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別人的地盤,太囂張顯然不是件理智的事。
但李欽載有他的目的,人在異國的時候你不得不信,只有囂張起來,別人纔不敢輕視你。
未服王化的猢猻們信奉的就是這一套,中原聖賢那些謙遜低調的美德,猢猻們反而不認賬,覺得你根本就是慫。
所以當面給他一鞭子,纔是雙方良好溝通的開始。
猢猻們服的不是美德,是拳頭,只有亮出拳頭,紮紮實實揍到它們的逼臉上,它們察覺到痛了,纔會對伱表示尊敬和臣服。
賤嗎?確實挺賤的,可這是現實,這個現實放到一千多年以後仍然是真理。
看着腫起半邊臉,一臉憤恨地瞪着自己的論仲琮,李欽載笑得很燦爛。
“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對嗎?先忍忍,有機會的。你家大相命你來迎接我,現在你最好對我客氣點,不然大家都會很不愉快。”
論仲琮咬牙道:“貴使足下,你若能平平安安離開吐蕃大營,算我招待不週。”
李欽載大笑:“信不信,我把脖子伸到祿東贊面前,他都不敢殺我,至於你,就更別提了。”
“不要只顧着放狠話,放狠話的同時,還得有實力。在我身後,兩萬餘大唐邊軍將士枕戈待旦蓄勢待發,我若掉了半根寒毛,吐蕃的麻煩就大了。”
論仲琮眼皮一跳,抿脣沒吱聲,但李欽載剛纔說兩萬大唐邊軍蓄勢待發這句話他已記在心裡。
“既然奉貴國大相之命出來迎接我,多少表現得客氣一點,請務必讓我感到賓至如歸。”李欽載拍了拍論仲琮的肩笑道,剛纔抽他的一鞭子彷彿完全沒發生過。
論仲琮深吸了口氣,臉色仍然鐵青。
今日奉祿東贊之命迎接李欽載,本來是論仲琮主動請纓求來的差事,涼州城受過辱的他,今日一心想報復回來,於是還沒見面便下令千人騎隊擺出衝鋒的架勢,爲的就是看到李欽載驚慌失措的樣子。
可惜,論仲琮終究低估了李欽載。
這貨不僅在涼州城囂張,到了吐蕃的地盤上照樣囂張,完全無所顧忌。
大唐使節的風采如何,論仲琮並未領教到,但長安城紈絝子弟的跋扈風采,李欽載紮紮實實給他上了不止一課。
“貴使,請隨外臣來,吐蕃大營就在前方二十里處。”論仲琮忍着氣道。
李欽載傲嬌地仰起鼻孔:“前面帶路。”
論仲琮朝他投去惡毒的眼神,冷哼一聲,策馬跑到隊伍的前方,將距離拉得老遠。
李欽載與老魏互視而笑,然後李欽載指了指老魏腰間的橫刀,道:“這個,不行……”
又指了指手裡的旌節,道:“這個,也不行。”
橫刀與旌節合而爲一,李欽載道:“這個,加這個,行!”
說完李欽載揚手招來劉阿四,二人並肩而騎,李欽載神色嚴肅地道:“派個人告訴後方的孫從東所部,一千禁軍突入吐谷渾境內,然後自行選擇目標突襲。”
“遇到被吐蕃軍欺凌的吐谷渾部落,便上去幹翻他們,事後抽身遠遁,機動作戰,後勤自取,遇強則避,遇弱則擊。效漢時霍去病,在吐蕃的佔領區做到神出鬼沒,防不勝防。”
劉阿四抱拳領命。
李欽載又道:“告訴孫從東,他表現得越好,我在吐蕃大營就越安全,逼得祿東贊投鼠忌器,不敢動我。”
“另外再派人告訴鄭仁泰,五千邊軍壓在積石山邊境,做出隨時進入吐谷渾境內的姿態。”
“一動一靜互輔互成,我在吐蕃大營穩如泰山。”
劉阿四聽懂了,於是派了個伶俐的部曲離開隊伍,轉身飛馬離去。
論仲琮走在隊伍前方,見李欽載隊伍裡有人離開,有心想攔阻下來,然而一想到李欽載的狗脾氣,無理都會胡攪蠻纏,自己若再主動招惹他,還不知會遭多大的教訓,於是只是繼續忍下來,裝作沒看見。
一行人沉默前行,雙方的氣氛劍拔弩張卻不得不剋制。
前行二十多裡後,遠處一片旌旗招展,白色的營帳如梅花點點,錯落在一片平原荒漠上,一眼望不到盡頭。
李欽載眯眼打量着遠處的大營,嘴角微微上揚。
自己已經洗白白主動送進虎口,就看這隻老虎敢不敢咬下去了。
快到營門前時,李欽載下令停步,然後下馬,整了整衣冠後,老魏遞過旌節。
旌節在手,迎風飄揚,劉阿四策馬上前,在營門前大喝道:“大唐天子使節渭南縣伯李欽載駕至,請吐蕃大相依禮出迎!”
李欽載站在轅門前一動不動,靜靜地平視前方。
沒過多久,轅門突然打開,一名穿着華貴裘氅的老人緩緩走出,他的身後跟着一衆吐蕃將領。
老者走出轅門,來到李欽載面前,露出和藹親切的微笑,然後面朝旌節躬身行了一禮,肅然道:“吐蕃大相祿東贊,遙拜大唐天子陛下。”
身後衆吐蕃將領跟着行禮。
李欽載側身讓了一下,祿東贊拜的不是他,是旌節,旌節代表大唐天子。
直起身來,祿東贊又朝李欽載笑了笑,道:“這位想必就是名震邊陲的英才名臣李縣伯足下?老夫久仰了。”
李欽載暗暗嘆了口氣。
這老貨,確實是個對手。
剛纔站在轅門前讓祿東贊親迎,是李欽載對吐蕃的試探,沒想到祿東贊居然真的出迎了,這人顯然城府極深,而且並不在乎表面的形式和一時的榮辱。
這樣的人,比論仲琮這種直腸子一根筋難對付多了。
“在下李欽載,拜見吐蕃大相。”李欽載不能失了禮數,只好向祿東贊還禮。
祿東贊哈哈一笑,側身伸手:“接風酒宴已備,李縣伯請入營。”
二人並肩進了大營,步行數裡之後纔來到位於中軍的帥帳。
進了帥帳,幾張矮桌上熱氣騰騰,酒宴果然已備好。
菜餚並不奢靡,只是簡單的牛羊鹿肉,和幾壇青稞釀的酒。
祿東贊很客氣,如同見到久違多年的老友般,將李欽載請到賓位上坐下,然後肅然朝李欽載行了一禮。
李欽載不明所以看着他。
祿東贊苦笑道:“先向李縣伯賠個罪,當初涼州城內,那位名叫紫奴的舞伎,是老夫授意而遣,目的確實不單純,時值吐蕃與吐谷渾交兵,大唐也摻了一腳進來,所以,老夫不得不爲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