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琛忽然轉過身,逆光而站,橘色的彩霞在他身上鍍了一層薄薄的光,沉默很久才緩緩開口,“不用,你只需要和我住在一起。”
他的語氣仍然淡淡的,不緊不慢的自信,聽起來卻有幾分歧義和曖昧。
白鴿恍然擡起頭來看他,整個人都被溫暖的光線包圍着,原本想抗衡的念頭,原本想反駁的話,全都被堵在喉間,發不出聲音來,乾澀又嘶啞。
兩個人不動聲色的僵持了一會兒,樑琛忽然走過來,臉色很不好,她習慣性的把頭埋得低低的,只聽見他吁了一口氣,繼而把鑰匙丟在玻璃桌上就摔門而去。
其實也算不上摔門而去,只是這個房間的紅色防盜門比辦公室的普通木門的聲音略大而已。
望着他離開的背影,白鴿忽然有點手足無措,反應過來才發現這叫頂撞上司!熒光色行李箱矗立在腳邊,過了好半響才拖着行李箱走進自己的房間。
房間的格局佈置得很精緻,還有佔據一整面牆的落地窗,白鴿伸手拉開厚重的窗簾,強烈的陽光鋪天蓋地而來。
窗外是一片綠油油的椰子林,樹下還有很多小孩子在一起玩耍。
關上窗簾,屋子裡又是另外一片光景,橘色的光將她的影子投射在地板上。
白鴿收斂了心思,開始整理牀鋪,被套、牀單、枕套都是特別滿足小女生公主夢的那種粉紅,整理好之後再把衣服從行李箱拿出來疊放在衣櫃裡。
收拾完畢後,這才以一個大字型的姿勢放鬆的躺在牀上,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又從兜裡摸出電話給毛小賤撥過去。
白鴿這人從來不會拐彎抹角,電話一接通,她就主動把她和樑琛住在一起這件事老老實實的告訴了毛小賤,比起她的難以接受,毛小賤的表現相當淡定,就好像那是遲早的事兒一樣。
甚至還不懷好意的調侃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所有條件都合適,難道你就不期望發生點什麼嗎?”
“去你大爺!我就是再飢渴難耐也不會喜歡上我的上司,你想啊,萬一哪天鬧掰了,他一個心情不好把我開除了怎麼辦,丟財又丟色,我纔不做虧本買賣!!!”白鴿說得義正言辭、有理有據。
毛小賤等她說完才假裝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停停停停停,我就一假設,你至於用你那榆木腦袋想這麼多嗎?”靜默幾秒之後,“你不如想想夏澤堯吧,他要是知道你和一個男的,而且還是領導住在一起,會不會拿着菜刀衝到指揮部來?”
夏澤堯,這個名字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陌生了?
白鴿心裡忽然有點脹得難受,鼻子也酸酸的,像是有雙大手緊緊掐住她的脖子,痛得喘不過氣來。
電話那端是長長久久的沉默,毛小賤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他該不會是……還沒和你聯繫吧?”
白鴿“嗯”了一聲,話鋒一轉,“你什麼時候去貴州呢,你有我小叔的電話,你和他聯繫吧。”
匆匆掛斷電話,從通訊錄裡調出夏澤堯的號碼,其實不用翻看通訊錄,她也能把這個鐫刻在心尖的十一位數字倒背如流。
躊躇間,白鴿緊緊閉上雙眼,牙齒也咬合在一起,指尖觸及到藍色通話鍵的那一刻心也開始突突的跳,嘟嘟的聲音之後便傳來機械的女聲。
他們之間,怎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心情沮喪到極點,卻還是不甘心,噼裡啪啦的打出一行字:“夏澤堯,我們談談。”提示音提醒信息發送成功,其實她很少這樣連名帶姓的叫他。
天色漸漸暗下來,屋子裡的光線也弱了不少,白鴿心力交瘁,沉沉睡去。
和白鴿通完電話的毛小賤,煩躁的抓了抓頭髮,是時候好好考慮工作這件事了,一旦工作,同學朋友都各自散落在天涯海角,想見一面都很難。
毛小賤像一個暴躁狂一樣粗魯的打開手機短信,看着白鴿發來的短信裡安安靜靜躺着的電話號碼和名字,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就按下通話鍵。
“喂,你好。”男人富有磁性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客氣而禮貌,饒是老愛找茬的毛小賤,也挑不出半點兒錯。
“你好,我是……”她遲疑了片刻,因爲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身份介紹自己,嚥了咽口水,“我是毛小健,白鴿的同學。”
白勳拿開手機看了一眼那個電話號碼,像是瞭然於心,“我知道。”不等毛小賤開口,他主動說:“你是想問工作的事?你想什麼時候去都可以,你決定。”
毛小賤嘖嘖感嘆兩聲,不愧是幹大事的事,有氣魄!!!
“就算現在去,我也沒問題!”她慷慨激昂、振振有詞,不知不覺間忽然就開啓了逗比模式。
白勳倏地笑了,現在的小女孩是不是都這般不怕生,“你確定?不是應該問問工資待遇嗎?”
毛小賤一聽工資待遇就覺得特俗,“工資待遇神馬的都是浮雲,主要是能學到東西,要是有一技之長,我還怕賺不到錢嗎?”這正是好好表現的機會,絕不能錯過。
白勳被她這話逗樂了,不管她是不是在乎工資待遇,他也應該把這些事情說清楚,也好讓她有個思想準備,“包吃包住,沒有工資,每個月有800塊錢的補貼,你可要想好,水電站的條件很艱苦,比鐵路還要艱苦。”
“嗯,我沒問題的,還要謝謝叔叔你幫我找工作。”毛小賤早就做好了思想準備,再苦再累她都會堅持下去,因爲這份工作來之不易。
白勳想了想,問道:“你確定你現在就能走?”他正好要去貴州,那裡有個項目出了點緊急事故,他要趕過去處理,順帶送她。
毛小賤依舊興致高昂,“能啊,說走就走。”其實她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白勳卻動真格兒的。
“那你現在趕緊收拾東西,把你地址發到我手機上,我過來接你。”白勳說完就掛斷電話,毛小賤還沉浸在“啊啊啊啊啊啊”的驚魂不定的狀態之中。
這真是一份說走就走的——工作。
人一着急,就容易出錯,比如毛小賤突然想不起來她這裡的地址了,好不容易想起來了,打字的時候還老愛出錯。
真是智商捉急啊!
毛小賤手忙腳亂的收拾行李的時候恍然發現自己亂糟糟的頭髮,跑去洗手間照鏡子,油光滿面啊,她這副鬼樣子簡直不能直視。
素來以“不洗頭髮就不出門”著名的毛小賤可謂是聞名遠揚,大學裡以這個理由曾被老師點過無數次名,每當老師問原因的時候,她都會回答:“頭髮沒洗。”
毛小賤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行李,再以超音速小子的神速洗完頭髮,這才心滿意足的坐在牀上,摸出手機給白勳發短信:“我以我驚人的速度收拾完行李和自己,請表揚我!!!”
此時此刻的白勳正堵在路上,趁着停車等待的空檔回覆:“堵車,稍等。”
毛小賤暗暗咒罵了一聲,怎麼能把C市堵得像屎一樣的交通忽略了呢,不過沒關係,正好有多餘的時間來吹乾頭髮。
人來人往的街頭,車水馬龍的柏油路,霓虹燈不斷的閃爍着,初夏的微風裡帶着薄薄的溫熱氣息。
身體單薄的女孩子站在路邊張望等候,時而低頭看看手機,時而展開雙臂在路沿上來回踱步。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輛白色越野車終於停在她面前,車上的男人走了下來,客氣的說了句:“抱歉,等久了。”然後打開後備箱,將她的行李放進去。
其實這並不是毛小賤第一次見白勳,讀書的時候,有一年中秋節也見過。
白勳來學校看白鴿,順便請他們寢室的人一起吃飯,那時候她不愛說話,也沒有現在這麼逗,夾雜在一羣人中也並不顯眼。
很顯然,眼前的這個男人也不記得她了。
見她愣在那裡,白勳提醒道:“上車啊。”毛小賤“哦”了一聲,其實她是在猶豫到底該怎麼稱呼眼前這個男人,叫哥哥?NO,太不禮貌了!叫叔叔?好像也不太合適。
想來想去,毛小賤把心一橫,喊了一句:“叔叔好。”臉上的笑容也是誠誠懇懇的。
白勳剛剛發動車子,聽他這麼一喊,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漫不經心的問道:“我有那麼老?”
毛小賤連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不知道應該叫你什麼纔好,我們這個年齡,太尷尬了!”
“哦?”他尾音上揚,嘴角也不自覺的翹起,像是有點不懷好意,“你倒是說說,我們這個年齡,哪裡尷尬了?”
毛小賤乾脆不說話也不解釋了,反正越描越黑,還不如不說話。
過了半響,白勳纔開口:“你可以和白鴿一樣稱呼我小叔,也可以叫我哥,當然,我更喜歡你以後者稱呼我,這樣顯得年輕,雖然我並不老。”
對於這麼自信的人,不,應該是自戀,毛小賤表示她從來沒遇見過這樣的人。
車子緩慢的行駛在公路上,依舊像屎一樣堵。
毛小賤這才仔細去看手握方向盤的白勳,他的手指修長,膚色是那種健康的小麥色,握着方向盤的手指骨節突出,十分好看。
他的穿着也很隨意,簡單的白色體恤,帶點學院風,褲子也是休閒那類的,完全看不出像工作幾年的人,如果把他丟在大學校園裡,肯定是能迷倒一片女生的帥學長。
“你吃飯了嗎?”白勳忽然偏過頭來問她。
毛小賤很不客氣的說:“沒有,我嘴上很誠實,身體也很誠實。”她中午就吃了一兩面,肚子早就餓得呱呱叫了。
這丫頭,還真是不客氣,“後面有零食,你先湊合着吃,我們待會到服務站吃飯。”因爲車子已經駛上了高架橋。
毛小賤身上繫着安全帶,身子側了一大半,果然在後座找到很多零食,還有水果,以及礦泉水,一應俱全。
她拿了兩個橘子,剝開皮,遞給白勳一個,他並沒有立刻接,而是不知道從哪裡找出一個塑料袋遞給她,用途是裝垃圾。
細心又體貼。
毛小賤把橘子皮丟進塑料袋,想起他正在開車,又把橘子分成兩半遞給他。
車裡放着不知名的歌,她一邊看沿途的風景,一邊吃薯片,吃着吃着就睡着了,恐怕再也找不出像她這樣能吃能喝能睡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