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周繼林失魂落魄的走了,靜和大長公主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她三個兒子,就這個老二最不中用,偏造化弄人,竟要他來承爵,看他做的這些事,又蠢又笨,看不懂形勢,想不通緣由,舅兄身爲天子近臣,寵信有加,在帝都是如何的炙手可熱,他不知親近,還寵妾滅妻,這樣給姨娘臉面,他也不想想,再是生了兒子如何?爲了鎮國公這個爵位的傳承,爲了周家這個家族,別說一個女人,便是一個庶子又算得了什麼!
靜和大長公主細細的琢磨,眼見得天色漸漸晚了,她聽到身後有軟底鞋走在地上輕輕的聲音,還沒回頭,已經聽到一個清朗的聲音笑道:“兒子給娘請安。”
靜和大長公主不由的就笑起來,這是她最寵愛的幼子,周繼雲來了。
周繼雲是靜和大長公主三十三歲上頭才生的,此前已經有了兩個兄長,兩位姐姐,沒想到老來結果,又是從小兒便如玉雕出來的人一樣,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靜和大長公主對他自是越發的寵愛。
周繼雲才二十多歲,長身玉立,生的極漂亮,論起來與周繼林有幾分相似,可是比起周繼林的虛浮蒼白,周繼雲那一種勃勃生氣和清朗氣質,和因爲備受寵愛所特有的那種驕傲,卻是完全不同的,比起周繼林在靜和大長公主跟前的那一種唯唯諾諾,簡直就不像是兩兄弟。
周繼雲也不等靜和大長公主吩咐,就自己在她身邊坐下來,笑道:“娘還在憂慮呢?午間的事我聽人說了。”
靜和大長公主嘆氣道:“虧得我還如此費心籌劃,他竟如此蠢笨!還有那個王氏,十足是個蠢貨!”
周繼雲彎一彎嘴角笑道:“不過是個貧家出身,娘難道還指望王姨娘能有當初孝端貴皇后的眼界見識不成?再說了,娘費心也不是爲了她,還不是爲了咱們家。”
靜和大長公主重重的嘆口氣,點點頭:“你說的也對。”
孝端貴皇后,也就是先帝朝的皇太后,先帝與靜和大長公主的生母,在先帝登基前,她一直只是皇貴妃,先帝登基後,才成爲皇太后,母儀天下,皇太后薨後,諡號孝端貴皇后,葬入帝陵。
孝端貴皇后出身也是無可挑剔的,一品大員,先禮部尚書秦尚書的嫡次女,入宮就封了嬪位,秦氏容貌端貴,氣質嫺靜,性格柔和,知書識禮,當初皇后早逝,中宮空懸,聖上也沒有再立後,秦氏爲皇貴妃,代掌鳳印,執掌後宮,宛如皇后一般的權限。
雖說這樣比較實在不敬,但當時的情況卻的確與如今周繼林院子裡的王氏有些相近,皇后只生了兩位公主,並無嫡子,秦氏的兒子居長,兩位公主的地位與如今的周寶璐極爲相似。
但處境卻是完全不同。
宮中處處體現出了嫡出公主的地位,皇貴妃謙遜守禮,雖手執鳳印,但宮中大小事均先遣人回兩位公主,徵詢意見再做定奪,至於供奉之類,兩位嫡出公主自然也是頭一份。
聖上贊其賢德。
宮中的事,靜和大長公主自然是一清二楚,小的時候或許有不服氣,也曾在母親跟前抱怨過,待得後來,皇子奪嫡的時候,皇后的母族站在了自己哥哥一邊,靜和大長公主便再沒有了怨言,而兄長登基後,作爲最有臉面的公主所享受到的一切,讓靜和大長公主十分的佩服自己的母親。
當然,這些事,周繼雲也很清楚,此時隨口比出來,自然有他的用意。
周繼雲道:“這件事明顯便是武安侯世子的手筆,武安侯世子最擅長四兩撥千斤,常從小節入手,便將毫無關係的兩件事串到一起來,手段十分巧妙精緻,二哥身在局中,看不透也是有的。”
靜和大長公主依然不太喜歡:“若是他自己行的正,事事想着規矩,不把姨娘擡舉的比正室夫人還強,武安侯世子便是手段再高明,他也不會落到人家局裡。無非還是自個兒行的不正的緣故,爲着個姨娘,要打嫡親的女兒,虧他是大家公子出身,也是請了高明的先生教出來的,竟就這樣兒!”
靜和大長公主說起來,依然十分的不自在,兒媳婦自己立不起來,在靜和大長公主這樣強勢的婆母跟前,越發沒了站的地方,靜和大長公主自也不會看重她,無非體體面面的晾在一邊罷了,上不了她的心。
可週寶璐不一樣,她是嫡親的孫女兒,實實在在流着自己的血脈,如何能由一個姨娘欺到她的頭上來。
周繼雲很清楚他孃的心思,只得在一邊賠笑,輕聲細語的解說着,他雖也看不上二哥這種做派,可到底是他親哥哥,也沒有他說哥哥的道理,再看不上也只能勸解。
靜和大長公主嘆氣道:“你二哥沒有嫡子,請封世子本就難了一層,他還這樣扶不上牆,輕易的就被人算計了去,這事就越發難了!”
說着越發不忿:“這武安侯世子的手也未免伸的太長了些!”
周繼雲卻道:“依我說,這也怪不得人家陳家,好端端的姻親,原是最親近的,若不是實在不堪,人家犯得着做這些事麼?單看如今的情形,還只是姨娘庶子呢,就能欺到嫂嫂和璐姐兒頭上去,若是華哥兒真立了世子,她們娘倆在這鎮國公府還有個站的地兒沒有?武安侯世子的親孃去的早,他也就這一個嫡親的姐姐,自不能眼睜睜看着二嫂和璐姐兒沒了下場,娘想想,若是大姐姐、二姐姐夫家是這個樣兒,兒子自然也是要理論的。”
這話反倒把靜和大長公主說笑了,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嗔道:“胡說什麼,你大姐姐二姐姐都是懂事明白的,可不是你二嫂那樣……”
她心裡看不上,嘴裡卻並不說出來,只點頭道:“你說的也是,這樣親近的姻親,你二哥也不懂親近,倒落的這樣,原也說不得什麼,只雖如此,到底關係到咱們家的大事,由不得我不操心啊。”
周繼雲抿嘴笑道:“要我說,娘只怕是多慮了,咱們家的爵位,與武安侯世子其實並不相干。我瞧着武安侯世子的意思也不難猜,無非是不願意華哥兒今後得了世子位,二嫂就越發難了,武安侯世子如今簡在帝心,且不論如今的艱難。就算華哥兒記成了嫡子,武安侯世子要阻擾請封世子,咱們家又有多大勝算?倒不如另闢蹊徑的好。”
靜和大長公主皺眉道:“這話怎麼說的?”
周繼雲輕聲道:“娘別忘了,咱們家是有嫡長孫的。”
啊!
靜和大長公主恍然大悟,她也並不是什麼也不懂的婦人,幾十年來在宮廷與宗室中打滾的人,自然也有無數的心眼子,此時哪裡還能不明白,頓時便有些不高興的道:“你與武安侯世子談過了?”
周繼雲只是笑,作爲最受寵的小兒子,他並不是十分怕靜和大長公主,見她沉下臉來,也敢說話:“兒子覺着,咱們家這樣子,真要對上武安侯世子,只怕也討不了什麼好,兩家人其實是極親近的,武安侯世子要求也並不高,並不是想要咱們家的爵位,犯不着爲了華哥兒與武安侯世子撕破臉。應了他,倒好借勢。”
一個庶子罷了,哪裡值得。
而鎮國公早逝的世子周繼鬆的遺腹子周安明反而是周家堂堂正正的長子嫡孫,身份本就比周安華貴重。
“我哪裡是爲了華哥兒!”靜和大長公主也很坦白的道:“我還不是爲了咱們家這個爵位,你二哥承爵後,明哥兒再好,也只是侄兒,還不如華哥兒名正言順。”
靜和大長公主越想越不自在,很不高興的說:“你既早知道,怎麼就不提醒你二哥一聲,眼睜睜的見他落入這個套裡頭。”
周繼雲笑一笑:“華哥兒是我的侄兒,明哥兒也是我嫡親的侄兒,娘說可是?”
意思很明白了,兩個都是侄兒,他並不想偏幫,也不應該偏幫,只看各人的造化,而造化就着落在周繼林的態度上。
很顯然,周安華輸了。
事情至此,靜和大長公主終於問道:“武安侯世子的意思是什麼?”
周繼雲笑道:“明哥兒是咱們家的嫡長孫,大哥又是做過世子的,今後爲他請封也有道理,二哥還能落個恭敬孝道的美名,武安侯世子也很贊同。”
對武安侯世子來說,周安明封世子自然是好過周安華封世子,一則,王姨娘一系無法動搖陳氏和周寶璐的地位,二則周安明沒有父親,晉封世子和承爵都不容易,稍微有點頭腦,都不會去得罪毫無利益糾葛的陳氏和周寶璐。
但對靜和大長公主來說,只要是自己家的孫子,請封誰都可以,關鍵是能不能成,當初選擇華哥兒也是這個因素,但到了這個時候,華哥兒困難重重,難以消解,而周安明另有舅家魏國公府,雖然這幾年也在失勢了,但總比周安華強的多,如今還有武安侯世子的贊同,細究起來,這個承諾也很重要,她幾乎是只考慮了剪一隻花這樣的時間,就點頭道:“你說的很是,明哥兒到底是長子嫡孫,身份比華哥兒貴重,這件事,我會與你父親商議。”
周繼雲點點頭,又笑着寬慰靜和大長公主:“其實我瞧着,明哥兒原是比華哥兒有出息。”
靜和大長公主哪裡不知道他的意思,一隻手指點一下他的額頭,嗔道:“吃裡扒外的東西!”
周繼雲摸摸額頭,只是笑。
對周繼雲來說,兩個都是侄兒,誰做世子不一樣呢?反正輪不到他的兒子,周安明父親早逝,叔父反而更要緊些,同時又與武安侯世子合縱連橫,也是一大收穫。
這樣近的姻親關係,雖然二哥不懂經營,周家卻不想浪費。
連靜和大長公主也說:“你二嫂是那個樣子,武安侯世子卻又是這個樣子,倒也奇怪,我瞧着,便是武安侯,只怕如今也得倚重他了。”
周繼雲笑道:“武安侯以前是兄弟一心,家宅底蘊厚實,自然少了歷練,世子的處境不同,既無母親扶持,又無兄弟偏幫,若是他自個兒略差些兒,哪裡還輪得到他呢。”
人家家裡的爛攤子,與自己無關,母子倆不過是隨口聊聊就罷了,自然是自己家的事要緊。
既然大盤子定下來是周安明,那麼周安明也該推出來了,他才十五歲,倒也不算晚。
這些事還得細細商議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