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漣醒來,手腳終於恢復了力氣,渾身乾爽,溼透的衣裳已經被換下。
她環顧四周,銀絲刺繡的帳子,紫檀木傢俱,這裡必然是明安候府了。
“謝天謝地,姑娘終於醒了?”小丫鬟正好去外頭打來熱水,準備給青漣擦手,一進來就見她睜開眼,頓時歡天喜地:“姑娘別擔心,這裡是明安候府,我家侯爺把姑娘救回來了。”
青漣眨眨眼,聽得出這個小丫鬟對自己的憐憫,只會是看着她身上的傷,聯想了許多淒涼的身世。
被同情的弱者,總是能更便利一些,她垂下眼簾,知道自己這個動作最是楚楚可憐:“嗯,幸好遇上了侯爺,不然的話……”
“事情已經過去了,就別多想了。翡翠姐姐打發人來問了兩回,奴婢這就去跟她回稟,姑娘怕是餓了,這就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小丫鬟扶着青漣坐起身,在她腿上放了一張小板凳,把一碗散發着香氣的白粥擺上:“特地讓廚娘熬了一鍋白粥,用的是精米,郎中說姑娘身子骨還沒恢復,暫時還是別沾葷腥爲好
。”
青漣溫順地點了點頭,腦瓜子卻飛速地轉了起來:“敢問一聲,那位翡翠姐姐是府裡的哪位?”
小丫鬟聽了,笑着答道:“翡翠姐姐是在夫人身邊伺候的,王爺讓人把姑娘帶回來,安置在這個臨風苑,就是夫人的意思。”
侯夫人嗎?
只怕一再讓人來看她究竟醒了沒有。不會是什麼好事。
那位侯夫人的所作所爲,青漣是再清楚不過了。她一口一口把白粥喝完,暖了暖肚子。吃飽了纔有力氣對付她們。
果不其然,翡翠聽說她醒了,很快就到臨風苑來了:“姑娘感覺好些了嗎?姑娘出了事,家裡肯定擔心,要不要這就派人去知會一聲?”
青漣低眉順眼的,一副柔弱的模樣,小聲答道:“多得侯爺出手。又得夫人憐惜,小女子感激不盡。只是小女子不敢回家。再來一回,怕是不會這般好運,再能全須全尾地逃出來了。”
翡翠愣了,反問道:“姑娘這話怎麼說?”
青漣心裡早就編排好自己的身世。怎麼淒涼怎麼說:“父母雙亡,伯父霸佔了屋子,又染上了賭博,手上一個銅板都沒了,便想着把小女子賣出去能得幾兩銀子……”
小丫鬟聽得唏噓不已,這時間居然有如此惡徒一樣的親屬,實在太可憐了。
翡翠卻是半信半疑,又問道:“不知道姑娘姓甚名誰,又是住在哪裡?這般惡人哪裡能放着繼續逍遙自在。他既然不是你的生父,就沒有資格把你偷偷賣了。”
說得好聽,不過是想派人去查明自己的身份。
青漣倒是不怕。她這些當死士的,早就捏造好身份,根本沒有一點破綻,任由侯夫人如何查看也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的。
她當下把名字和住處都告訴了翡翠,後者一一記下,安撫青漣好好歇着。趕緊去回稟侯夫人了。
侯夫人派了心腹出府去打聽,果真有這麼一戶人家
。只是那伯父不但好賭,還喜歡喝的醉醺醺的。
前兩天一時不察,一腳踩到溝裡,腦袋磕在牆上,轉眼就去了。
這惡人的妻兒早就捲了鋪蓋跑掉,哪裡還能找得回來?
屍身也草草掩埋了,鄰里誰也不願意出錢,最後是隨便僱了一個老乞丐把人扔到後山去。
後山多的是野獸,估計屍身早就給啃爛了,連骨頭都沒剩下,還能去哪裡找回來?
事情一環接一環,環環相扣,怎麼看都沒看出破綻來,只是侯夫人仍舊不放心:“哪裡這麼巧了,這人剛被侯爺救了,那黑心肝的伯父便死了?”
她從來不相信巧合,總覺得裡頭有貓膩。
去打聽的人是翡翠的相好,爲人老實,絕不會說謊話唬弄侯夫人,便趕緊開口道:“夫人,不管這姑娘是巧合,還是真的好運氣,如今沒了去處,卻不好送出府了。”
受了傷,淋了雨,還中了軟筋散。剛剛醒來,又沒了最後一個親人,身世可憐,若是就這麼打發出府,外頭的人指不定要怎麼戳侯夫人的脊樑背,說她太小氣,連一個小姑娘都要容不下的。
明安候身邊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以前本是有的,一個是病死了,一個莫名其妙摔死了,一個失蹤了,說是不知道跟哪個野漢子偷偷跑掉了。
爲此,明安候大發雷霆了好一陣子,暗惱晦氣。
府外的夫人眼看明安候府的通房丫鬟一個接一個死了,最後是侯夫人得了獨寵,心裡早就認定她肯定有鬼,心胸狹窄,連一兩個伺候人的丫鬟都容不下。
那些丫鬟不過是些小玩意而已,連普通丫鬟都不如,只有伺候人的功夫。明目張膽把人弄死了,怕也只有明安候的夫人能做得出來。
侯夫人嫌少出門,跟其他貴夫人交往不深,一個兩個也不用給她面子,編排得越來越厲害,她就更加不喜出去跟這些夫人們應酬了。後來連明安候的旁支宗族長輩都看不過去,送來周姨娘不說,後頭又送來一個姜姨娘。周姨娘還算本分,姜姨娘就是個狐狸精,把明安候迷得不行。
一想到又要留下青漣這麼一個禍害,她就覺得心裡不痛快
。
誰知道這死丫頭會不會藉此接近侯爺,然後爬上他的牀榻去?
外人好辦,家賊難防,侯夫人咬着指甲,半晌眼睛一亮:“沒有親人,總可能有相好的。讓人來接她走,辦得體體面面就是了。”
挑一戶人家,把她接出府,人都走了,自然就不用愁了。
翡翠一愣,只得點頭應下。
到底對青漣有幾分憐憫,她也讓相好去打聽了一番,時間不夠,也只能選了一家還算體面的,公婆雖然吝嗇一點,倒不至於能把人往死裡作踐。
這家的兒子瞧着有些瘦弱,是個三年沒考中的窮書生。滿嘴之乎者也,整天呆在家裡死讀書,只是不近女色,從來不去尋花問柳的地方,也算得上是潔身自愛了。
挑好了人,翡翠偷偷派人送去一袋銀子,書生便搓着手上門來接人了。
他早就該娶媳婦了,奈何家裡原本就不殷實,加上自己讀書花費多,又連考了三年,束脩早早便給不起了,家裡也快揭不開鍋。
原本自己不樂意就這麼隨隨便便娶個姑娘回來,可是看着父母花白的頭髮和哀求的眼神,書生還是點頭應了。
青漣聽說有一個未婚夫上門來接她,不由一怔。
小丫鬟笑着道:“倒是個有心人,知道姑娘落了難,也沒嫌棄,還親自上門來接人。”
青漣皺眉道:“父母在世的時候,從來沒提起過。”
“怕是指腹爲婚的吧,姑娘的爹孃去得早,可能也沒來得及說。有婚書在手,應該是真的。”小丫鬟知道她突然聽說多了個未婚夫,常人都會驚訝,更何況是曾落難的青漣了,連忙勸道:“這年頭有心人可不多,姑娘去看看他手上的婚書,若是有異,夫人自然不會讓姑娘隨隨便便跟着走的。”
青漣心下嗤笑,只怕這場好戲就是那位侯夫人自編自導的!
她的身份是僞造的,有人去查探,那位“伯父”必然就詐死了,誰都不知道是真是假,更別提是未婚夫了
。
指腹爲婚?真是笑話,青漣打小除了妹妹青淼,根本沒別的親人,父母是誰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我就去瞧瞧吧。”她倒是想知道,侯夫人究竟會找來什麼樣的人!
明安候進府的時候,馬車的簾子微微被風吹開一點,便看見一個穿着青衣褂子的年輕男人侷促地站在大門外,時不時來回走動,看着鬼鬼祟祟的。
他皺了皺眉,招來門房問道:“這是哪裡來的人,鼠眉賊眼的,還不趕緊打發了去?”
門房點頭哈腰,連忙答道:“回侯爺,聽聞這是侯爺就回來那個姑娘的未婚夫。家裡只有一個黑心的伯父,想把她賣了,誰知道讓姑娘逃了回來。夫人原本打算找她家裡人,尋來尋去,只找到這個指腹爲婚的家人,便把人叫了來。”
“真是胡鬧,誰知道是不是哪裡來的騙子?”明安候瞧着門外那窮酸書生就不順眼,這麼個模樣就想癩蛤蟆吃天鵝肉嗎?
“只管打發走了,夫人問起來,就說是我的意思。”
門房苦哈哈的,侯爺和夫人他都是得罪不起的,只得出去把那書生請走了:“你別擋着大門,姑娘身子抱恙,暫時還不能見風,你回頭再來,別走大門,走角門就好。”
再被侯爺看見,仔細他的皮,門房當然不敢再讓書生往大門一站了。
書生氣得臉色都發青了,不讓從大門進就算了,連站着都不給,真是欺人太甚!
角門是什麼地方,那是丫鬟婆子和小廝出入的小門,他還沒考上秀才,也是一名童生,哪能跟那些賣身的下人走同一道門?
他氣得佛袖而去,門房眼瞅書生難看的面色,也嗤笑一聲:“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什麼玩意兒!”
明安候進府,沒像平日一樣直接回書房,而是擡步去了侯夫人的院子,叫侯夫人受寵若驚,只是他一開口,就讓她一顆心跌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