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吟秋知道崔老爺死了,只握着雙筷的手微微一顫,低着頭應了一聲,很快便若無其事地用完飯。
只是比起平日,少用了半碗,很快便歇下了。
崔琉娘知道她心裡肯定不痛快,到底是相處了十幾年的枕邊人,說沒就沒了,再可恨,總是忍不住有幾分惆悵。
回到院子,她也跟着長長嘆息一聲。
這個便宜爹爹,根本就是自作孽不可活。有如今的下場,也是活該。
看見葉紀澤只穿着褻衣坐在榻前,似乎在等着自己,崔琉娘趕緊簡單洗漱後,也抱着被子窩在榻上。
天氣越來越冷了,好在有葉紀澤這個人形暖爐,睡在外頭,不但擋風,還讓被子裡暖融融的,讓人一覺睡到天亮,實在好眠得很。
原本崔琉娘對跟葉紀澤睡在一個被窩,心底還有些芥蒂的。
只是天一冷,她手腳睡一晚怎麼都暖不起來,有葉紀澤在才能睡個好覺,漸漸就習慣了。
沒他睡在旁邊,崔琉娘還睡不着呢!
“青漣和青淼是故意把小狼抓過去,送到崔當家身邊去的?”她終於回過味來,忍不住問道。
葉紀澤笑了笑:“誰知道呢,或許是崔當家太倒黴了一點,正好碰上落單的小狼。”
哪裡有這麼多的巧合,崔琉娘白了他一眼,知道這男人沒說實話。
他忽然揚了揚手上薄薄的紙條。崔琉娘知道肯定是密函,也沒打算湊過去看。
葉紀澤卻沒瞞着自己,開口道:“周家姑娘倒是個厲害的。在玉坊裡聽話懂事,學手藝也夠快,漸漸被坊主看上了,打算收爲心腹。擔心她泄密,送去一瓶藥要壞了周姑娘的嗓子。爲夫派去的人提醒過她,周姑娘還是毫不猶豫地喝下去了。”
崔琉娘大吃一驚:“那周姑娘的嗓子豈不是壞掉了,以後說不出話來了?”
“不會。我讓人偷偷把藥稀釋了,以後能說話。只是聲音卻不如以前那麼動聽了。”完全換掉,那會引起坊主的懷疑,周蘭韻也是明白的,能夠勉強保住嗓子已經很不錯了。
犧牲掉一把嗓子。能戴罪立功,把周老爺救出來,也算是全了她的一片孝心,一點都不吃虧。
崔琉娘嘆氣:“沒想到周姑娘敢作敢爲,倒是個膽大的。”
“她在玉坊打探越多的消息,就越能抓到幕後指使之人,周老爺才能回來。”周蘭韻目的很明確,對葉紀澤來說,就像是一場變相的交易。
說她膽大又好。吃虧又好,都是周蘭韻自己的選擇。
聽着他的話,崔琉娘挑了挑眉。揶揄道:“夫君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讓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潛入玉坊,也不怕她暴露了自己,沒能成事,卻連累了你?”
葉紀澤不以爲然地道:“若是壞了事,連累的不止是我。還有周老爺,她說什麼都會盡力而爲。”
哪裡是盡力而爲。是拼了一條命也要死死瞞住吧?
他看了崔琉娘一眼,又笑道:“爲夫要憐惜,也只需要憐惜夫人便好,至於其他人,又與我何干?”
這話說得夠冷漠,卻又像是對她表明態度。
崔琉娘不置可否,聳聳肩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葉紀澤說得不錯,這是周蘭韻的選擇,能做到什麼樣的地步,全靠她自己了。若是殘了死了,也怨不得別人。
“時間不早了,我們也歇下吧。”葉紀澤把密函收了起來,崔琉娘趕緊躺下。
天知道她坐得久了,雖然抱着被子,雙手早就凍僵了。
可是葉紀澤還在看信,自己也不好意思先躺下。
如今有他發話,崔琉娘身手利落,“嗖”的一下鑽進被窩裡,只露出一雙圓圓的眼睛來。
葉紀澤看得好笑,沒想到她這麼怕冷。
不過他也明白,手腳怕冷,那是血氣不足,身子虛弱的徵兆。
崔琉娘以前在崔府吃穿雖然不愁,但是對自己卻沒怎麼上心。
小時候杜吟秋不在意,她經常被崔明珠大冬天帶着去池邊玩,還給推下去一回,大病了一場。
加上三天兩頭被崔老爺勒令在祠堂罰跪,夜裡只能吃點冷飯冷菜,有時候連吃的都沒有,更別提是被子了,硬生生凍一晚,可想而知身子骨給虛耗到什麼地步。
他已經吩咐羅嬤嬤注意讓廚娘多做些滋補的湯水,崔琉娘面色這才紅潤了一些,只是手腳冰涼的毛病依舊沒能有起色。
葉紀澤揮手把房內的燭火熄滅,剛躺下去沒多久,就感覺身邊人慢吞吞靠了過來。
似乎怕驚醒了他,動作很輕很慢,等挪到自己的身邊,又小心翼翼伸出手抓住葉紀澤的胳膊,這才滿足的喟嘆一聲。
聽着身邊綿長的呼吸聲,葉紀澤長臂一伸,把崔琉娘徹底攬在了懷裡。
在睡夢中感覺到溫暖的熱源,崔琉娘也沒被驚醒,反而又蹭過來貼近了一分。
雖說兩人中間每次睡覺前總橫着一個玉枕,可惜第二天醒來總是被崔琉娘踩在腳下。
久而久之,她索性把玉枕撤掉了,反正放着也只是擺設,到底還是要被自己弄走的。
擱在腳下踩一晚也不舒服,崔琉娘就不爲難自己了。
她一顆腦袋幾乎都要埋在葉紀澤的胸口,微微翹着嘴脣睡得很熟。
雙手順勢摟着他的腰,整個人都要貼在葉紀澤身上了。
頭頂上忽然傳來一聲極輕的低笑,葉紀澤伸手點了崔琉孃的睡穴,右手一揚,房樑上的兩個人翩然而下,赫然是青漣和青淼兩姊妹。
青淼嘟着嘴。嬌俏一笑:“夫人說得對,公子總是這般不懂得憐香惜玉。”
“想要憐惜你們的男人多得是,不差我一個。再說。那些憐惜過你們的男人可沒一個有好下場的。”葉紀澤摟着崔琉娘,不悅地皺眉:“你們大晚上不睡覺,跑來這裡做什麼?若果沒有正事,明天的訓練加倍。”
青淼抿着脣不敢開口,青漣這才上前笑道:“公子以前連丁點聲音都要睡不着,更別提是身邊有一個大活人了。既然是做戲,何必爲難自己?”
葉紀澤垂下眼簾:“若果我說沒勉強。反而樂在其中,你們信嗎?”
“自然是不信的。公子的起牀氣我們是見識過了的。”葉紀澤如果睡着了,她們根本不敢靠近。
因爲這個男人不用睜眼,沒有完全清醒,就已經能拿出枕下的匕首。毫不遲疑地砍殺身邊的人。
所以青淼纔好奇,崔琉娘居然能安安穩穩睡在葉紀澤身邊,難不成公子幾天幾夜都不曾睡過?
就算是鐵打的身板也要受不住的,她們這才忍不住擔憂,大半夜跑過來一探究竟。
果不其然,葉紀澤根本沒閤眼,要不然怎會手下留情,只把她們從房樑上攆下來那麼簡單?
要是以前,指不定就用上暗器。把兩人狼狽地從房樑上打下來了!
葉紀澤其實也覺得奇怪,他已經很久沒睡一個好覺了。要不夢見那些不願回想的往事,要不是耳邊一點風吹草動讓自己驚醒過來。
只是崔琉娘總是轉眼就能睡不過。沒心沒肺的樣子,讓他也有了睡意。
瞥了姊妹花一眼,葉紀澤皺眉道:“說完了?那你們可以走了,別打擾我就寢。”
眼看葉紀澤閉上眼,真要睡過去了,青淼一臉見鬼的表情。就是青漣也是滿臉震驚。
像她們這樣的人,一直沉浸在殺戮之中。雙手不知道沾染了多少血腥,哪裡能睡個好覺呢?
看着葉紀澤,就像看着兩人自己,也總是一宿一宿地睡不着,只能抱着彼此微微合上眼,勉強睡個囫圇覺。
但是有一天,葉紀澤告訴她們,他能睡着了,還是跟一個相識沒多久的人同塌而眠,怎叫人不吃驚?
青漣抓着青淼的胳膊,很快從善如流地離開了。
公子終於能睡着,也是一件好事。
青淼不由羨慕道:“姐姐,我們是不是該找一個好男人,摟着他也能睡好了?”
青漣點了點她的鼻尖,冷笑道:“這世上除了公子,哪裡來的好男人?”
可惜這個好男兒,懷裡抱的也是別的女子。
青淼不由抓住青漣的胳膊,小聲道:“姐姐的心意,難道就不告訴公子知道?夫人看着是個心善的,指不定會點頭讓姐姐做小的,一起伺候公子。”
青漣搖頭,若是之前她還抱着這麼個心思,只是眼見葉紀澤看着崔琉孃的眼神,是自己從來沒見過的柔和。
或許在他們兩人之間,早就已經容不下別人了。
既然這樣,她又何必去討人嫌?
“姐姐不試試,怎麼就知道不行?”
“若是說出口,只怕公子再不會讓我留下來了。如此這樣,也挺好的。”青漣嘆了口氣,只要能留在葉紀澤身邊,不管是枕邊人還是屬下,也沒什麼不好。
青淼替青漣打抱不平,總覺得不戰而退,實在有違她平日的性子。
“你也是,對夫人恭敬一些,公子只怕是上心了,容不得別人對夫人不敬。別到時候給公子罰了,你又回來跟我哭鼻子了。”青漣笑着捏了捏青淼的鼻子,低聲叮囑道。
青淼皺着鼻子不好意思了:“姐姐,這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怎麼還拿出來笑話我?”
“剛纔我說的話,你都記下了。”
“記下了,”青淼不情不願地應着,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姐姐,剛纔那樣的公子,其實我也挺喜歡看見的。”
葉紀澤有多久沒露出這般舒心的神色來了?
只怕是老爺還在的時候,纔會有的吧。
崔琉娘做到了她們做不到的事,或許這就是青漣甘願退出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