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夫人沒想到周家這麼蠢,斷然拒絕了她的提議。
身邊的婆子丫鬟都替南夫人憤憤不平,好心給周家指一條明路,可惜對方一點都不領情。
她笑了笑,周家蠢,自己高興還來不及,哪裡會去勸阻?
“既然他們要作死,那就隨他們去吧。”
南夫人再不管此事,不過派了一個嬤嬤去鄒府稟報,順便提起周夫人相中鄒府二少爺,看不上大少爺的事。
鄒家二老聽了,勃然大怒。
大少爺從小聰慧,要不是大病一場,哪裡會是如今這個模樣?
而且周家還沒落魄的時候,讓二少爺娶周蘭韻還算勉強,如今周老爺都被押入天牢了,還敢肖想鄒家二少?
簡直眼睛長在額頭上,心氣比天高。
既然周家不樂意,這個親家也不用做了。鄒府原本還想着周家有些底蘊,加上週祁安是個讀書人,即便以後仕途受挫,有鄒家的財力扶持着,怎麼也能當個芝麻小官。
小官也是官,給鄒府一介商人還是能有一番助力。
可惜他們看走了眼,周府壓根就不樂意,顯然是看不上鄒家。
鄒老爺氣得要命,讓京中所有鄒家的鋪面都不賣周家米糧。加上他跟其他糧店也是說得上話的,一概拒絕周府人。
周家可以不買衣服首飾,卻不能不吃飯,一時間採買也是頭疼,哪家糧店都不肯賣。
周祁安焦頭爛額,好在同窗沒有失信於他,把銀票送了過來。
還十分貼心,銀票之外,還送上兩車的米麪。
看着馬車上滿當當的米麪,周祁安眼圈都紅了。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那是未到傷心處。
周家落難,多少人落井下石。周祁安也嚐到了人情冷暖。
可是這位同窗一如既往地對待自己,還因爲知道鄒家的事送米糧過來補貼一二,叫他如何能不敢動?
“多謝葉兄,我也不矯情了。這些米麪就先手下了。只是米麪的銀錢,無論如何都要還給葉兄的。”周祁安不想佔便宜,二話不說把手裡一張銀票遞了過去。
葉紀澤也知道他自尊心重,笑着收下了:“賣掉棋譜後,周少爺打算怎麼做?”
“還能如何,爹留下的玉器,能變賣得都變賣了,家裡值錢的東西已經不剩什麼。”周祁安心知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也只能哄着周夫人。
庫房裡的玉器賣得七七八八了,以後周府的鋪面要起來。沒有東西賣,那該如何是好?
周祁安嘆了口氣,只覺得以後困難重重。
他又想起一事,給葉紀澤團團作揖感謝道:“虧得葉兄介紹,我才能把玉器賣個好價錢。葉兄卻是不知。崔老爺曾讓小廝來見過掌櫃,說要買下週家的玉器。只是價錢卻壓得厲害,掌櫃氣得把人趕出去。”
崔老爺確實不厚道,壓價壓得太狠了些。若是給七八成,周祁安還能答應。完全賠本的生意,就算他點頭,那些守着周家鋪面幾十年的老掌櫃也絕不會答應的!
葉紀澤皺眉:“崔老爺真是如此。也實在太過分了些。那些玉器都是上好的,周家老爺都捨不得賣出去。如今賣了,也是因爲府裡賬目難平。崔老爺的確欺人太甚,周兄說什麼都不能答應。”
“這是自然,虧得葉兄在,纔沒把爹看重的玉器賤賣了。要是爹知道。還不知道要多心疼。”周祁安以前是五穀不分,銀錢也都在小廝手上,從來不知道花費如何。
如今當了家,才知道米麪貴,更明白周府要撐起來。得費多少心力,他不由內疚,以前隨意揮霍,要是知道會有這一天,自己早就攢錢多買兩個莊子和幾畝田地,也不至於像如今這樣狼狽。
“周兄言重了,我不過是搭上線,幫着引見罷了,到頭來還是周家的玉器足夠好,這才賣了好價錢。”葉紀澤不敢居功,抱拳道:“以後有什麼事,只管派人來找我。能幫得上忙的,我一定義不容辭。”
“好兄弟,我一定記住葉兄這份恩情的。”周祁安鄭重地對他承諾,錦上添花不難,像葉紀澤這般雪中送炭,卻是極爲難得了。
加上葉紀澤和他非親非故,能幫到這個地步,這份情誼他終生難忘。
葉紀澤擺擺手,這便留下兩輛馬車,徑直走了。
周府的角門有一輛普通的馬車候着,駕車的是一個年邁的老漢,身上的短卦是農夫愛穿的麻布,耐磨耐髒,樣式陳舊,一看就是穿了許多年,絲毫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葉紀澤上了馬車,裡面卻是別有洞天。
外面看着破舊的馬車,裡頭鋪着厚實的錦緞,角落還煮着一壺茶,用的是紫砂壺。嫋嫋茶香飄來,葉紀澤不由深深一嗅。
“好茶,東山的毛尖?”
“葉公子的鼻子還是這麼靈,就沒什麼是你不知道的。”一人接過小童遞來的茶盞,擡頭一笑,正是百寶齋的阮掌櫃:“事情都辦妥了?周家的小子肯定對葉公子感激涕零,卻不知道,你費盡周折,不過是要把周府的玉器都拿捏在手裡。要是他知道真相,會不會恨不得沒認識過葉公子?”
“他不會,畢竟錢貨兩清,周家也沒什麼損失。鋪面裡的玉器賣不出,賬目不平,追債的人天天上門,鬧得雞犬不寧。周少爺不懂別的營生,除了把玉器都變賣了,沒有別的法子。”
葉紀澤捧着茶盞,低頭抿了一口,又道:“玉器的價錢,我也沒壓得厲害,怎麼都比崔老爺厚道了。崔老爺倒是厲害,一張口就只給一點零頭,連玉料邊角的價錢都給不上,實在過分了些。”
阮掌櫃笑着搖頭:“若非崔老爺這一張口,周少爺又如何會輕易把庫房裡珍藏的玉器都通通拿出來賣給了葉公子?”
正是因爲葉紀澤給的價錢公道,既沒讓周家損失太多,也沒叫人難堪。這種時候,沒壓低價錢已經算厚道了,能給一點微博的利潤,周府只會對他感激涕零。
不過也多得崔老爺的狠心,才能讓事情這般順利。
“玉器都收在百寶齋後面的小院裡,派了幾個護院盯着。只是那些玉器,真真假假混在一起,連我都不能完全分辨出來。”阮掌櫃放下茶盞,神色有些凝重。
“也不知道是誰所爲,玉器的雕工都是一等一的好。玉料也差不到哪裡去,看來是極爲用心的。”
就是用心沒用在正道上,偏偏都用在歪路上,實在叫人嘆息。
若是可以找到這個雕玉師傅,阮掌櫃愛才恨不得把人招攬到百寶齋去。
如此手藝,何必作假?
阮掌櫃厭惡地撇了撇嘴,想起那個以假亂真,險些連他都給騙過去的假角形杯。這些人真是越發大膽了,漲着手藝好,就在真玉器裡混了半真半假的,當所有人都是傻子嗎?
他想到崔家的大姑娘侃侃而談,一眼就辨出玉器的真假來,不由挑眉道:“倒是有一個人,或許能把玉器分出真假來。”
葉紀澤自然知道阮掌櫃說得是誰,崔琉娘每回提起玉器,總是滿眼發亮,猶如璀璨星輝。
看得出來,崔琉娘很喜歡玉器,尤其是僞玉十分感興趣。
若非崔府之前進的一批假玉,崔老爺的確是不知情的,葉紀澤都要懷疑崔府是不是專門作假的,要不然崔琉娘怎會一見假玉就小臉放光,恨不得都搬回家去的樣子?
“不急,如今卻請,崔姑娘也不會答應。”葉紀澤搖搖頭,盯着茶盞笑道:“再等上一等,我們的時間還很寬裕。”
阮掌櫃看着他脣邊似笑非笑的弧度,搖頭嘆氣道:“每回葉公子這麼笑,就是有人要倒大黴的時候了。這次是誰,崔家嗎?我已經開始同情崔姑娘了,被你看上,可不是什麼好事。”
“阮掌櫃,慎言。”葉紀澤收了笑,不悅地看了過去。
阮掌櫃聳聳肩,也就只有他對自己這般無禮了。哪個見到百寶齋的掌櫃,一個個不是笑着巴結,也是小心討好:“是老夫的錯,口無遮攔了。不過崔姑娘的年紀不大,卻能辨別出玉器的真假。就算是老夫也沒這個眼力,真是後生可畏,天賦驚人。葉公子若能招攬崔姑娘到百寶齋,便能事半功倍了。”
葉紀澤點了點頭,崔琉孃的能力確實驚人。不像是一個只有十幾歲的小姑娘,鑑玉的手法十分老道。
鑑定玉器真假就算了,還一手絕妙的雕工,實在難得。
最難得的是,除了他,崔府似乎沒有一個人知曉她的能力。
就連身邊的大丫鬟,也只是這段時日來才知道的。
實在太反常了,原本的崔琉娘,葉紀澤不曾見過,但是耳聞極多。
書生聚在一起,不到片刻總會提起崔家的大姑娘。無論是人,還是詩詞,都讓人驚豔絕倫。
葉紀澤並不覺得拿着刻刀專心致志在手裡玉器的崔琉娘,真能寫出那些或悲壯,或繾綣,或惆悵的詩詞歌賦。
傷春悲秋的調調,實在跟他看見的崔琉娘一點都不相配。
或許,他該認真地查一查,會不會崔琉娘被人掉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