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羣溜鬚拍馬的部曲,一個囂張跋扈的紈絝,幾句攛掇下來,居然射殺了一個被朝廷千軍萬馬搜尋追緝的亡命之徒。
整個渭南縣亂成了一鍋粥,誰都沒想到,那個被大家苦苦追索的亡命之徒,竟然被一個紈絝當成獵物給打了。
楚三郎的屍體擺在薛訥面前,薛訥臉色蒼白,身子瑟瑟發抖,神情再也不復剛纔囂張的模樣。
“我,我我……殺了人?”薛訥顫聲道。
部曲們的臉色也白了。
少郎君誤殺了人,他們的下場也好不了。
“是,是……附近的莊戶嗎?”一名部曲訥訥道。
薛訥哀嘆道:“完了!吾命休矣!這個混賬,大冷天的夜裡,趴在草叢裡作甚?可害死我了!大理寺得蹲幾年呀?”
另一名部曲哭喪着臉道:“少郎君,興許不是蹲大理寺,而是流徙千里……”
人羣陷入沉寂,氣氛非常低迷。
終於,有一個眼尖的部曲仔細看了看屍體,輕聲道:“少郎君,有點不對勁……”
“啥不對勁?”薛訥頓時生出了希望:“他其實是隻兔子,對嗎?”
“呃,那倒不至於……”部曲指着屍體道:“少郎君,這屍體身上傷痕累累,似乎剛經歷了一場廝殺,而且他手中有刀,刀刃上有許多豁口和捲刃,應該是廝殺頗爲激烈……”
薛訥不解地道:“啥意思?他不是附近的莊戶?”
“不可能是莊戶!”部曲斬釘截鐵地道:“有刀,又有傷,哪有莊戶人家是這般模樣?”
薛訥眼睛一亮:“難道說……”
部曲興奮又小心翼翼地接道:“難道說……是咱們苦苦追索而不得的賊人?”
薛訥讚道:“你這個想法很大膽,但甚合我意!”
另一名部曲也興奮地道:“如此說來,少郎君剛剛神箭無敵,一箭射殺了賊人?”
薛訥盯着那具屍體看了許久,然後肯定地點頭:“以我的經驗來看,必然是賊人不假了。”
雖然部曲們也不知這位少郎君哪來的經驗,但還是一擁而上紛紛送上一記力道十足的馬屁。
“恭喜少郎君,少郎君神箭無敵,射殺強敵!”
“前有大將軍三箭定天山,後有少郎君一箭誅賊敵,我薛家武德充沛,一代更比一代強!”
“少郎君誅此強敵,咱必須騎馬遊街,方顯少郎君之威武!”
一片潮水般的馬屁聲中,薛訥神情漸漸得意起來,突然仰天大笑:“我薛訥果然非池中之物!高歧啊高歧,以後你就要稱我爲兄了,就問你服不服!”
“來人,擡上賊人屍首,去附近村莊弄幾面鑼鼓來,咱們一路敲鑼打鼓回長安!”
部曲們紛紛轟應,擡上屍首便走。
薛訥在前面得意洋洋騎馬,部曲跟在後面馬屁如潮,楚三郎的屍首高高擡舉在隊伍中央,像一頭供奉祠堂的年豬。
這支隊伍怎麼看都像一支烏合之衆,隊伍裡一片烏煙瘴氣。
然而看看他們的戰果……
不禁男默女淚。
…………
李欽載一直站在村口,焦躁不安地走來走去,他在等候前方的消息。
兩天了,朝廷兵馬和諸權貴人家的莊戶們將渭南縣翻了個底朝天,仍然沒找到那夥歹人。
李欽載的心情越來越沉重。
他知道時間拖得越久,蕎兒和崔婕的處境越危險,無論救災或是救人質,都有黃金救援時間的。
錯過黃金救援時間,生存的概率將會越來越小。
兩天,已是極限了。
宋管事端來一碗麪糊,嘆道:“五少郎,您已一天未進食了,多少吃一點吧,莫餓壞了身子,否則小郎君安然回來,您卻倒下了……”
李欽載煩躁地揮了揮手:“端走,不吃!”
想了想,李欽載又道:“宋管事,給我備馬,我要回長安覲見天子。”
宋管事驚疑道:“五少郎此時回長安見天子,難道……”
李欽載冷冷道:“請天子增調兵馬,不僅是渭南縣,相鄰的那幾個縣也要搜,已經過去兩天,足夠賊人逃竄出渭南了,咱們的眼睛不能只盯着渭南。”
宋管事急忙答應,剛要轉身,卻聽村口前方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身子不由一頓。
李欽載聽到馬蹄聲,整顆心都懸了起來,眼神忐忑地盯着前方。
一騎快馬飛馳而來,馬上的騎士正是李家部曲。
部曲一臉興奮,馬兒剛至李欽載面前,便飛身跳下,抱拳大聲道:“五少郎,人找到了!”
李欽載渾身一震,顫聲道:“蕎兒和崔小姐無恙嗎?”
部曲興奮地道:“小郎君和崔小姐無恙,雖然受了些驚嚇,但沒有受傷。”
李欽載心氣一鬆,身子搖晃幾下,差點仰頭栽倒,幸好被一旁的宋管事扶住。
“好!哈哈,好!”李欽載忽然大笑起來:“是誰找到的?重賞!”
“是咱莊子裡的老魏,”部曲露出由衷的欽佩之色。
“老兵不愧是老兵,不服不行,從選定搜索位置,到一路尋找蛛絲馬跡,最後在賊人必經之地設伏,皆被魏老算計得又準又死,終於趕在賊人逃竄鄰縣之前截下了他們,順利救回了蕎兒和崔小姐。”
李欽載吃驚道:“沒想到老魏還有這般本事,我一直以爲他解甲歸田後只是一位尋常的憨厚老農呢。”
部曲愧然道:“小人本也如此以爲,直到魏老一路展露出本事,才真的佩服得五體投地。”
李欽載臉色漸冷:“那夥賊人呢?”
部曲嘆氣道:“四名賊人,在我等結陣圍攻之下死了三個,不過剩下的那個匪首跑了……”
李欽載嗯了一聲,道:“不怪你們,你們盡力了,老魏也盡力了。人救出來就好,回頭我會重賞你們和老魏,救子之恩,容後報之。”
部曲連道不敢。
知道蕎兒和崔婕無恙後,李欽載的心情頓時輕快釋然起來,扭頭大聲道:“宋管事,派快馬告訴搜索的禁衛和各家莊戶,就說人已救回了,援手之恩我李欽載容後再報,另外給我備馬車,我去迎他們!”
楚三郎將崔婕和蕎兒劫了後,其實只跑出了二十餘里,距離甘井莊並不遠。
在李欽載的催促下,車伕快馬加鞭,很快趕到了山腳下。
前方的一片枯黃草地上生了一堆篝火,老魏不知從附近哪個莊子裡買了一條羊腿,正給崔婕和蕎兒烤羊腿。一邊烤一邊呵呵笑,仍是一臉憨厚老實的模樣。
李欽載跳下馬車,蕎兒眼尖看到了,不由大喜,小小的身子頓時衝了過去,張開手臂歡快大喊道:“爹——!”
李欽載迎上,一把抱住他,感受他身體的溫度,和散發出的微微奶味兒,將他越摟越緊,神情一片後怕。
“蕎兒受苦了,以後爹一定好好保護你,一定!”李欽載呢喃道。
蕎兒歡喜得不行,似乎毫無害怕的樣子,反而笑嘻嘻地道:“爹,蕎兒不怕呢,就是山上有點冷,但姨姨抱着我,也就不冷了。”
隨即蕎兒忽然露出忐忑之色,小心地道:“爹,我好像闖禍了,我玩了火,燒了房子……”
李欽載一愣:“燒了房子?”
“嗯,不過是壞人的房子。”蕎兒小心翼翼試探道:“壞人的房子被燒了,應該不挨鞭子吧?”
李欽載神情鬆快道:“壞人的房子多燒幾間都無妨,爹不會抽你的。”
蕎兒又高興起來,指着不遠處的崔婕,道:“爹,這次你要多謝姨姨呢,她一直在保護我,剛纔在林子裡,壞人差點殺了我,也是姨姨擋在我面前的。”
李欽載又一怔,起身抱起蕎兒,走向崔婕,直到這時他才關心地問道:“崔小姐,你無恙吧?讓你受驚了。”
崔婕垂頭,輕輕嗯了一聲,臉蛋在火光的襯映下,不覺紅潤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