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克斯回到先前的會議室,看到耶格爾正在翻閱一本線裝的卷宗。老人活力十足地朝他的學生勾了勾手,“你過來看,這件事真是好玩得緊嘞。”
耶格爾指着凱末爾手稿中那篇班克斯異常熟悉的詩篇,意猶未盡地朗誦起來:“‘雖說忙碌不堪,卻能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這句寫得多美啊,而安菲爾德和尤利西斯們卻用此來殺人放血。低俗,太低俗的。”
“庸俗的人理解藝術,高雅的人品味藝術。”班克斯一本正經地說道。
“親愛的班克斯,你這是在誇獎我嗎?”耶格爾愉快地合上卷宗,發出“啪”的聲響。
“當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不要隨意揣測他人的思維,並據此有所論斷。這種做法不僅低俗而且無聊。”
耶格爾對班克斯的嘲諷毫不在意,他反而湊近小傢伙顯擺起來,“這本手稿可不是大路貨色哦,而是凱末爾的親筆真跡!”
“凱末爾擁有哪位聖徒的名號?”班克斯接過薩拉斯特第一任教皇的手稿,遒勁狂放的字隨性地鋪滿了紙張。
“當然是聖保羅。”耶格爾自得地努努嘴,接着嚴肅地問:“你相信這人世間有命運嗎?”
“我不想做就不會去做我正要做的事情,有命運和沒有命運又有什麼區別?”一股奇怪的感覺在班克斯心中一閃而過,卷宗上的黑墨正在變化着顏色,最終定格在濃郁的紫色,高貴而豔麗,它意味着一切;浮誇而虛幻,它什麼也不是。
“假如連你所想都是命運的安排呢?”耶格爾的話讓詩句的光彩越發絢麗,紫色的光充斥着整個房間。
“如果我本身就無法把握這種意志,我就無法意識到它。那是不是命運又有什麼關係呢?”班克斯飛快地翻閱着手稿,詩篇之外的頁碼依然是原來的白紙黑字。
“年輕人真是缺少一種情懷啊。”耶格爾的雙眉隆起好似山巒頂峰點綴着皚皚白雪,所言命運不過是吹過老人心中情懷的清風飄絮。
“並非所有問題都要有答案。”他冷漠地說道。
“班克斯,我相信命運。”耶格爾肅容正襟,“因爲它讓我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是有意義的。”他指了指凱班克斯手中的已沉浸在一片紫色光暈的凱末爾手稿。“這是四百多年前聖保羅爲即將前往東大陸的聖尼布撒西所寫的詩篇。而此時此刻,我將它交到你手上,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這首詩是寫給你的,班克斯。”耶格爾的眼神難以形容,彷彿那裡裝滿了千年歲月故事。
在班克斯眼中,耶格爾正在慢慢向後退去,身上的長袍脫落在地,老人的身體在膨脹、在吶喊!最後,耶格爾挺直了腰板,微微張開雙臂,以毫無人性的優雅氣質站在那裡,他的頭上長着兩個犄角,他的面相依稀還保留着聖徒原有的風采。
“羅素欺騙了你,班克斯。人,纔是利維坦!”耶格爾的話語直接印在班克斯心中。
“利維坦在荒野之上漫無目的地遊蕩奔跑,我們每個人都是人間的王!可有一天我們被神明告知是弱小的、卑賤的、一文不值的,它殘暴地宣佈我們是它的附屬物!如果人是利維坦,光明神憑什麼存在?光明神憑什麼干涉人間事?”耶格爾的胸腹極速起伏,散發出無以匹敵的威壓,而他的神色卻空洞而僵硬,彷彿引頸受戮的羔羊。
“耶格爾,你還是變回原來的樣子吧,我快忍不住向你下跪了。”班克斯的腦門上布着一層汗水,他苦笑連連,雙腿發顫不止。
“你看,我們完全可以和神明無異。”頗具長者氣質的老人恢復了聖徒的模樣。“這首詩是凱末爾所書的預言詩,你不覺得你就是預言中的人嗎?聖尼布撒西?”
“常言道,詩人多謊。如何解讀詩篇的意義可沒有個定數。”可班克斯還是仔仔細細的品讀起詩句的力量。
“意義總是人想出來的。文字的不同排列形成了不同的意義,而意義的不同排列便形成了不同的效果。”耶格爾將手稿翻到詩篇的頁碼,他緩慢吐露着神秘的言語,似是說,似是唱。班克斯不自知地留下眼淚。耶格爾滿意地說道:“這便是聖尼布撒西傳承下來的記憶。既然你回來了,就是預言的明證。”
班克斯抹去淚水,他的內心充斥着莫名的情感,那是欣喜、悲傷、怨憤、淡然互相交織在一起的泥沼與漩渦。
“你的威能即是虛無,班克斯。你甚至能虛無光明神,這就是你要去做事情,上千年的爭端終於到了最後的時刻。”耶格爾深邃而悠遠的目光穿透了班克斯,他所目及之處或許是這個世界的盡頭。
“同樣,我憑什麼要答應你去做這件事?”
“死亡並不是一個終點。如果你成了人間的神明,自然有能力去達成一些神蹟,比如模糊生和死的界限。”
“那我和光明神有什麼區別?你們的所作所爲又有何意義?”
“我討厭被神明在雲端之上俯視的感覺,如果我不喜歡它,我該如何表達出我的厭惡之情?如果我喜歡它,我又如何表達出自己的歡欣?”
短暫的沉默後,班克斯說道:“這聽上去很有吸引力。作爲交換,我要你答應我三個條件。”
“洗耳恭聽。”耶格爾像個僕人一般傾斜着身子,低垂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