的時候,你可有想到,這原本是該喚你姐姐的?蘇姑娘墜崖的時候什麼神情想必夫人沒有親眼見到,也能想象得到吧?午夜夢迴之時,蘇姑娘可曾來找過你?告訴你她如今屍骨無存,連個投胎輪迴的機會都沒有?夫人怕嗎?怕蘇姑娘回來找你……告訴你她在陰司多麼痛苦,告訴你她之所以這般痛苦全因夫人的一己之私?夫人?你怕嗎?每夜安寢在教主身邊的時候一定很不好受吧?他可曾在夢中呢喃着蘇姑娘的名諱,可曾因爲一聲急過一聲的呼喊而將你驚醒?你定然會傷心吧?會悲痛欲絕吧?好好的仔細的想一想那種痛,蘇姑娘當年的痛,可比這不知大上千倍百倍不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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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