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麗馨不管怎麼問,都沒能從崔明珠身邊伺候的人嘴裡撬出什麼東西來。
崔明珠倒是漸漸好起來了,雖然夜裡依舊睡得不沉,時不時還是驚醒過來,倒是不再哭喊着讓自己作陪。
有杜吟秋幫着處理瑣事,龔麗馨總算好不容易緩過來了,剛病好的譚嬤嬤卻是一臉發白地前來稟報:“老夫人,奴婢有一物要呈上。”
龔麗馨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此事非比尋常,連平日在身邊伺候的寶姝都給打發出去了,獨獨留下譚嬤嬤。
只見譚嬤嬤小心翼翼從懷裡拿出一本冊子,遞到了她的手邊。
龔麗馨翻了兩頁,不由神色凝重:“這是什麼玩意兒,怎會落在你的手上?”
譚嬤嬤一臉憂慮:“回老夫人,這是奴婢從書局採買回來的。奴婢病中思前想後,姑奶奶身邊都是知根知底的丫鬟,沒幾個會胡亂嚼舌根,反而姑奶奶喜歡看話本,總是偷偷讓寶竺去買,老夫人是知道的。”
龔麗馨只得崔明珠喜歡看話本,呵斥了幾次,見她不再明目張膽地看,倒也不阻攔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她去了。
譚嬤嬤一提,她立刻明白過來,沒人在崔明珠跟前嚼舌根,那就是因爲看了這本冊子。
龔麗馨臉上帶着驚惶和隱怒,惡狠狠地道:“查出是誰寫的了?竟然把明珠嚇病了,我可繞不過他。”
那些書生爲了賺銀錢,真是什麼都敢寫!
譚嬤嬤搖頭:“書局賣冊子的實在太多,掌櫃一般也不看,直接買下。來往書局的書生甚多,掌櫃也記不起到底是誰送來的。”
沒一點蛛絲馬跡,她也無從尋起。
“在書局守着,書生寫這些東西不外乎是爲了銀錢,總會再去一趟的。”龔麗馨再生氣,也明白此事不能張揚,實在急不得。
“這冊子就留在我這裡了,你去照料明珠,別讓她往心裡去。”
龔麗馨說罷,便聽見門外傳來寶姝的聲音:“老夫人,夫人來了。”
“讓她在偏廳等着,我這就過去。”龔麗馨交代完,又嗤笑一聲:“杜娘倒是殷勤,每天都來回稟賬上的事,不管我說了多少次讓她做主,她也是小心翼翼地每天過來。”
她看不起杜吟秋這副唯唯諾諾的膽小模樣,面上露出幾分不屑來。
譚嬤嬤皺了皺眉,對這位崔夫人也沒什麼好印象:“夫人也是謹慎,畢竟剛剛掌家,很多事還得叫老夫人指點提醒纔是,免得壞了事。”
龔麗馨被說得心裡燙貼,杜吟秋若是拿了權就以爲能當家做主,不來跟自己稟報,只怕她心裡更加不悅。
讓杜吟秋別再來稟報的話,也不過是推脫之詞,意在試探。
果不其然,像杜吟秋這般膽小的人,哪裡敢掌家後就把自己棄之不顧?
別說是龔麗馨,崔老爺知道了,第一個也饒不了杜吟秋!
“掌家確實不易,我少不得要勞累一番,把杜娘指點好了。”龔麗馨嘴角這才含着一絲笑意,搭着寶姝的手去偏廳了。
杜吟秋等在側廳,一見龔麗馨便立刻起身行禮,渾身僵直又規矩,面上怯生生的表情讓龔麗馨心裡更加舒服了。
似乎被崔老爺厭棄後,杜吟秋就更懂得夾起尾巴做人。
想到林嬤嬤私下議論杜吟秋給她們下馬威的事,龔麗馨很沒有放在心上。
看看杜吟秋這模樣,在自己面前不敢大聲說話,對着崔老爺也是如此,心裡肯定憋屈得很,對着幾個奴婢要是不狐假虎威裝裝樣子,臉面哪裡過得去?
看在杜吟秋用心替她做事的份上,龔麗馨也不介意給她幾分薄面,把林嬤嬤們的話都壓下去了,對幾人安撫了一頓,卻是敲打一番,叫她們打醒精神爲杜吟秋做事。
龔麗馨不傻,杜吟秋到底是主子,讓幾個奴婢壓一頭像什麼樣子?
尤其這幾個奴婢還是她的心腹,傳出去豈不是說自己心胸狹窄,身爲繼母連兒媳都容不下?
她這些年來小心翼翼維護的名聲,可不能給幾個奴婢給壞了。
“杜娘受累了,很不必天天過來。叫身邊跑腿過來便好,都是伶俐的孩子。”
杜吟秋陪着笑道:“丫鬟們到底年紀小,在老夫人面前若是說錯了話,倒是耽誤了事。不如媳婦直接過來,免得一句話傳來傳去卻是變了味兒。”
龔麗馨點點頭,笑道:“杜娘說得對,就是讓你累着了。”
“不過幾步路,哪裡就累着呢。”杜吟秋說罷,就將昨天處理的瑣事一一向龔麗馨說了:“角門的婆子崴了腳,想要出府養傷。媳婦不敢擅自做主,讓她等一等,先來跟老夫人稟報。”
龔麗馨心裡滿意,連這點小事杜吟秋都不敢做主,足見她有多小心和謹慎:“崔府對下人素來寬厚,既然崴了腳不能做事,就讓她去府外養傷。”
杜吟秋聞言,面露遲疑,龔麗馨奇怪了:“難不成這婆子在府外沒有親屬,伸手跟杜娘獅子張大口要錢來着?”
“回老夫人,沒有的事。只是媳婦聽聞寶竺時不時託這個婆子去府外跑腿,正巧上回跑了一趟,第二天小姑便病了,媳婦想着這婆子指不定知曉什麼,這才告假離府。”杜吟秋說完,又搖頭道:“這只是媳婦的猜測,或許是巧合。”
“未必是巧合,”龔麗馨板着臉,還說那本冊子如何到了崔明珠手上,原來是這個作死的婆子去買來的。
婆子大字不識,自然是隨便採買,根本不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麼。
如此,倒是害得崔明珠大病一場。
龔麗馨心疼之餘,也是遷怒,對杜吟秋道:“既然崴了腳,傷筋動骨一百天,讓婆子直接離府,府裡的賞賜帶着,只是銀錢就不必了。”
杜吟秋答應下來,匆匆出了院子,便吩咐了下去。
她心下冷笑,龔麗馨這是要弄死那角門的婆子。只帶着賞賜,卻沒有銀錢,出府後該如何生活?
一個年老的婆子,手上卻有着不少值錢的珠寶首飾,沒有銀錢,只能去當鋪。
當鋪三教九流的人多得是,婆子那點東西只怕要保不住。
被搶了值錢的首飾,沒有銀錢,婆子就只有餓死的下場。再不是,再來些心狠手辣的,謀財不說,興許還要拿她的命,以絕後患。
不過崔明珠看話本給嚇病了,那婆子卻是受了無妄之災。
杜吟秋倒是好奇究竟是什麼話本,讓崔明珠嚇成這樣?
她悄悄吩咐一個不起眼的灑掃丫鬟,拿着寫好的紙條去書局跑一趟,把那話本給弄了一冊回來。
杜吟秋夜裡翻看了幾頁,不由冷笑。
寫這冊子的人或許就是崔府的,要不然怎會寫得這般細緻,又活靈活現的?
她不由想起自己的女兒崔琉娘,但是這個女兒病後性情大變不說,連毛筆都拿不住,寫的字比狗爬還難看,只怕是腦子給燒壞了,更不可能想出這般絕妙的主意來。
不管是誰,杜吟秋心裡都歡喜得很。能讓龔麗馨和崔明珠不痛快,她就高興極了。
崔琉娘倒沒想到,不過是教訓崔明珠,胡亂寫的話本,卻在書局大受歡迎。
抄寫的小童收了銀錢,樂得夜裡挑燈再謄寫。芳春喬裝打扮去小巷裡,被小童塞了一袋銀錢,叮叮噹噹的,相當有分量,不由驚呆了。
芳春興沖沖地回來,對崔琉娘手舞足蹈道:“姑娘,那冊子又賣出去了一百本,掌櫃高興得很,提高了價錢,讓小童繼續謄寫。掌櫃還託小童來問,若是有別的話本,先考慮他家書局,價錢可以再商量商量。”
崔琉娘看了看錢袋,一袋子碎銀,少說有二十兩。
但是對崔家來說,這點銀錢她還真沒放在眼內。
芳春卻道:“這是最開始賣的冊子換來的銀兩,餘下的二百兩,過幾天小童才送來。”
崔琉娘挑了挑眉,掌櫃夠心黑的,薄薄的冊子居然賣到二兩,虧得這麼高的價錢竟然還有人買,實在奇怪:“買的都是什麼人,二兩銀子足夠平常一家三口富足地過一個月有餘了。”
芳春也問了,老老實實地答道:“掌櫃說男男女女都有,甚至有幾個是官爺。掌櫃聽了一耳朵,幾人買話本的時候嘀嘀咕咕,議論裡面的刑罰不錯,可以考慮添進去……姑娘,這些官爺是想添進哪裡去?”
聞言,崔琉娘眼皮一跳。因爲她胡亂寫的,十大酷刑要提前在這裡出現了嗎?
她慶幸寫的只是最輕的幾種,不然那些冤死在十大酷刑之下的死囚怕是以後進了地府都得找自己算賬了。
不過爲了看上去更像話本,姦夫淫婦寫得篇幅卻不是全部。分明還是有兩情相悅的男女主角,這些人居然爲了看刑罰而買下話本的嗎?
崔琉娘陡然覺得話本的賣點似乎拐上了奇怪的地方,瞥了芳春一眼道:“這話本若是能賣,就讓小童謄抄着。三七分,他三我七,每一月結算,不必總讓你跑來跑去,寄放在銀莊便好。”
芳春雖然喬裝後才露面,但是見得多了,她也擔心小童能認得出來,還是小心些爲好。
芳春一聽,面上露出幾分失望來。能出府的機會不多,如今崔琉娘卻又不打算再寫新的話本,她不由乾着急,搓着手道:“姑娘的首飾匣子還沒滿,上回又送出了一對平安扣給葉公子,若是有了銀錢,私下添些玉飾也是好的。”
崔琉娘看着自己寒酸的首飾匣子,芳春說得夠婉轉的了,別說沒填滿,連一半都沒有,還都是些不值錢的玩意兒。
她一想到那些玉飾,手心便癢癢的。這麼久沒碰老本行,自己也有些忍不住了。
“玉飾太貴,即便加上後來的二百兩,只怕一件都買不下來。”崔琉娘眨巴着眼,讓芳春湊過來,小聲嘀咕了幾句。
芳春睜大眼驚訝道:“姑娘打算買下玉鋪的邊邊角角?那些玩意兒都不值錢,一般掌櫃都直接扔了的。”
“那就更好了,你去跟幫工說一聲,送些銀兩無妨,以後讓他們給留着這些邊角,我自有用處。”崔琉娘一雙巧手,就算是邊角又如何,也能做出不一樣的玉飾來。
杜吟秋當家,芳春出府就更容易了,半個時辰左右,就偷摸着從懷裡拿出一袋子邊角:“幫工老實,讓姑娘看一眼,若是喜歡,那一箱子的邊角都讓人送過來。”
崔琉娘倒出邊角仔細看了看,不由皺眉。
這裡的雕刻功夫肯定沒到家,好好一大塊玉,居然留下這麼多的邊角,顯然設計得不夠合理,沒將一整塊玉切割得極致,實在是浪費了。
她搖搖頭,餘下這麼一點邊角就能做三個戒面,不由有些惋惜,二話不說就讓芳春把剩下的邊角都送回來。
正好幫工手上有用舊的工具準備換一批,崔琉娘也一併買下來了。
她捲起袖子,圍着一箱子邊角打轉,捲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求收藏,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