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琉璃人打進來了,這個消息,震驚了整個大燕國。

五十年了,上一次琉璃人打進邊關,還是五十年前,是先帝剛剛登基,朝政未穩時,而今,慶元帝登基已三年,治下也算得上國泰民安,兵強馬壯,琉璃人,是怎麼打進來的?被這個消息震驚之餘,朝中衆臣百思不得其解。

怎麼打來進來的?邊關百姓不會去研究,他們只知道,琉璃人很兇殘,視大燕人如馬牛,男人在他們手中根本留不得性命,而女人,則會被擼到草原,當一世的女奴。

琉璃人攻進槐洲三天,屠兩縣一萬餘人,槐洲佐領石之檀拼死抵抗,血濺城門,終將琉璃兵阻於槐洲境內,未令其擴散至翼洲。

但是,就算是如此,翼洲百姓依然拖家帶口,跋山涉水的準備遷往內地。

沒人敢保證琉璃人不會攻進翼洲,百姓們寧肯撇家舍業,背景離鄉也不願意拿命去賭。

就連剛生完孩子的簡如,也白布包頭,皮衣裹身,抱着比尋常足月孩子小一號的楚曦,坐上特意佈置過不透風的馬車踏上了回京的路。

楚尋擔心她的身體,還曾說過不如就留在青河縣,據他分析,塗清雖有意無意的縱着琉璃人進了槐洲,但終歸,他不會真的讓敵人進了大燕腹地的。

若真進了腹地,他漠北就是妥妥的判國,十族都不夠誅的,在亡國的威脅下,在軟弱的帝王都不會在衡量得失,百分百連漠北帶琉璃一起打了。

更何況,慶元帝還不是個軟弱的皇帝。

楚尋說的頭頭是道,貌似很有道理,可惜簡如不信,她表示:這種時候,她爬也要爬回京城。

於是,僱着馬車一輛,抱着孩子一枚,帶着相公一隻,並拐着穩婆一位,簡如拉開架勢,開啓了迴歸京城之旅。

是的,郭穩婆被楚氏夫妻拐走了,這位無父無母,無夫無子,真真正正孤家寡人一個,琉璃人一進邊,她老胳膊老腿兒,本來準備着死哪兒埋哪兒,但是,被楚尋一忽悠,才發現世界如此美妙,提前見佛不好,求生是人的本能,郭穩婆就追尋着本能跟着楚氏夫妻走了。

忽悠來產後護理經驗人事一枚,楚尋這才放心的抱着媳婦兒,逗着兒子慢悠悠的趕起路來。

且不說這一老一小兩中什麼時候能晃當到地方,單說京城林國公府裡,早已是一片惶惶。

“萬歲調了子建去槐洲領總兵之位?”國夫公人病恙恙的歪在牀上,面色臘黃,眼睛凹陷,滿滿都是血絲,她抽着氣,悲切切的哭道:“我已把一個女兒填了進去,這還不夠嗎?難不成,還讓我在填個兒子,國公爺,我可只有一兒一女啊!”

她的聲音越拔越高,聽起來淒涼無比。

前文書說過,林子墨是國公府庶二子,他上頭還有一個哥哥林子建,乃是國公夫人嫡出長子,十幾年前便出任南洋總督,領一洲之兵,是林國公府的嫡系繼承人。

國公夫人只有一子一女,長子就是林子建,幼女是林戚月,現下,林戚月在雒陽失了蹤,國公夫人雖口口聲聲說她相信林戚月絕不會出事,但心裡未必沒抱最壞的打算,女兒出事已讓她死了一半,現在僅存碩果的兒子也要被慶元帝派到槐洲去?那她還不如抹了脖子算了。

上任的槐洲總兵,她女婿景喻,可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呢,那地方本來就不吉利,更別說現在琉璃兵還打是來了,槐洲佐領石之檀都死了,還讓她兒子去幹嘛!

“君有令,臣不得不受。”沉默的聽着妻子哭了半晌,林國公沙啞着嗓回:“爲臣之道,當如石佐領,死而後已。”

前有琉璃人,後有漠北府,他難道不知道槐洲總兵不好當嗎?可是爲一方首領,保一方平安,這是身爲軍人的責任,精忠保國,馬革裹屍,是身爲武將的榮耀。

他的兒子,有這樣的決心,身爲父親,林國公雖然心疼,卻也覺得自豪。

“我就剩這一個兒子了啊!這讓我怎麼活啊!”國公夫人在顧不上貴婦端容,伏在膝上,放聲大哭起來。

林國公嘆了口氣,伸手拍着老妻的背,眼眶也泛起紅來。

門外,林子墨悄無聲息的向後退了幾步,默默的離開了。

無意聽到嫡母真心之言,林子墨並不覺得難過,他本就不是國公夫人親生,也沒那種讓人家把他當成親生兒子的妄想。

嫡母該做的事,人家國公夫人就爲他做了,這就夠了,戚月現在生死不明,大哥也要遠赴殺場,看來,他應該進言父親上請封世子的摺子了,只要大哥的世子封號定下來,就算遭遇不測,他那十歲的大侄子,林國公府的嫡長孫也可以繼承大哥的位置了。

不是他的東西,他不會去想,林國公府是屬於嫡系的,嫡母兄長未曾虧待過他,他不會忘恩負義。

滿含心事,林子墨往前院走去,迎面一個小廝飛奔過來。

“二少爺,萬歲派了內監來,請您進宮。”小廝喘着粗氣,卻沒多緊張,實在是宮裡內監來的次數太多,都能混到跟他們這些看門小廝一起去喝酒的地步了,還能有多大的尊敬。

“哦,帶路。”林子墨一揮衣袖,快步走向前堂,近來慶元帝氣不順,三兩天頭的招他進宮,他就算在是心腹,也得小心着。

應對了宮裡的內監,林子墨坐着一頂四人小橋,飛一般的往皇宮趕去。

通門報號,林子墨一步邁進乾坤殿,還沒等下跪行禮,一疊摺子就散着花的被扔下玉階,直接滾到他腳前。

“國賊,塗氏一族都是國賊,朕要誅其九族。”龍椅上,慶元帝鼓着腮幫運着氣,額上都暴出血筋了。

林子墨沒言語,只撿起奏摺,先觀看起來,摺子寫的義憤填膺,文筆華麗,不過總體內容就是參告已逝槐洲佐領石之檀領兵不利,以至槐洲失守,請求慶元帝從重處罰的意思。

隨着摺子的內容,林子墨緊緊的皺起眉來,槐洲佐領石之檀,這個人他是知道的,此人死迅傳來時,他的父親曾飲酒痛哭,甚至以此人爲例,向他闡述了何爲武將之則。

‘縱敵不忠,棄民不仁。不忠不仁,何以爲臣!爲臣不職,何以爲人!’琉璃人破城之時,石之檀揮毫在家中牆上寫下此句,隨後領兩千人馬,將三萬琉璃人阻於城門,連戰五日,血濺成河,屍骨堆山,五日之內,城中百姓盡數退走,而石之檀和其兩千人馬,全數戰死,無一人生還。

石之檀之老父老母,年邁腿腳不便,恐連累他人,雙雙吊死於石府門口,死前痛罵琉璃將軍,石之檀之妻與兩子統槐洲流民,五日之內,連行數百里,無一老者掉隊,無一幼者夭亡,入翼洲後,石妻結蘆而居,爲亡夫守孝,兩子投軍守邊,爲國盡忠,爲父血恨,石家一族,端是一門忠烈,義勇之名,可流傳千古。

現在,京中這些高官厚祿,做享其成之輩,竟然彈劾石佐領守城不利,哼,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什麼叫放琉璃人入關?邊關之兵全在漠北是天下人皆知的,那兩千人馬還是景喻兩年來拼命經營起來的,在城門已破之時,兩千人對上三萬人,能守上五日已經是奇蹟了好嗎?

鈰子挑的軟的捏啊,怎麼沒人敢彈劾塗清對槐洲之變袖手旁觀,直至琉璃人入境纔出兵退敵呢?

“這是欺負死人不會自辯嗎?”林子墨捏着那摺子,恨恨的說。

“哼,琉璃人入境將那些養尊處優的大臣們嚇傻了。”慶元帝冷哼一聲:“他們現在恨不得把塗清誇出天花兒來,好讓漠北出兵替他們敵呢!”

“塗清待價而沽,恐不會輕易盡全力。”林子墨嘆氣,這一次犯邊,槐洲兵丁全滅,而漠北卻只出兵將琉璃人壓在槐洲境內,進退不得。

慶元帝這邊剛要撤藩,琉璃人就打了進來,天下沒那麼巧的事,可是,朝廷和漠北的對持,卻要槐洲百姓受罪,想想‘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黃昏鬼守屍’的場景,林子墨只覺心頭陣陣發涼。

“待價而沽?朕看他是賣國求尊。”慶元帝臉像凍了冰碴似的扔過一封信到林子墨手裡,語氣陰冷的說:“你看看這個。”

林子墨疑惑的打開信,入目就是靖北王府的私印,上書的卻是琉璃王的字樣,內容很簡單,就是問圍殺景喻的報酬什麼時候給,在有草原近來多雨,糧食欠收,打探一下什麼時候能放他們入關在搶一筆。

這簡單的內容,卻直接就把林子墨給震了,他本以爲塗清頂多就是不做爲,坐看琉璃人和大燕爭鬥,他從中得利,萬沒想到,這位竟然早就通敵了。

還做上生意了!

“不知萬歲,您有何打算?”林子墨捏了捏手中的信,覺得那叫一個燙手,他看着氣的七竊生煙的慶元帝,覺得這位的臉色好像要抽,便謹慎的打探道。

“朕要將漠北之事公佈天下,朕要撤藩。”慶元帝熱血沸騰的喊:“然後,朕要御駕親征。”

我去,萬歲,就您那身手還想御駕親征,小心一去不回啊,陣前死皇帝這種事,太傷軍心,鬧不好會亡國的皇桑!您要慎重啊!林子墨在心中吶喊着。

“咳,萬歲,常言道,先安內纔可攘外,這封信雖說可爲佐證,但到底單簿了些,恐不能服衆,臣聽聞,近來靖北王在京中動作頗多,不如等他行動之時,一舉擒獲,天下皆知漠北野心……到時候,萬歲佔盡天時地利,何愁靖北不撤,琉璃不降呢!”看着慶元帝中二的樣子,林子墨狡盡腦汁的勸着。

不能讓慶元帝竄到漠北,這位武力值不高,偶爾還會犯抽,萬一出點啥事,可連哭都找不準調兒了!

“好,好,子墨說的好,到時朕就讓靖北王出面,令塗清上京見駕,朕到要看看,他判國判朕之後,是不是還敢判父?”慶元帝郎聲大笑,拍手稱快道:“此事就教於子墨去辦。”

“臣領旨,謝萬歲。”林子墨瞟了一眼慶元帝,背過身偷偷的擦了一把汗。

皇上這是怎麼了?剛登基的時候挺正常的啊?怎麼忽然之間就中二了呢?文臣罵的?漠北逼的?景喻失蹤了被刺激的?要不,就是先帝託夢嚇的?

林子墨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這一對君臣拿着楚尋獻上的書信,憋着勁兒想找靖北王的麻煩時,後宮千秀閣中,靜嬪——落霞郡主坐在靠窗的半塌前,手中緊緊握着一塊令牌。

一身桃粉宮裝備掩不住她剛硬的線條,後宮流行的柔和柳眉下,一雙琉璃色的眼如鷹般犀利,擡頭望向碧藍如洗的天空,她的瞳孔如動物似的猛的一縮。

本能強烈的提醒她,她的生命正在受到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