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欽載做不了白蓮花聖母,他不會無緣無故發善心。
他人不壞,但也沒那麼善良,該做善事的時候毫不猶豫,不需要計較得失,該袖手旁觀的時候,他比誰都喜歡看熱鬧。
如果向他求助的是朋友,李欽載一定不問利弊,甚至可以不分黑白,毫無保留地拔刀相助。
可是伊鐸與他並不熟,而且伊鐸也不像老實人,李欽載的善心自然就有點吝嗇了。
都是成年人了,招惹麻煩可以,前提是要有足夠的好處,否則我吃飽了撐的無端端爲一個陌生人招惹麻煩?
衡量利弊之後,李欽載果斷選擇放棄伊鐸。
拍了拍伊鐸的肩,李欽載指向遠方,熱心地道:“看,你一直往東走,跨過山和大海,也穿過人山人海,曾經擁有着的一切,轉眼都飄散如煙……”
“一直走到大海邊,花點錢僱一艘船,東渡倭國或是新羅,從此定居在那裡,不出意外的話,你應該能活到壽終正寢。”
伊鐸臉色難看,他根本不願離開長安,更不願離開李欽載這位貴人。
從剛纔他屬下部曲的人數和身手來看,這位貴人顯然是有實力保護他的,而且從李欽載的穿着和氣度來看,這位貴人在唐國的官爵可能不低。
現成的一條大粗腿可以抱,他爲啥要跑去倭國?
“貴人……”伊鐸急了。
“不說了,就此告別吧,紫奴,你也跟這位同行的大叔告個別。”李欽載招呼道。
紫奴眼裡滿滿全都是李欽載,對伊鐸毫無留戀,敷衍似的朝他揮了揮手,轉身便與崔婕手牽着手登上了馬車。
李欽載吩咐部曲給伊鐸留下一袋錢,然後轉身騎上了馬,在部曲們的護侍下,繼續朝甘井莊行去。
伊鐸呆呆地跪在地上,看着李欽載走遠,神情愈發惶然,猶豫良久,伊鐸一咬牙,起身便朝李欽載的方向追去。
爲了保命,撒潑打滾都要留在那位貴人身邊!
…………
馬車內,崔婕和紫奴仍然手牽着手,二女由最初的陌生,到此刻的歡聲笑語,用時僅僅不到一個時辰。
女人的友情真的很奇怪,它高效,快捷,但又不是那麼牢靠。
馬車內,一直在補覺的蕎兒終於醒了,坐起來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好奇地望向馬車內突然多出來的這個女人。
長得挺好看,而且眼珠子居然是紫色的。
蕎兒睜着懵懂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紫奴。
紫奴扭頭朝他微笑,崔婕揉了揉他的腦袋,笑道:“愣啥,快叫二孃。”
這稱呼令紫奴又羞又急,忙道:“我不是……”
蕎兒卻老老實實道:“拜見二孃。”
紫奴紅着臉,不知該不該答應,蕎兒卻好奇地道:“伱是我爹的第二個婆娘嗎?”
崔婕笑罵道:“不跟你爹學好,什麼婆娘的,難聽死了。”
蕎兒對紫奴萬分好奇,尤其是她的眼珠顏色。
“二孃,你與我爹在哪裡認識的?你們成親了麼?吃席爲何不叫我?你的眼珠爲何是紫色的?是在眼珠裡面鑲了寶石麼?”
一連串的問題,令紫奴有點招架不住。
好不容易應付了蕎兒,紫奴仔細打量他,然後笑嘆道:“你跟你爹長得真像,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
蕎兒嘆氣道:“可我不如我爹有出息……他都兩個婆娘了,我卻一個都沒有。”
二女大笑,崔婕揪着他的耳朵笑罵道:“十年以後纔到時候呢,你現在是不是操心太早了?”
紫奴掩嘴笑道:“不僅長得像,這性子也像極了他爹,一大一小都是……哼!”
崔婕幫她把未盡之言補上:“都是混賬,大混賬和小混賬。”
二女坐在馬車裡,崔婕問起了紫奴這些年的經歷,從樓蘭國滅,到輾轉寄居於吐蕃大相門下,再到與李欽載分別後走遍大唐西域。
沒多久,紫奴的言語娓娓之下,崔婕已領略了西域諸國的風土人情,她的神情不由浮上幾許羨慕。
“真羨慕你,女兒家能走遍大川大河大漠,這一生活得真值了,不像我,從小被養在深宅後院,這輩子最出格的事莫過於逃婚離家出走,結果自己主動送到那混蛋的嘴邊,被他一口吞下……”
紫奴驚愕,忙問緣由。
李欽載與崔婕的故事,他並不曾告訴紫奴,崔婕也不隱瞞,於是將當年她逃婚的種種經歷說了出來。
紫奴聽完後噗嗤一笑:“夫人你這逃婚可真是……”
崔婕也有些羞慚,苦笑道:“當初還是太年輕,也沒經驗,鬼使神差的主動送上門,至今仍被他取笑。”
紫奴主動握住她的手,道:“你和李縣侯是天生的緣分,老天爺在你們前世便定死了,逃也逃不了的。”
崔婕嗯了一聲,甜蜜地掀開車簾,朝馬車外騎馬的李欽載看了一眼。
馬車外,見崔婕莫名其妙將頭伸出馬車外,李欽載狠狠朝她腦門一拍:“縮回去!”
一行人趕到甘井莊已是日落時分。
騎在馬上,看着熟悉的山水和沃土,村落裡嫋嫋升起的炊煙,聞着莊戶家飄來的飯菜香,李欽載深吸了口氣。
“這纔是我的地盤,我的歸宿。”李欽載喃喃道。
鐘鼎山林各天性,人間寵辱休驚。
驚濤駭浪之後,終究歸於平靜。
一名莊戶扛着農具走過村口,見到李欽載和部曲們,莊戶一愣,接着大喜,沒等李欽載招呼,莊戶扯着嗓子大吼起來。
“五少郎回莊了!”
彷彿一滴水珠落入油鍋,整個甘井莊瞬間沸騰起來。
無數莊戶迎了出來,男男女女,老少婦孺,莊戶們很快聚集在村口,一齊朝李欽載行禮,歡欣地圍住他。
李欽載早已下馬,忙不迭跟莊戶們還禮,向每一個熟悉的面孔熱情招呼。
莊戶們顯然已知道李欽載在吐谷渾的事蹟,除了迎接,更多人向他道賀,恭喜他爵晉縣侯,李家一門除了英國公,又多了一位侯爺,家業必百年不衰,而他們這些李家的莊戶們,自然一榮俱榮。
跟着有本事的主家,大家都有好日子過,莊戶們的價值觀就是如此樸素。
一羣人簇擁着李欽載和家人,慢慢地朝別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