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大兵從拐角處匆匆走來,落霞連忙關上院門,幾步邁進廚房,往臉上細細的抹了些窩底灰,又臨着水缸照了照,這才安心的回了屋。
聽零三說,她那手變臉的本事是跟着簡玲學的,果真是很有用,可惜,無論中簡玲還是零三,都不在她身邊,她也只能用窩底灰湊活湊活了。
簡玲在父王那兒,她夠不着,零三要爲刺殺皇上,吸引侍衛,讓她得以逃出皇宮,然後,在暴露父王出城路線,引京中兵力追捕父王,她才能順利到達這個小院。
貧民區,巨量流動人口,三教九流,柺子小偷,藏幾個人,簡直易如反常。
當初,以投誠的名義進鳳兮宮,她抱的是兩手準備,皇帝贏她就靠投誠的功夾着尾巴渡日,親哥贏她就殺個把人然後起飛智跑。
當然,她似乎完全可以從千芳閣跑,不必經過鳳兮宮這一道兒,可是,既然漠北都已經這種情況了,千芳閣和鳳兮宮還有區別嗎?無非就是一個看守在明處,一個在暗處罷了。
原本總宅在千芳閣還沒有感覺,可出閣去鳳兮宮時,她才感覺到暗地裡那一雙雙精亮的眼睛。
她在宮裡有一個替身,就混在粗使裡,相貌跟她不像,但身量卻幾乎相同,如果慶元帝執意要殺她祭旗,那麼,她就會找機會刺殺皇后的兩個兒子,然後借亂用替身逃走。
當然,這很危險,幾乎是九死一生,但怎麼也比坐以待斃強,落霞郡主骨子裡是有一些狼性的,不讓她活,她就要拉墊背的,而且要拉最讓人疼,最剜人心的人陪葬。
本來,她已經做好了能跑就跑,跑不了就轟轟隆隆拉人同歸於盡的準備,可是沒想到,她父王卻送了零三給她,還是一個初步掌握了幾種變臉術的零三。
零三是她的人,是她安插在父王身邊最深的釘子,所以,進得宮來,零三就毫無保留的把底兒全交代了:靖北王讓她進宮,假扮郡主,刺殺慶元帝,至於落霞郡主是否會被連累,最後是什麼結果,靖北王並不關心,只是簡單吩咐了一句,儘量保護郡主安全。
落霞郡主就呵呵了,平時玩玩父慈女孝還行,這種關鍵撕x時刻,還弄這種形式,惡不噁心啊?看她,算計爹就算計爹,簡單直爽,毫不掩飾。
慶元帝不能殺,殺了他就算大燕亡了國,在京城的她也跑不了,在能活命的情況下,她纔不會舍已爲人,所以,零三力度略減,慶元帝重傷,而她,則在慶元帝被刺的瞬間,化妝成鳳兮宮粗使哭喊着跑出去叫太醫。
計劃趕不上變化,她不知道慶元帝躲了一下,閃過了要害,如果不是他自己把自己磕的重度昏迷的話,落霞肯定是跑不出去的。
零三不死,一刻鐘後她就會透露出靖北王的出逃路線,藉着宮裡抓靖北王的時機,落霞安全的到達了這座小院。
京城的人脈,暗線,臥底,商鋪,父王藏着瞞着,她們兄妹倆誰都不知道,不過,好在她跟父王一起上的京,裡外裡安插了不少人手,多少也給得到了些消息,這兩年多的時間,左一個右一個的,她到把這些東西摸的七七八八了。
京城,是大燕的心臟,這個關鍵位置,她必須抓在手裡,才能在塗清贏的時候占上先機,在他輸的時候提前安排退路。
綜合所有的條件,她的父王,不要留在京城,也不要回要漠北,這樣,纔是最好。
‘吱’,一聲門響,一個挑着擔子,膀大腰圓的貨郎漢走了進來,左右看看無人後便緊關上門,才湊到落霞身邊。
“郡主,城門那邊鬧起來了。”他說。
“哦,結果怎麼樣?”落霞擡眼問。
這漢子是落霞心腹中的心腹,是被她派出去關注靖北王一行人的。
“郡主,王爺一行四十幾人分散離京,打探的那一部分已經出城了,但王爺卻被堵在城門口,侍衛拼死護着王爺逃走,卻沒成功,王爺……”漢子面色有些難看,語氣卻還算沉穩,他頓了頓,沉聲說:“王爺歸天了。”
落霞郡主瞳孔一縮,臉皮不自禁的抽動了兩下:“王爺,是怎麼歸天的?”此刻,她已經不在叫靖北王父王,而是改稱王爺了,或許,她潛意識裡也不想,或許不敢在去叫父王了吧。
“是楚尋,王爺本已快馬奔出城外,那楚尋卻拿了弓箭,一箭正中王爺後心,王爺從馬背上摔下來,頭着的地。”漢子垂下頭,不敢去看落霞的正臉。
落霞沒有說話,只靜靜的站在那兒,半眯着眼,垂眸看着院中的黃土,渾身散發着陰鬱的氣息,不知在想些什麼。
“郡主……”高大壯的漢子做小婦人狀,戰戰兢兢的喊着。
“日後不要在叫我郡主了,叫我聲蘇娘子就行了。”蘇是落霞早逝生母的姓,在外行走時,不方便透露身份時,他們兄妹都用這個姓作假。
簡單吩咐一身,落霞轉身回屋,看似很平靜,可行動間卻還是有些僵硬。
“唉,屬下知道了,郡,蘇娘子。”漢子呆愣愣的枯站了傾刻,才反應過來的,對着屋門恭聲回道。
可惜,屋裡一片寂靜,根本沒有任何應聲。
城裡,靖北王的屍體被楚尋扣上流寇的名義拉進皇宮,坐等慶元帝甦醒後定下罪名,城外,簡玲和十來個壯年灰頭土臉,形容狼狽的跑進了官道旁的小樹林。
“師父,王爺死了,咱們怎麼辦啊?”侍衛中最壯實的男人面色陰沉,聲音嘶啞的問。
“除了回漠北還能怎麼辦?慶元帝以多欺少,咱們血戰未果,世子爺也不會壞罪咱們。”徐師爺一邊喘着粗氣一邊說,態度自然,語氣堅定,就好像他沒躲在草稞裡看着靖北王被人射死一樣。
他們這一行人,連侍衛帶主子,還有女人一共四十多個,全湊在一起實在太顯眼,所以便分開走,徐師爺一行,帶着簡玲和十來個武力值不高的侍衛探路,有男人有女人的比較不容易被懷疑,而靖北王呢,他和中堅力量們壓後,原本,他們是這麼計算的。
可是,沒想到,探路的悄無聲息的跑出來了,而壓後的卻讓人連窩給端了。
‘寸啊,來的怎麼這麼寸啊,哪怕晚來一刻鐘,他們就跑走了。’徐師爺悔的腸子都青了,當初他們那麼小心翼翼的到底是在幹嘛,還分頭行動,一窩蜂的話說不定就全出來了。
“回漠北?咱們怎麼回漠北?啥都沒了。”壯實侍衛狠狠搓着手說。
他們探路時是輕裝出發,行囊銀子全在後頭的人身上,當時是怕被城門官搜出來,所以啥都沒帶,可現,跑出來就抓瞎了。
吃食就不說了,他們現在連身換洗衣服都沒有,這一身破衣爛衫,他們還是那樣的身份,想花銀子買都買不來,更何況,他們身上還沒有多少銀子。
行搶?他們一共才十來個人?搶大戶,搶不過!搶農家,怕是連身服都湊不齊,更何況,這是京城周邊,在低調都不覺的窩囊的地方,連續行搶,是生怕慶元帝抓不着他們吧。
他們沒馬沒車,光靠雙腳想走出京城範圍起碼要六七天,難道要行乞?壯實侍衛絕望的打算,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環視了周圍的兄弟們,除了乾巴瘦的好像要昇天的徐師爺和真正化緣爲生的尼姑簡玲,剩下的他們,可全是膀大腰圓的壯漢,哪家糧食嫌多,能捨給他們啊。
“不急不急,困難歸困難,但咱們人多,打些野味兒也使得,不過六七天,忍忍就過去了。”徐師爺拍了拍軟成麪條的老腿,鼓勵着衆人的氣勢。
他知道難,可是沒辦法,他只帶了二兩銀子,還是用來賞下人的小銀錁子,沒賞出去才留着。
“身上有多少銀子,都拿出來湊湊。”徐師爺建議道。
在靖北王府,徐師爺是很有威信的,他這麼一說,衆人就湊上去把他團團圍住,裡外掏翻。
都是粗拉拉的大老爺們,王府管吃管住,哪個耐煩在身上掛着荷包零碎,十幾個人,襪子都翻過了,不過找出了十二兩八錢的銀子。
十二兩八錢銀子,要是就地生活,也夠十幾個人活上一兩個月了,可窮家富路,他們想用這點銀子回漠北,簡直就是想瞎了心。
還得搶啊,徐師爺摸着下巴上稀疏的長鬚琢磨着,或許,出了京城範圍,他們可以找個不打眼的人家,小搶一把?
“師爺。”一直默不做聲的簡玲突然怯怯的開口,她半坐在一塊青石上,低着頭垂手去捏痠疼的腳腕,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她的出聲引起了衆人的注意,揉了一會兒,她才輕聲說着:“若是缺銀子,到可以到我未脫塵前的俗世家裡去討。”
“師爺想來是知道的,我俗姓簡,是個鄉紳之女,那簡府就在京效,離這裡不過十來裡地,半年前簡府的當家老太太意外死了,前些日子男主人又失了蹤,簡府只剩下主母並五歲的兒子,和一個剛會走的女娃兒,簡府主母,也就是我嫡母連氏說家中有孝,又沒了男人,就散了大半家僕,現下,簡府也不過就有二十來個下人罷了,還大多都是女人。”她的聲音很低,但卻異常清晰。
“老太太去了不到一年,府裡帶着重孝,等閒沒人會來。”最後,簡玲還似有意似無意的加了這麼一句。
“呵呵!”徐師爺意味深長的打量了簡玲一眼,才拍了拍手說:“即是妙蓮師傅的本家,那跟王府也是連親,咱們去借些銀子也是使得。”
這個簡玲,一手化妝術很是了得,回漠北的途中指不定要用上,因此,徐師爺待她就很客氣。
“使得,使得。”衆侍衛一口同聲,俱都吡牙露出狼一樣的笑容。
不過,撇了一眼彷彿若無其事般的簡玲,衆侍衛在心中感嘆,果然最毒婦人心,明知道他們的現狀,搶人絕不會留活口,卻還上趕子推薦自己的家人。
就算是家人對不起你,送你出了家,可是滅家門,毀血脈,實在太陰損了,讓這些殺人不眨眼的漢子都暗自嘆息。
簡府,算你們倒黴吧,誰讓你們生出這樣的女兒呢,而且,生出來竟然還沒按馬桶裡溺死,活該有這麼一糟啊!
“走吧,快走,十幾裡地了。”感嘆完畢,衆漢子磨拳擦掌,兩眼放光,畢竟剛纔眼看着主子被射死實在太憋屈,現在,他們急需一場殺戮來發泄心中的憤恨。
耳聽着衆漢子的喧囂,簡玲依然低頭坐在青石板上,可嘴角卻掛起了一抹舒心的笑。
她都混到狼狽出逃的地步了,簡氏母女又怎麼能高牀軟枕,坐享榮華,聽說簡如生了個兒子,聽說簡如帶着兒子回了孃家……
呵呵,簡玲把牙磨的咔咔做響,一連串的低笑從她嘴角溢出,簡如,她的親姐姐,今天,到了算總帳的日子了。
悠悠的站起來,她引着衆人,一路向簡府的方向趕去。
而簡如此刻,卻不知道危險即將來臨,她正包着頭,坐在牀上,跟連氏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