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六出飄霙
“珊瑚, 汝當真不再考慮一下麼?照夜或許會有辦法……”眉心微顰,擎海潮看着眼前認真替焱翩翩整理妝容理好衣裳的擊珊瑚,語帶擔憂。
焱翩翩與珊瑚相依爲伴多年, 一直被當做親生妹妹一般關懷疼愛, 如今卻是一朝喪命。便是現下尋回屍首, 之前的萬般追尋挽回亦算是付諸東流了。先是逸蹤門人後是蕭瑟, 今日又是焱翩翩, 真不知該如何勸慰纔好……
“海潮,江湖風雨日催人,既是命中註定, 無須怨天尤人。生逢亂世早知應會有此一遭,便是僥倖躲過一次, 終也躲不過生生世世。”闔上要將焱翩翩的模樣生生烙入記憶般的最後一眼, 擊珊瑚帶了些微傷感的聲音很輕很淡, 甚至還帶了些許寬慰旁人般的柔和,只是那點燃火把的動作卻無可避免地不住顫抖。
而後, 冰冷僵硬的指節強自鬆開,落下的火把帶起一團熊熊烈焰。
翩翩,不會太久的,再等等就好。待姐姐處理完爹親的事便帶汝與蕭瑟去隱居,再不過問江湖之事……
“何況, 翩翩那般柔弱身子, 饒是病好了也是習不得武的。如今止行於此, 未必…不是好事。”
“既已想得透徹, 又何苦自我矛盾雨中燒屍。柴枝上潑的是松油, 縱然這雨下得再大些,也是滅不了的。”幾乎是還未進六出飄霙便已先聞到了那股濃濃的松油味道, 凌晚鏡眉心微皺執傘漸行而來,認真神色不帶一絲玩笑意味。
“遮遮吧,身上都溼了。”
此言此舉,若是放到其餘女人身上,大抵都是難以脫去矯揉造作刻意而爲之嫌的,不拿來當做一場笑話去看都該是他大發慈悲了。可擊珊瑚卻是不一樣的,至少在凌晚鏡迄今爲止的所見所感中,這個女人的心氣秉性的確是能當得上仙子二字的極少數,她是個值得獲得別人尊重的女人。
會這般做,大抵只是不願因一己之私諸多勞煩別人吧……
其實這樣也好,焱翩翩那樣的資質,便是努力習武也只會是個九流低手。與其活在亂世成爲別人的拖累,不如早早投胎尋個好人家,父母安康兄弟和睦盛世之中安穩度日。
“珊瑚失態,讓公子見笑了……”微微欠了欠身接過紙傘,再擡首時擊珊瑚卻是已恢復了以往那般柔和淡然之姿,面上亦不見一絲頹喪失態之色,一派舉止得宜的大家風範讓人除卻讚歎再無其他言詞。
“外頭風急雨大,縱然有功體護身但你亦是大病初癒,還是莫要站太久的好。”頷首回了個禮,凌晚鏡雖神色淡淡勸了兩句,卻並不當真強求擊珊瑚必要依言而行回屋避雨。無論如何,傷不傷心有多傷心,這種事唯有當事人才有資格決定,旁人勸得多了,只會顯得矯情虛僞罷了。
“海潮你留下陪陪珊瑚姑娘,我們先回房了。魔城的事晚些再說,莫讓她在雨裡站太久。”
“吾知道。”
“借過!”一手撐開擎海潮和凌晚鏡的距離從中開道,唯曦那狠狠撞開的力道和大白眼,卻是再清楚不過地向擎某人昭示了十足的不滿與厭惡。而那擦肩而過的瞬間,諷刺十足的冷笑低語讓人禁不住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外甥三心二意,舅舅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擎海潮,別以爲白塵子那事的時候本少爺剛睡醒,就不知道你做過什麼。當初害慘小哥和景那筆帳還沒跟你算,現在居然還有臉未經本少爺同意就對小哥伸爪子。咱們騎驢看唱本走着瞧,玩死你都沒商量~
“外甥舅舅一個德行,吃着碗裡瞧着鍋裡,當心噎死。”
“照夜,那個吾、吾是說…吾沒有,月公子他誤會了……”幾乎被唯曦一句話噎死當場,擎海潮急急轉頭看向凌晚鏡,卻被那若有所思但不知到底何意的平靜神色驚得臉上一陣青白交錯,全然無暇分心去想‘月流景’今日諸多不對之處。
“是我讓你留下的,自然知道你沒有。不過……剛剛過去的那個是我最小的弟弟唯曦,不是你認識的瞬華,笨鯨魚你認錯人了。”微微挑眉,凌晚鏡有些好笑地看着擎某人難得手足無措的模樣,悠然開口。
雖然一直希望擎海潮能被家人接受,和平共處,但事到如今,這隻笨鯨魚既已被記恨上了,那也只能靠他自己去化解了。
畢竟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弟弟,他是再清楚不過小唯那愛記仇的個性,但也正是因爲清楚,反倒更不能開口去勸出手去幫。因爲若是他橫加干涉,只會讓小唯覺得受到冷落指責,進而越來越討厭擎海潮罷了。
所以即便到時真要選擇一方出言偏幫,那也只能是小唯,而不是這隻笨魚。
“小唯的事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你就當他和瞬華是孿生兄弟好了。”
“他看起來似乎不喜歡吾。”雖然選了個不那麼慘淡的形容詞,但擎海潮明顯還是無法自欺地感受到了那座名爲‘愛人の兄弟’的親情大山,壓力愈增。他從未像現在這般清楚的體會到,兄弟太多是個多麼麻煩難搞的難題。
“不是看起來不喜歡,他是真的討厭你。”側頭望了眼不遠處一直盯着火堆未曾擡頭的擊珊瑚和路乘煙,凌晚鏡將擎海潮又拉遠了些,壓低了說話的聲音。
雖然這些話實在不太適合放在現在這種場合說,但剛剛小唯給的那招‘會心一擊’實在是下手有點狠了,不趕快給某鯨魚補點紅藍瓶血魔的話,留下點心理陰影什麼的就真是玩笑開大了。
“別那麼緊張。雖說我總共就六個兄弟你卻已經拿到我大哥和小唯兩張絕殺票,但你大可用不那麼擔心。畢竟,我二哥還是挺喜歡你的,而且瞬華對我的決定向來也沒什麼異議,所以也算二比二平了。至於我三哥……”
“怎樣?”就算苦境中人普遍自學成才算數不好,但二比二平後,剩下兩票有多要命擎海潮還是很清楚的。說不緊張,纔是真心騙鬼。
“他……”
“阿舅!”
“晏兒?”雖然即將到手的情報突然被打斷讓擎海潮極度不爽,但眼見赤子心一臉事態嚴重的急切模樣,擎某人潛藏已久的妹控之魂還是避無可避地熊熊燃燒了起來,“汝怎麼急成這樣,可是惜夫出事了?!”
“無、無雙她…留書出走了!”
雖說豔無雙近兩個月來脾氣是變得有些古怪,但一來惜夫人總說懷孕中的女人是會煩躁些的,多擔待些許便是,二來接管略城事務繁多,是以赤子心也未曾將這變化放在心上。
未曾想,半個多月前豔無雙竟會突然不辭而別失了蹤影,除卻房中留下的一封詩信,再無其他隻字片語。
“吾派人尋了大半個月,卻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如今薄情館已毀,她都已經有四五個月身孕了,能去哪啊……”
“什麼?!”
“你做什麼突然笑成這樣……”順着唯曦的視線看外望去,屋前不遠處那許久未見的身影讓南風不競微微有些訝異地挑了挑眉。失路英雄難得想得通透些了,赤子心不在百韜略城當他的好城主好丈夫,來六出飄霙做什麼?
“我在笑某些人自作孽不可活~”轉了轉眼珠子笑得一臉壞水,雖然事有變化,但唯曦對於現在這種狀況卻仍是頗爲滿意的。
剛救活赤子心那會兒,月流景就已經算出豔無雙肚子裡的鬼胎撐不了多久,但那也該是在鬼胎長到六七個月以後的事,不該這麼快纔對。
如今看來,事有蹊蹺啊~
“南風不競,你說……既然失路英雄現在閒着沒事,我讓他陪着赤子心去找老婆怎麼樣~”
“失路英雄閉了這麼久的關,如今難得靜下心想得通透些了,你別又打什麼鬼主意。”雖對赤子心這般兩頭惦記不幹不脆的態度無法苟同,但南風不競亦很清楚月流景一貫不願橫加干涉撮合的態度。之前留失路英雄在六出飄霙閉關,也是希望他能夠藉着這個機會好好想清楚看明白,能放下是最好不過的了。
畢竟,誰都無法否認赤子心對豔無雙的感情。
“怎麼會是鬼主意。我不過是覺得,一場戲裡頭既然已有了令狐沖和嶽靈珊,自然要有任盈盈才湊得成一臺不是?”三個人一臺戲四個人一齣劇,他的寶可從來沒押失手過,這一次,一樣會贏!
“更何況,小師妹心裡頭裝的還不一定是大師兄呢,也有可能是小林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