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此,李鴻淵倒是神情淡然,先安撫自己媳婦兒,其他的統統靠邊站。
靖婉倒也很快的冷靜下來,閉着眼睛深深的呼了兩口氣,恢復了鎮定,只是眼中是說不出道不盡的冷意,“怎麼處理的?”
“川周府參與的官員已經全部下獄,其他人,也去捉拿了。你放心,便是調走的,哪怕是在京中爲官,也絕對逃不掉。”
“那就好。”讓這些喪盡天良的人逃了,才真真的是蒼天無眼。靖婉卻不知道,她家夫君曾經經歷的那一世,這樁因爲貪婪引起滅絕人性的大案,從始至終都沒被抖出來,老天的確無眼得很,幾萬的人命啊,就死得那麼無聲無息。
黑衣衛出動,涉案人員的家眷不管是主是奴,一個不落全部被抓,而主的宅子也貼上了封條。
這個過程中自然有人反抗,但是黑衣衛是什麼人,那就是一羣冷麪殺神,便是老弱婦孺都不會心慈手軟,等到頭破血流了,一個個也就不敢撒潑耍賴,嚎啕大哭了,抖抖索索的,相互攙着,“老夫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點音信都沒有,說抓人就抓人,晉親王妃明明……”“閉嘴。”黑衣衛冷眼拔刀。
類似的話,幾乎在各個被抓的官員的官宅裡上演,因爲不知道確切的緣由,只當還是鹽政上的事情,於是,靖婉成了拿錢不辦事的典型,有黑衣衛在,不敢罵出聲,這心裡邊,卻是將靖婉從頭到腳,從裡到外,祖宗八輩的咒罵了一個遍。
直到全數押入府衙大牢,與摘了官帽,扒了官服的當家人見了面,再也忍不住的崩潰,那淚水就跟斷線的珠子,“老爺(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啊?”奮力的向前扒牢房的貼條,想要問問清楚,其他人也跟着嚎啕大哭。
“嚎什麼嚎,快走。”那刀柄落下,可不怎麼認人。
看到養尊處優的夫人,或優秀俊逸或聰明伶俐的兒女,甚至還在襁褓中的孫兒,這一刻,也忍不住眼淚決堤,試圖去抓住親人們的手,親人們卻被無情的推走,或許會關到更潮溼,更陰暗,蟲子鼠蟻橫行的地方,他們怎麼受得了,怎麼受得了!
李素言握着腰刀,背脊挺得筆直,滿臉冷厲,“現在知道後悔了?這三年來,在睡夢中可曾被數萬冤魂纏身?現在知道哭了?當初你們將那麼多活人生生推入火海的時候,可曾聽過他們的哭泣?幾萬人的命,就因爲你們貪得無厭,生生葬送,他們何其無辜?哪怕你們只是留下一成的銀兩,他們就能活下來,甚至會對你們感恩戴德,你們卻偏要趕盡殺絕?但凡有一點點良知,就不會做出這等豬狗不如的事情。王爺還想着從輕發落,叫我說,夷十族都不足以平民憤。”
這話是說給他們聽的,何嘗不是說給那些家眷聽的,幾萬人的命,還想喊冤?
這種事情,作爲家人,知道的也少之又少,看到他們錯愕不敢置信的目光,竟是無顏面對,雙手蒙面,伏跪在地上,哭泣不止,人彷彿傻了一般,口中只剩下模模糊糊的“我錯了”“對不起”之類的詞兒。
李素言不爲所動,“愣着做什麼,帶下去,看押起來,等候發落。”
或許是知道的原因,倒是無人再說什麼,只是一下子沉默下來,失去了生氣,原本或許還有一絲絲的希望,現在全部都變成了絕望,幾萬人的命啊,豈能容忍他們還活着。
李素言知道,這只是暫時的,等受不了牢房裡的環境,就會爆發,到時候,纔不管是不是至親,他們會怨恨,會咒罵,不會管那些錢很大一部分其實是用在了他們身上。到時候這些罪魁禍首們纔會真正的飽嘗切膚之痛。處理好之後,回去覆命。
李鴻淵頷首,然後讓他跟於仲擎分別上書,快馬加鞭送往京城,然後他自己也意思意思的寫了關於貪墨一事他自己的處理意見,將靖婉“貪墨”東西截留下還算看得上眼的,剩下的全部羅列了一份清單,再有這些官員們到底貪墨了多少也一一寫明,最後:恭請聖裁。別的不說,就後面這兩份附加的東西,絕對能讓樂成帝心肌梗塞。
心肌梗塞完了,他還要誇一句做得好,而且百分百會接納李鴻淵的處理意見——這兒子好啊,真貼心啊,保存了他的顏面的同時,國庫的損失也追了回來,以前雖然老是頂撞他,其實還是將他這個老子放在心裡的,就是有點口是心非。
雖然一兩天之內不可能得到樂成帝的回覆,但是他會什麼反應,李鴻淵完全預料得到,唯一的表示:呵呵呵……
至於於仲擎與李素言呈上去的摺子會不會讓他血壓飆升,更不在李鴻淵的考慮範圍內,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還不至於就此一命嗚呼,那個人,惜命的很,還不至於因爲這些人而將自己摺進去。
“這麼多官員被拿下,那麼山南郡以及川周府的政務呢,要如何處理?”靖婉略有些擔心,這上頭無人主持,下面就可能出亂子,亂子一處,直接影響到的就平民百姓。
“準備動手的時候,我就已經讓人將分佈在其他各處的隨行官員聚集川周府,最遲明日就會抵達,放心,不會出問題的。下獄的那些人是絕無可能活着出來,這時候板上釘釘的事情,京城接到摺子,也會盡快擇選官員,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赴任,如果是從地方調,最遲也就一個月,如果是從京中調,速度會更快。”
靖婉點點頭,“山南郡富澤,看看現在這些人官員就知道,這油水有多豐厚,現在一下子空出好幾個重要職位,京城裡得人怕是又要扯皮了,這官員擇選能快得起來?”表示很懷疑。
“現在的吏部尚書可是你祖父,雖然涉及到二三品的大員,吏部沒有直接的任命權,但是,駱尚書前面幾次舉薦,都深得那位的心意,而且現在江南這場爛攤子跟我那些兄弟們可逃不開關係,現在還是‘戴罪之身’,這個時候上躥下跳,鐵定會引得那位不喜,他們不是傻子,不過利益當前,也不會那麼容易放棄就是了,所以,十有八九會往你祖父身上使力。”
靖婉笑了笑,“倒是我多慮了,祖父‘剛正不阿’,速度慢不了。”
“剛正不阿啊?”李鴻淵摩挲了一下下巴,那隻老狐狸,駱家雖然不是多有錢,但是,也有一定的底蘊,至少也不缺錢,所以他從來不在乎錢財,他同樣是個士大夫,然而比起其他的人,他倒是有人情味兒多了,他的野心有,也夠大,但是,卻不叫人反感,只是前世靖婉的遭遇,還是讓他對駱家心懷芥蒂,當然,有些事情理一理,倒也沒曾經那麼重。
“怎麼,難道不是?”靖婉瞪他。
李鴻淵摸摸她的臉,“你說是就是。”笑得很真誠。
然而,真誠其實跟敷衍是成正比的,對她有多少真誠,本質上就有多敷衍。靖婉懶得計較,那是因爲,她很清楚,自家祖父真不是剛正不阿的人。爭下去,大概會越爭越心虛。
“所有事情,到目前爲止,算得上告一段落,後面的,基本上都只是收尾了,我們可以一路遊玩,充盈婉婉的見聞錄,一路收東西,充盈婉婉的小金庫。是不是很輕鬆?”事情到了現在這一步,如果其他郡及其府還不是識相的話,自然就別怪他不客氣了,江南一行,帶婉婉遊玩纔是重點,其他的都不過是順帶順帶。
靖婉無語,有這麼說話的嗎?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靖婉倒是輕鬆了下來,當然,對李鴻淵而言,從始至終就沒當成一回事。
他們輕鬆,其他人卻如何都輕鬆不了,上至昨日滾回家的官員,下至全城百姓,昨兒封城,今兒倒是一早就又打了,然而,那麼多重要官員同時下獄,如何能平靜以對,不少豪商再也坐不住,想盡辦法的找上門暫時安然無恙的那些官員。
有那麼些還沒資格站到李鴻淵跟前,自然是什麼都不知道,而當時在場的其他人員,不管是那之後才調來的,還是當時也在川周府卻沒涉及其中的,多多少少都能猜得出來,卻不敢亂說,有晉親王這尊大佛在,如此的狠辣不留情,也根本不在乎得罪多少人,所以,不想被清算,最好是乖乖的縮着,除了分內的事情,半點別沾手,完事了麻溜的回家,應酬什麼的,宴飲什麼的,統統沒有,畢竟,他們身上也不乾淨。
從百舫渡之後的這兩日,各個青樓畫舫的生意倒是清淡得很,有人火急火燎,自然也有人不以爲意,樂得清閒。
不過因爲這麼一亂,晉親王帶着小公子出遊的事情倒是沒引起丁點風浪。該慶幸還是該遺憾。
至晚上,有人借道閔縣,直奔裴縣,匆匆忙忙的進入裴氏主宅。
裴族長聽聞了李鴻淵被刺殺一時,一向“好修養”的人雷霆震怒,直接砸了手中的杯子,使得稟報的人頭破血流。“混賬,這麼大的事情爲何沒有及早稟報?”要知道那個外孫本來就難搞,並且還知道前朝皇室後裔就在他手上,就算與前朝餘孽沒關係,也能扯上關係,更何況本身就有關係,裴族長恨得想要將這些人全部剁碎了喂狗。
被砸的人甚至不敢用手去捂傷口,“因爲刺殺失敗,參與的人全軍覆沒,第二天全城封鎖,來不及……”
“我說的是這個嗎?”裴族長聲音冷得掉冰渣子,“這麼大的事情不稟報於我就擅作主張,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全軍覆沒?這不錯,全部死光了纔好。”不管這些人曾經做過些什麼,對他或者對裴氏有着怎樣的貢獻,現在他們成了障礙,那麼就會被毫不留情的拋棄,全部都死了是最好。
稍微的冷靜一下之後,裴族長倒也不是特別的在意,畢竟,那些人壓根就不知道到底是在爲誰效命,知道他存在的人也就那麼屈指可數的幾個,而且,通常情況下,都是以他“兒子”的名義在行事。
而李鴻淵的安危,他更是半點不關心,李鴻淵對他而言雖然很重要,但是,如果就這麼喪命,只能說明李鴻淵無能,如此,自然就不值得他花費精力,傾注心血,當然,如果見了面,肯定是另一番嘴臉。
所以,裴族長如此震怒,過半的原因是那些人擅作主張,挑釁了他的權威。
“立馬滾回川周府去,隨時注意晉親王那邊的動靜,關於刺殺這件事,到此爲止,讓川周府的人都給我老老實實的呆着,任何人出了任何問題,或者再有擅作主張的事情,別怪老夫辣手無情。”
“是,族長。”
等人走之後,裴族長陷入沉思,事實上,自從“遇到”他那外孫之後,他就感覺事事不順,沒有一件稱心如意。不是自己牽制着別人順着自己的計劃走,而像是陷入了泥潭,處處受制,偏偏還不太清楚給他障礙的到底是人爲還是意外。
沉思之後,裴族長覺得自己不該這麼繼續等下來,現在江南是什麼局勢,他大概也摸得清,見識了晉親王的作風,還真的沒人敢輕易的捋虎鬚,公事算是差不多了,再來說說私事,也沒什麼不妥的。
裴族長去了後宅,找他夫人,李鴻淵血緣上的親外祖母。
裴族長曾經熱衷於造人,沒嫡子嫡女那會兒,基本上都是宿在主院,身爲他的原配妻子,別提多高興了,一顆心就完全的栽在了這個男人手裡,只是嫡子出生後,這種情況就有所改變,卻也不算太多,一個月至少有一半時間在主院,身爲世家子的嫡妻,這種情況也該知足了,所以,雖然有時候悽苦,多數時候還是挺好,畢竟,就算庶子庶女出生,夫君也沒有多寵那些妾室,始終站在她這一邊,直到生第三個孩子的時候難纏而亡,她妹妹嫁進來。
現在的裴氏族長夫人雖是繼室,當年嫁進來的時候卻跟姐姐沒差什麼,在孃家的時候就聽姐姐說姐夫有多好多好,不是不羨慕,甚至在姐姐過世,家裡想讓她繼續聯姻,她心裡甚至是欣喜的,而嫁過來之後,她果然得到了姐姐差不多的待遇,然而,久而久之,她就發現了,事情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這個男人所謂的好,本質上不是因爲喜愛,而是因爲後代,因爲嫡子嫡女更尊貴,所以就讓妻子多生,一直生,生到不能生爲止。
得到這麼一個真相,何其的可悲,可是,一顆心已經送出去了,難道能因爲那個男人只想讓自己生孩,就將他拒之門外嗎?
恰好那時候又懷上了,正好,趁着十月懷胎就好好的想一想,至於會不會想通,上天已經給了她答案,生孩子的時候傷了身,不能生了,覺得悲苦的同時,卻也小小的慶幸。女人,就算是菟絲花,一旦下了什麼決定,她亦能有着自己的堅強與睿智。
好好的照顧孩子,賢良大度,勸夫君雨露均沾,爲家族開枝散葉。
如此這般,保住了自己的地位,就算是夫君不宿在主院,也動搖不了她的地位。
裴族長道貌岸然,卻又講規矩,每月除非是有什麼事兒,否則初一十五都會宿在主院,後來年紀大了,不能生孩子了,依舊會又一天宿在主院,其餘時間都在書房。
族長夫人見到裴族長,心中很是驚訝,不過也猜到,十有八九是有事。親自奉了茶,噓寒問暖了幾句,然後等他開口。
裴族長倒也沒廢話,直接開門見山,要她去川周府,見李鴻淵,打感情牌。
裴族長在自己的後院,那就是絕對的主宰,向來說一不二,有什麼事兒也不會拐彎抹角斟酌再三,更不會考慮她們會是什麼想法,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他說什麼,你就必須照做,沒有二話而言。
裴氏族長夫人性情有些軟弱,其實如果不是裴族長只重視子嗣,對妻子還敬重兩分,對於妾室向來不放在眼裡,說不得她早就被妾室啃得渣都不剩了,所以說,在這一點上,其實還該感謝他,何其的諷刺,何其的可笑。
族長夫人此時此刻卻怔怔的出神,那是她最小的孩子,也是所有孩子中長得最好,才情最佳的一個,婠婠定了不錯的未婚夫君,她自己稱心如意,她這個當孃的也高興,因爲她看得出來,閔鈺寒是真心對婠婠好,可惜,天意弄人……
女兒假死除族,她痛徹心扉,對於那個毀了她女兒的人,她恨之入骨,可是對於外孫,她卻分外的掛念,她從來不主動詢問裴氏的任何事情,唯獨李鴻淵是例外,早就想見了,機會終於來了嗎?
“夫君放心,我會盡力。”
“如此便好,儘快動身,將琇瑩帶着,另外再挑幾個,明白我的意思嗎?”
族長夫人心神劇震,袖子中止不住握緊拳頭,這個男人居然還有這樣的打算,他怎麼能,怎麼能……
“怎麼,沒聽明白?”裴族長的聲音重了兩分。
族長夫人忍不住輕顫了一下身體,“明白……”
“那就好。”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