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生才擡頭,就被一灰黑色的包袱劈頭蓋臉的砸來,那包袱本就扎得不紮實,就這麼一扔就散了,裡頭的衣裳撒了一地,有一件還將蘇長生給罩了個兜頭。
彼時已是五月初夏,天氣雖不算特別炎熱,但蘇長生大老遠的拖着條殘腿回到大坳村,早就又累又渴,又叫了大半天的門都沒應,這嗓子是乾的冒火,心裡頭早就憋了一股怒火了。
如今,這門是打開了,但是卻被兜頭給扔了臉,肚子裡的那股邪火是蹭蹭的往上燒,一把拉下頭上的衣裳,雙眼如淬了毒一般瞪着蘇金泉,怒斥道:“你這個逆子,反了你了,誰給你的狗膽?啊?還不快扶老子進屋去?是想造反嗎你!”
蘇金泉冷冷地看着在地上坐着蓬頭垢面雙眼噴火的男人,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憎恨,道:“你還回來做什麼?像你這樣的人,咋不死在外頭算了?還回來丟人現眼做什麼?快滾,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蘇長生瞪大眼,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怒吼道:“逆子,你在說什麼?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對誰說話?”
像是怕蘇金泉認錯人一般,蘇長生特意撥開自己打結的頭髮,又抹了一把臉,怒道:“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是老子,老子是你爹,你讓老子滾?作死了你!”
“爹?我呸,你這樣的畜生配當什麼爹?若不是你,小爺我會這麼落魄?會被人嘲笑這般沒臉?會回到這鬼地方遭人白眼?”蘇金泉聲音尖銳,眼刀狠狠地剜着蘇長生:“都是因爲你,你這老烏龜王八蛋惹來的禍事,憑啥要咱們給你擔?你咋不乾脆死在外頭好了。”
因爲蘇長生惹來的事,家裡分家,後來又沒了地,銀子自然也沒有了,交不起束脩,他只好從書院退學,便是村學都沒銀錢去了。
從前,家裡也算是中上人家,他能去書院不知道羨煞了多少同齡小夥伴,長年累月的唸書,自以爲也高人一等,和這些在地裡刨地的土鱉子是不一樣的。可現在呢,他眼中的土鱉子還能刨地種些吃的,他這沒幹過什麼地裡活的,去撿兩把柴都難,怎不被人譏笑辱罵?
若換在從前,這些土鱉子敢罵他?如今見他落魄了,就一個個來笑他,拿他說事,而這一切,都拜眼前這個男人所賜,若不是他,自己就不會這麼難堪,連門都不敢出。
“你,你。。。”蘇長生氣得嘴脣都抖了:“反了反了,你這小畜生,你敢罵老子?”
他抓過身邊的臨時找來的樹丫柺杖,撐了起來以單腳站着,抓住手中的樹丫就向蘇金泉打去。
蘇金泉今年也滿十四向十五奔去了,這虛歲可是叫十六的,個子也竄得老高,身子也健全,這要是被瘸了一條腿的蘇長生給擊中,那可真是笑掉人的大牙了。
那樹丫還沒落到手上,就被他抓住一扯,再用力往前一推,蘇長生本就一條腿受力站着,被這麼一推,一個站立不穩就跌坐在地上。
“哎喲,老子的腰。”蘇長生從高處跌下,屁股先不說痛,這腰就先遭了殃,當下大怒,罵道:“你這小畜生,你竟敢對老子動手,老子生你養你,供你上書院,你這是讀的大糞書麼你,連老子都敢動手,你要不怕天打雷劈你個孽畜。”
“天打雷劈?像你這樣的人,老天爺還會站在你這一邊麼?”蘇金泉哈哈地大笑出聲,譏道:“蘇柳從前沒打過你?咋沒見她有半點事?沒事也就罷了,那小賤人還活得有滋有味的,可見,老天都看不過眼,就你這樣的,還站你這邊?”
一提蘇柳,蘇長生就覺得渾身都疼痛起來,一張髒兮兮的臉都變得扭曲起來,配着那一頭亂髮,愈發顯得猙獰。
“咋了,不服氣啊,不服氣就去找你那個好閨女啊,死回來作什麼?”蘇金泉怨恨地冷笑:“這裡是有你吃的還是有你喝的?喲,你剛出來怕是不曉得,你那前頭婆娘已經改嫁了,人家如今可是穿金戴銀的富貴太太了,你要去找人,可得爬到縣裡去了。不過就你這鬼樣,怕是沒見到人就被人趕出來了,哈哈。”
“你給我閉嘴!”蘇長生怒吼出聲:“這是我的地方,老子願意去哪就去哪,用不着你來指手畫腳。”他最難受的就是聽到人拿自己的瘸腿說事,還有就是陳氏改嫁一事,這實在是打臉的事啊!
蘇金泉刻薄的臉一沉,重重地哼了一聲,也不再和他說話,轉身走進屋,當着他的面重重地關上門,還從裡頭道:“你死了這條心吧,這裡沒有你立足的地方,有多遠滾多遠。”
蘇長生差點沒氣得噴出一口老血來,坐在門前就破口大罵:“蘇金泉,你這小孽畜,不忠不孝的東西,還不給老子開門?開門,不然老子非去衙門裡告你不孝不可。”
門內,蘇金泉依舊一臉陰鷙地站在門後,臉沉得滴水。
蘇春桃走了過來,冷着臉說道:“他還好意思回來,開門,我倒要看看他怎麼說。”
“別去,這種人理他作甚麼?”蘇金泉拉着她道。
“我就是不忿,就是想問他,當初咋就這麼狠心。”蘇春桃雙眼微紅,顯然還對當初蘇長生讓人拉她去抵債的事耿耿於懷。
蘇春桃心裡也是恨極了的,爲了這個喪天良的爹爹,她都滿十五了,還沒有一個媒人敢上門說親,人家聽着她有這麼個爹,沒開口就搖頭了!
“和他扯這個嘴皮子,反着了他的道,進屋去吧。”蘇金泉強拉她離開,蘇春桃掙了幾下,只好作罷。
蘇長生在門外罵了半天,門內就是沒有半點反應,不由更怒,又見隔壁王家的探頭出來張望,便火道:“看什麼看,小心老子揍死你。”
嘭的一聲,王家的門用力關上,裡頭傳來一聲罵:“作死遭瘟的瘋子,一個死跛子還敢亂放屁,活該瘸一輩子。”
蘇長生的臉一黑,咬着牙格格地響。
吱呀一聲,又一聲門響,蘇長生看過去,卻是老宅的另一邊,也就是分給蘇福生他們那邊的宅子門,裡面走出一個挺着肚子的婦人來。
那婦人站在門口向這邊看了看,待看清蘇長生的樣子後,臉色微變,轉身就要走進屋裡。
“你,老二媳婦,給我站住。”蘇長生連忙叫住她。
羅氏心中暗罵自己多事,出來看什麼熱鬧,憑白招惹上這個煞神,可她性子向來膽小,被蘇長生喝住,只好又轉過身去。
蘇長生拄着柺杖走了過來,道:“老二呢,爹孃他們呢?”一邊說着,擡腿就要往裡頭走。
羅氏大急,站在門口道:“他他大伯,福生和娘如今不在家哩。”
蘇長生見她攔在門口,臉上露出不悅來,道:“你是騙誰個,這天都要黑了,他們不在家又哪去了?讓開,我去看看爹孃。”說着又走近兩步。
他在大牢裡蹲了兩個月,也沒洗過澡啥的,渾身酸臭的,差點沒把人薰暈過去,羅氏被這麼一薰,當場就吐了。
見她這樣,蘇長生的臉黑的不能再黑了,咬着牙道:“老二家的,你這是個啥子意思?”他知道自己身上酸臭,那味道,就是他都受不了,正因爲如此,他纔要進屋去,等他歇過來,不打得蘇金泉那孽畜跳舞他就不姓蘇。
“大大伯,我我,福生和娘是真不在家裡。”羅氏按着泛酸的胸口,苦着臉道:“前些天周姻伯母家來人了,說是我小姑去了,這會子娘和福生都過去了。”
蘇長生一愣,看着她問:“這又是啥子意思?啥小姑去了?”
“是金鳳小姑子,前幾天沒了。”羅氏擦了擦眼角哽咽着道。
聽了這話,蘇長生徹底傻了,金鳳沒了?他那個刁蠻被慣的不成樣的小妹,這怎麼可能?
是了,金鳳得了那個病,本就活不長的,如今沒了,或許反而是個好事,便喃喃地說了一句:“沒了也好,早登了極樂世界,也好過在這苟活了。”
羅氏聽了這話心頭一寒,再怎麼不是,蘇金鳳也是他嫡親的妹子,這聽見妹子沒了不但不傷心,還說這種話,這還是個人麼?
早知道這大伯不是個好的,卻不知喪心病狂如斯,羅氏看他的目光多了幾分厭惡。
“我進去看看爹。”蘇長生也沒糾結在蘇金鳳沒了這消息上,推開羅氏,向門內走去,又吩咐道:“金泉那孽畜敢把我的衣裳給丟出來了,你去給我撿回來,再燒鍋水來我洗個澡,也好去看爹。”
羅氏被他一推,差點沒站穩摔倒,不由尖聲叫:“他大伯爺!”
蘇長生轉過頭看來,陰沉着一張臉,道:“怎麼,你是蘇家的媳婦,我是你親大伯,這點子小事還指動不了你不成?你們羅家當初是怎麼要我們蘇家聘禮的,你可別忘了,這給的聘禮,我也有一份兒給的。”
羅氏氣得咬牙,敢怒又不敢言,只低下頭。
蘇長生哼了一聲,也不再看她,拄着柺杖就一拐一拐的走進屋去。
他還要仔細想想,要怎麼炮製蘇金泉他們,竟敢將他擋在門外?好,好得很,真是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