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封華，沈鶴庭第一次沒有笑得出來，哪怕他心裡真的挺歡喜的。
“我現在叫你姐夫別人都不信了，我得叫你大叔才合適。”封華說道：“是不是再晚來幾天，爺爺都可以叫了？”
沈鶴庭咧了一下嘴，想給她點面子笑一個，但是沒擠出來：“你倒是笑得出來.....”
他因爲“崇洋媚外”的搖錢樹倒黴了，曾經飛得多高，現在就跌得多慘。
摔一下他不怕疼，他相信自己早晚能爬起來！陽光總是會出現的！但是辛辛苦苦守護着長大的搖錢樹都被砍了燒了，可心疼死他了。
而且沒有搖錢樹，他怎麼爬起來？
不過現在見到封華，而且是見到還能笑得出來的封華，沈鶴庭的心就像久旱逢甘露一樣，又煥發了生機。
“大小姐，你家的搖錢樹保住了嗎？還在嗎？”沈鶴庭希冀地問道。
“在啊。”封華肯定地點點頭。
沈鶴庭狠狠鬆口氣，這次臉上真的有了笑容。外面亂成這樣，跟世界末日了一樣，他以爲方家也得受影響，完了呢。
嘖，看來人家到底能量巨大，深不可測，看封華的表情，就跟一點沒受到影響似的！
確實沒什麼影響，反而肥了荷包~要說這場運動，最大的贏家是誰，可能就是她了。
封華笑了一下。
“那.....”
“那你就別惦記了。”封華打斷他：“在其位謀其政，你現在閒人一個，操那個閒心幹什麼呢？”
沈鶴庭苦笑一下，自嘲道：“就是閒人，纔有閒心嘛...”
他已經被一擼到底了，不但如此，家都被抄了！因爲不但他出了問題，他父親叔伯、他的家族成員，基本都出了問題。
正說着，樓上傳來了孩子的哭鬧聲，地板被跺地咚咚響，天花板上已經開始落灰。
沈鶴庭尷尬地擡起手，擋住封華的水杯，防止灰塵落在她的杯子裡。
他的家被抄了，什麼都沒留下。要不是有封華當初送給他們兩口子的兩身土掉渣的衣服，他們都得衣不蔽體。
房子也被沒收，分給貧苦老百姓居住，而他們一家搬到了別處的一個亭子間裡，因爲他們家的亭子間也挺豪華的，不適合他們居住了.....
他都奇怪封華是怎麼找到他的。
算了不問了，人家總是有辦法的，問起來，他都要哭了。
這時，屋門被推開，蔡元君和孩子們一起走了進來。
見到封華，蔡元君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她也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有種被欺負的孩子，見到親人時的委屈感。
大概是覺得封華是她的親人，又是個可以保護她的親人吧。
不過到底比她小那麼多呢。
蔡元君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淚：“小華來啦！奶奶還好嗎？”
“都好着呢，等你帶着孩子去看她呢。”封華說道。
一句話又讓蔡元君感動得要流淚：“去！我這就帶孩子去！我就是去當農村人，也不受這窩囊氣了！”
夫家倒了，她又不跟夫家劃清界線，自然也被歸爲一類，跟着倒黴了，哪怕是烈士子女，也不好使了。
單位裡已經開始討論，要給她單獨開一場批鬥會了，批鬥批鬥這個自甘墮落，跟“牛鬼蛇神”蛇鼠一窩的女人。
兩個孩子一臉茫然痛苦地站在一邊，看着父母，看着這個逼仄的房間。生活的巨大轉變已經讓他們懵了，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到底是爲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鶴庭，你也跟我一起走吧！我們去農村！”蔡元君雙眼含淚地看着沈鶴庭，祈求道。
她知道沈鶴庭放不下，放不下工作、放不下理想、放不下家鄉，但是這裡真的不能呆了！不但她在單位受到爲難，就是兩個孩子，在學校都被欺負，已經好長時間不說話了！
再這樣下去，孩子們就毀了。
沈鶴庭看看她和她身後的孩子，再看看封華，似乎下定了決心。所有的一切，都沒有老婆孩子重要，更何況是已經被毀了的一切。
“可以嗎？”沈鶴庭問道。
封華笑了：“自然可以，隨時歡迎！有奶奶的地方，就是家啊，我們都是一家人。”
蔡元君再也忍不住哭了，沈鶴庭也眼眶泛紅。這就是親人啊~
封華一到上海，就把想關注的人都關注了一圈，沈家是最慘的，但是她選擇最後來。只有讓他們嘗夠了苦頭，他們纔會下定決心放下曾經的一切，跟她去農村。
不但沈鶴庭放不下，就是蔡元君也放不下，如果不是聽說今天單位的人在討論批鬥她，她還是會再堅持一下的。
從小生活在城裡，從小就是城裡人，有工作，有房子，有親朋好友，有生活習慣，他們的人生就在城裡。
而且他們對自己非常有數，知道自己連韭菜和麥苗都分不清，鋤頭和鐮刀也不會拿，讓他們人到中年放棄自己熟悉的人生，去鄉下種地，這是個巨大的，艱難的選擇。
但是再艱難，此時也是唯一的選擇了。好在有封華在。
蔡家的小屋現在回想起來，竟然覺得格外的溫暖安心。
因爲封華在的地方，就安全吧？
“你們那的形勢怎麼樣？”沈鶴庭到底不放心地打聽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總之比這裡強100倍。你安心地蟄伏几年，等待時機吧。”封華說道。
沈鶴庭的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還有時機？”他已經絕望了，竟然還有希望！什麼時候？
“十來年吧。”封華給了個準確的數字，因爲她知道沒人信。十來年，漫長地就像敷衍。
沈鶴庭的眼睛淡了，十來年？他還沒聽說過一場運動能歷經十來年的，抗戰也才8年啊！
“你辭職，能順利嗎？”封華又問道蔡元君。
蔡元君猶豫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會不會順利，按理單位沒人待見她了，她想辭職應該立刻通過纔對。但是就因爲太不待見了，也可能不會讓她走，說她是逃跑什麼的。
就是讓她走，也得批鬥她幾場之後才放人。蔡元君的心抖了抖，站在全單位甚至更多的人面前，被羞辱被指責，被謾罵被捶打，光是想一想她就不想活了。
封華嘆口氣，正經部門都癱瘓了，婦聯這種沒有什麼存在感的單位，竟然還堅挺着，真是......
“行了，我知道了，交給我吧。”封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