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鐸目瞪口呆,他盯着眼前李欽載剛畫的地圖,默默地分辨這幅地圖的真假。
地圖上的那條虛線從吐火羅一直畫到那片所謂的新大陸,每一個轉折和曲線都無比真實,再結合當初那位吐火羅商人所說的經歷,竟與這條虛線完全重合。
那位商人的航行路線,竟真的被他畫出來了。
也就是說,新糧種的具體地點,眼前這位大唐貴人真的知道,正如他所說,逼供自己只不過是爲了省點麻煩。
李欽載淡定地注視着他的表情,道:“你說的那種新糧食,味道不錯,但生吃終究少了點美味,它更適合煮,烤,蒸,剝開紅色的外皮後,裡面的肉色暗黃,食之粉糯,帶點甜味,比別的主糧更美味。”
伊鐸震驚地道:“你,你見過?”
李欽載高深莫測地一笑,道:“剛纔我的話,哪一句不對,伱可以指出來。”
伊鐸張了張嘴,隨即垂下頭。
沒什麼不對,每一句都有理有據,伊鐸無法反駁。
從有恃無恐到完全絕望,只經歷了一頓飯的時間。
伊鐸知道,自己已經沒有籌碼了,眼前的這幅地圖,將他堅守的唯一秘密打得粉碎。
李欽載冷眼看着他,今日他與伊鐸對酌的目的,就是爲了擊碎他的心理防線。
肉體上的摧殘,遠不如一句話狠狠扎到他心窩子上。
該說的話已說完,李欽載的目的達到了,於是起身對身後的劉阿四道:“不必再綁住他了,好吃好喝招待,就當他是我府上的貴客。”
說完李欽載微笑轉身離開。
剛走出屋子,宋管事匆匆走來,額頭微微冒汗。
“五少郎,您的學生四皇子殿下派人傳信,有數千景教教徒分批出了長安城,正朝咱們莊子而來,顯然是打算來鬧事的。”
李欽載一怔,接着冷笑:“楊樹恩倒是很會煽動人心,朝堂民間雙管齊下。”
宋管事低聲道:“四皇子殿下還說,數千人裡,恐有遊俠兒和習武之人,怕是會趁亂潛入咱家別院,甚至對您行刺,請五少郎小心提防。”
“五少郎,咱們別院只有數百部曲,怕是擋不住這些教徒,不如召集莊戶,封鎖村口……”
李欽載嗯了一聲,道:“再堅持幾日,約莫會有結果了。”
宋管事迷茫地看着他,不懂李欽載口中說的“結果”是什麼,他只知道眼前的危機必須解決,五少郎若在自家別院出了事,他這個管事百死莫贖。
“五少郎放心,您的幾位弟子召集了各自府中的部曲隨從,正朝莊子裡趕來,約莫兩個時辰後便到了。”
李欽載露出一抹微笑,喃喃道:“這羣小混賬……”
…………
長安城。
楊樹恩的宅子坐落在平康坊,平康坊是個很神奇的地方,大唐的都城裡,宰相與娼妓同住一坊便是此地。
至於楊樹恩堂堂掌教爲何也住在平康坊,大約……是爲了生活方便吧,出門剛脫褲子就到地方了。
此刻的楊宅內,楊樹恩面前站着一名教徒,恭謹地垂頭,眼神裡透出不正常的狂熱崇拜,有幾分瘋狂的意味。
“你是說,護送伊鐸的那個女子,又帶着隨從離開了甘井莊?”楊樹恩緩緩問道。
“是的,我們在莊子周圍佈下了眼線,那位女子已在昨日出了莊子,朝西行去。”
楊樹恩皺眉道:“據說她是李欽載的女人,這個時候無端離開,去做什麼?”
教徒垂頭道:“當日掌教向李欽載要人,那個伊鐸臨前說發現了新糧種,伊鐸說了這句話後,李欽載立馬改變了主意,臨時反戈,選擇保下了伊鐸,那名女子突然離開,是否與伊鐸所說的新糧種有關?”
楊樹恩點頭:“有道理,大約只有這個解釋了……新糧種,呵呵,伊鐸保命的籌碼倒是不小,不管是真是假,李欽載都別無選擇,必須保下他。”
教徒沉默片刻,突然遲疑地道:“掌教,李欽載在朝中分量不輕,天子甚爲寵信,咱們爲何非要爲了一個叛徒得罪他?對咱們景教恐非智舉。”
楊樹恩冷冷道:“你以爲我是不識時務的愚蠢之輩?一個月前,波斯總教便傳來消息,令我務必擊殺伊鐸,此人在總教犯下彌天大罪,教壇下令,不惜一切代價追殺他,伊鐸不死,東方景教的掌教就換人。”
“換了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教徒愕然半晌,只好苦笑道:“如此,景教只能選擇繼續與李欽載敵對了。”
楊樹恩沉吟良久,緩緩道:“那個女人離開了甘井莊,對咱們是好事,你立馬派教中高手出城,循着她的足跡向西追下去。”
“長安城範圍,我奈何不了李欽載,但他的女人出了長安城,我景教豈懼哉?拿下他的女人,以此爲質,逼李欽載交換伊鐸。”
教徒恭敬領命而去。
楊樹恩懶洋洋地往後一靠,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新糧種什麼的,對一個宗教的掌教來說,根本毫不關心,他在意的是自己掌教的位置,因爲這個位置這些年給他帶來了太多的利益,舍不掉,不能捨。
…………
傍晚,甘井莊。
東南方的村口路中,悄然擺上了許多障礙物,有鹿角,拒馬,木柵欄,皆是對敵戰陣上抵抗敵軍的東西。
這些都是莊戶們擺出來的,別院宋管事招呼各家之後,莊子立馬動員青壯,將村口的路封住。
封住村口沒多久,又有幾支百人騎隊匆匆趕來,莊戶們上前詢問,原來是長安城各家權貴的部曲。
李素節等人得知教徒來甘井莊鬧事後,立馬召集部曲,並派出騎兵先行趕到甘井莊,幫先生堅守村口。
至於李素節等人,仍在趕來的路上,這幾支騎隊算是他們的前鋒。
各家部曲下馬後,爲首的隊正們簡單交流幾句,然後合兵一處,很快便在村口結陣,拔出刀戟嚴陣以待。
半個時辰的等待後,村口緩緩行來黑壓壓的一羣人,他們有的走路,有的坐着牛車,皆是平民百姓。
村口的部曲們神情一緊,他們知道,一場艱難的對峙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