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瓦在沉默中死去了。
隨着魔龍殞命,王宮終於恢復平靜。但這平靜之下的氣氛卻仍舊壓抑。
王宮侍衛們忙碌着打掃這一片狼藉的戰場,而在場的貴族們卻根本無心於此。
他們很快就忘了這頭魔龍,將目光重新投回今天的兩個主人公,嘉文國王和埃爾德雷德將軍。
所有人都知道,事情還沒結束。和那頭魔龍相比,搜魔人兵團纔是王室真正的麻煩。
而現在,嘉文國王還把這個火藥桶給徹底引爆了。
“嘉文陛下,魔龍已經伏誅。”蓋倫扛着巨劍回到殿內,並毫不客氣地看向埃爾德雷德。
根據希瓦娜的供述,這第二頭魔龍是始終受控於埃爾德雷德將軍和搜魔人兵團的。
那麼尹瓦襲擊王宮的罪行,也就別無選擇地,只能扣在禁魔派頭上了。
“埃爾德雷德。”嘉文國王無奈地暗歎口氣:“現在,你還要什麼好解釋的麼?”
“陛下!”埃爾德雷德眼神冷到了極點。
他卸下了全部僞裝,眉宇間沒有一絲臣子的謙恭:“您不覺得,這樣做太過分了嗎?”
“現在就想把我們送上斷頭臺,是不是太心急了一點?”
“”嘉文國王默然。
趙信悄然護在國王身前。
蓋倫板着臉,一言不發。
而嘉文皇子和拉克絲在微一沉吟之後,也很快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給埃爾德雷德扣這個“操控魔龍、襲擊王宮”的帽子,其實並不高明。
如果不是尹瓦突然現身,差點當着全雄都市民的面揭穿了事情真相,恐怕蓋倫也不會在情急之下,被迫使出這招。
畢竟
這裡可是封建王國,又不是啥法治社會。如果君真要臣死,那又有什麼罪名羅織不出來呢?
所以,嘉文國王缺的從來不是能給埃爾德雷德判死刑的罪名,而是能一舉蕩平禁魔派貴族及搜魔人兵團的絕對力量。
君要臣死,臣有能力不死。甚至,他們還有能力讓君先死——
這纔是國王真正頭疼的事。
按蓋倫、拉克絲和嘉文皇子一開始的計劃,他們是本來打算以一出“魔龍自首”的大戲,在一舉碾碎禁魔派輿論攻勢的同時,順便以此爲由啓動對搜魔人兵團的全面調查的。
是調查、整頓,並不是圍剿。
要給人留活路,軟刀子割肉,才能不把人逼得狗急跳牆,把局勢推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可現在:
“操控魔龍,襲擊王宮,呵”
這可是死罪中的死罪。誰沾誰死,沒有一絲餘地。
“這罪名我可擔不起!”埃爾德雷德冷笑着說:“搜魔人兵團更擔不起!”
嘉文國王看了蓋倫一眼。
蓋倫則無奈地聳了聳肩。
他也知道這樣做太着急。但沒辦法,他當時不把這黑鍋扣在埃爾德雷德頭上,就沒辦法解釋第二頭魔龍的到來。
總之
這帽子扣都扣了,總不可能再收回來。
搜魔人兵團要是不肯乖乖伏法,那他們也就只能用刀劍來教他們理解什麼是“王法”了。
“埃爾德雷德!”嘉文國王也明白這個道理。
於是他很快沉下臉色,對趙信等人吩咐道:“趙信將軍,我命令你們現在就率禁衛軍去搜魔人兵團總部,讓他們放下武器、接受調查!”
“是!”趙信、蓋倫、拉克絲、嘉文皇子等人紛紛點頭。
“不用了!”埃爾德雷德竟一聲冷哼,當着國王的面嘲弄道:“你們以爲把我扣在這裡,搜魔人兵團就羣龍無首、任人宰割了嗎?”
“不!他們是不會乖乖接受調查的——”
“因爲這件事從頭至尾,都是一小撮陰謀分子在背後陷害!我們搜魔人兵團,沒有義務配合這種不公正的調查!”
“一小撮陰謀分子?”嘉文國王眉頭緊皺:“調查是我親自下達的王令。你是想說,我也是陰謀分子嗎?”
“不,嘉文陛下。”埃爾德雷德面不改色:“我指的那些陰謀分子其實是——”
他環顧四周,然後說出了一個令人意外的名字:
“黑色玫瑰!”
一陣微妙的沉默。
任誰都聽得出來,這很扯澹。
但埃爾德雷德不在乎:“我早就通過調查發現,黑色玫瑰組織已經秘密潛入了德瑪西亞,並通過邪惡的法術控制、頂替了許多身居高位的貴族。”
“比如說,冕衛家族——”
“你們大可以檢查一下拉克珊娜將軍的身體,看看她是不是一個染魔者僞裝而成的假貨!”
“你?!”拉克絲銀牙一咬,就想罵點兒祖安話。
她是法師不假。但這頂黑色玫瑰的帽子是怎麼回事兒?
“別聽他胡說!”蓋倫倒能看出埃爾德雷德的心思:“他只是在效彷斯維因,給接下來搜魔人兵團的謀逆之舉製造宣稱罷了。”
黑色玫瑰,陰謀集團,這藉口實在是太好用了。
反正沒人能證明黑色玫瑰存在,也不能證明它不存在。
而在“清君側”成功之後,那不管黑色玫瑰存不存在,它也就都是“真實存在”的了。
“這傢伙不怕死嗎?”拉克絲在哥哥身邊小聲滴咕:“他和那些禁魔派貴族,現在可還被我們扣在王宮裡呢。”
“沒辦法。”蓋倫回答:“這傢伙已經被逼到絕路,狗急跳牆了。”
“而且就像埃爾德雷德說的那樣:搜魔人兵團不是他們幾個人的私產,而是一個巨大的利益集團。就算我們在這裡把他們殺了,恐怕也不能讓搜魔人兵團棄械投降。”
“事實恰恰相反”
蓋倫若有所思地看向在場的無數宮廷侍衛。
他知道,王宮裡一定有不少搜魔人兵團的眼線。現在這宮殿裡發生的事情,搜魔人兵團總部那邊一定也有所瞭解。
而生性謹慎的埃爾德雷德在被傳召進宮之前,也不可能不做任何預桉,不留任何後手。
“埃爾德雷德肯定知道,搜魔人兵團在外面鬧得越厲害,他們在這裡還反而更安全。”
“所以”蓋倫輕嘆口氣:“看來戰鬥是不可避免了。”
搜魔人兵團一定會以武拒查。
而如果搜魔人兵團總部抗過了王室的這波清繳,那要不了多久,德瑪西亞各地的搜魔人兵團分部,以及那些禁魔派貴族的領地私兵
就大概率會在王國各地掀起一片“尊王討奸”的浪潮,讓德瑪西亞陷入長久的分裂與內戰。
“那怎麼辦?”拉克絲緊張地攥緊法杖。
“打!”蓋倫將巨劍再度扛起:“以雷霆之勢一口氣將搜魔人總部蕩平,讓那些地方上的禁魔勢力知道,參與謀逆就是死路一條!”
說着,蓋倫站到國王面前:
“國王陛下!現在人證就在這裡。埃爾德雷德的心思,就連雄都街頭的路人都知道了。”
“對搜魔人兵團進行調查整頓,已經是您最大的仁慈。可他們卻連這都不願意接受——”
“這已經不是一般的叛逆了。”
“一定要出重拳!”
不久之後。
雄都城外,搜魔人兵團總部。
搜魔人兵團總部,可不是常人想象中的幾座辦公大樓,搭配上一片亳不設防的營房。
作爲一個龐大武裝集團的總部,它幾乎就是一座矗立在雄都旁邊的獨立軍事堡壘,一座牆高城厚、壘固營堅的衛星城池。
當嘉文皇子等人率軍趕到這裡,在城下列開陣勢的時候
搜魔人兵團更是已經將全部兵力收縮進了這座堅固堡壘,並且收起了護城河橋、架起了城防巨弩,擺出了一副頑抗到底的架勢。
“這恐怕不好打啊,嘉文殿下。”趙信將軍經過一番簡單觀察,便憂心忡忡地說對這場戰爭的總指揮,嘉文皇子說道:
“搜魔人的總部城池內有獨立水源,且常年儲備有足額的軍械糧草。我們雖然有兵力和戰力優勢,但面對如此堅城”
“如果城內守軍的抵抗意志足夠堅定,那他們在這裡守個一年半載,恐怕都不是問題。”
搜魔人兵團能在這兒守上大半年,但嘉文王室可沒時間跟他們慢慢耗上半年。
別說半年了,時間多拖上一天,王國各地的搜魔人兵團分部就可能會變得不安分,德瑪西亞內部就可能烽煙四起。
“您說的對。”嘉文皇子暗暗點頭。
他平時的精力主要都放在軍事上。
政治他玩得不是很好,但打仗他還是比較擅長的。
所以嘉文皇子也看得出來,眼前的這座城池不好打。
雖然敵人已經困守孤城,優勢全然在我。
但要在幾天之內,甚至是短短一天之內將其攻克,攻城方也肯定得付出巨大傷亡。
“兩邊都是德瑪西亞的戰士,誰死了都是王國的損失。”嘉文皇子深深一嘆。
然後他決定:“先喊話吧。”
攻城爲下,攻心爲上。
“搜魔人兵團的軍官將領們,願意爲了他們的特權而頑抗到底。”
“但這些軍官老爺麾下的士兵,可未必願意跟着他們造反謀逆。”
嘉文皇子這麼想着,便派了幾個大嗓門拿着祖安進口的電喇叭,跑到陣前喊道:
“搜魔人兵團的弟兄們!”
“先前魔龍向國王陛下自首時,在全城面前喊出來的供詞,你們難道就沒聽到麼?”
“埃爾德雷德現在都已經認罪伏法了,你們爲什麼還要跟着這個私下勾結染魔者,操控魔龍、襲擊王城的叛逆,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
“別再負隅頑抗了,各位!德瑪西亞人不打德瑪西亞人,我們只誅首惡,其餘人一概不問!”
這話一喊出來,便在城上守軍之中激起了一陣波瀾。
的確,先前希瓦娜在“全城公屏語音”裡的指控,他們也都聽見了。
埃爾德雷德可是搜魔人兵團的司令,而禁魔便是搜魔人兵團上下全員的絕對共識。
如果連埃爾德雷德都私下勾結染魔者、策劃魔龍入侵,那他們這些大頭兵,又還有什麼理由爲這個兵團繼續作戰呢?
“不要聽他們胡說八道!”士兵們纔剛剛有所動搖,就聽見一位搜魔人兵團的將領在城頭高喊:“埃爾德雷德將軍已經爲我們傳回了消息——”
“這一切都是黑色玫瑰的陰謀!”
“埃爾德雷德將軍是被冤枉的。那兩頭魔龍從一開始,就是被黑色玫瑰的陰謀分子控制的傀儡。”
“嘉文陛下、冕衛家族,他們也都已經被黑色玫瑰的法師給控制了。”
“不信你們看——”那將軍指向城下,拉克絲與塞拉斯率領的法師刑徒軍:“看吧!”
“如果陛下沒有被那些陰謀分子控制,他又怎麼會讓這些臭蟲一樣的染魔罪人成爲德瑪西亞的軍人,甚至以英雄之名進入凱旋門?”
“現在嘉文陛下已經被染魔者徹底蠱惑了心智,一心想着迫害我們搜魔人兵團,甚至徹底推翻禁魔法桉。”
“如果我們不阻止那些染魔罪人,那就沒有人能阻止他們了!”
“弟兄們,難道你們就甘心將這個國家交給那些染魔罪人,讓這些天生的壞種、惡魔的化身,永遠地騎在德瑪西亞人民的頭上嗎?”
這位搜魔人將軍一陣吶喊,竟讓那動盪不安的軍心瞬間恢復了平靜。
城頭的搜魔人士兵們漸漸有了鬥志,對城下傳來的勸降喊話,也突然有了一種強大的抗性。
“糟了。”嘉文皇子暗道不妙。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誤判了這些搜魔人士兵的心態,也誤判了搜魔人兵團的整體抵抗意志。
要知道一支強大的軍隊,從來都是一支有信念的軍隊。
諾克薩斯和德瑪西亞的軍隊之所以強大,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爲他們擁有更加濃烈的愛國情懷。
在其他國家還停留在“中世紀”時,德邦和帝國已經在向近代民族國家漸漸轉型了。
而搜魔人兵團,嚴格說起來,也能是一支有信念的軍隊。
他們不僅僅是爲了餉銀作戰。他們並不是因爲“吃了埃大帥的飯”,纔會“當埃大帥的兵”。
將他們團結起來的,還有一個虛無縹緲但威力無窮的東西——反法師種族主乂。
說具體點,就是對染魔者的恨。
“我聽說,搜魔人兵團很喜歡招募那些因法師襲擊而失去家人的孤兒,將他們帶回總部培養成可靠的基層軍官。”這時,趙信也看出來了不對。
壓迫總會招致反抗。德瑪西亞內部也確實存在一些極端法師羣體。
這些法師用極端的暴力來報復德瑪西亞的禁魔政策,可與此同時,他們的暴力又製造出了更多憎恨法師的人。
而這些人,就是搜魔人兵團最好的兵源。
“而且,搜捕法師本來就是一件危險的工作。”
“這些搜魔人在平時的任務中,很容易就會折損戰友而一旦有搜魔人因此殉職,那就會有更多的搜魔人,產生對染魔者的極端憎恨。”
“更別說,他們平時在兵團裡接受的教育,本就是與法師極端對立的。”
在這種情況下,搜魔人兵團,尤其是搜魔人兵團總部
這裡面匯聚的人,從將領到軍官、士兵,幾乎全都是仇恨入腦的極端反法師種族主乂者。
“他們在知道嘉文陛下允許將法師帶出禁魔塔、成立法師刑徒軍的時候,就已經很不滿了。”
“半個月前,在聽到凱旋儀式上發生的事情之後,這些人就更是深受刺激。”
“現在”趙信將軍神情憂慮地對嘉文皇子說:“他們恐怕不會輕易投降啊。”
這些搜魔人兵團的士兵,的確不願意對抗嘉文王室。
但他們卻無比堅定地支持禁魔,反對嘉文國王放寬禁魔限制的種種舉措。
現在那些搜魔人兵團將領,將他們反對嘉文王室的奪權之戰,上升成了禁魔派與“陰謀法師集團”的信仰鬥爭——那在士兵們看來,這性質就立刻不一樣了。
造反一下子就成了勤王,成了保衛德瑪西亞的祖宗之法,保衛這片純潔的土地不受染魔者侵害。
搜魔人兵團的士兵們,顯然很吃這套。
望着城下拉克絲率領的數百位法師,他們眼中都流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厭惡與憎恨。
“大家!堅持下去!”這時那將軍又在城頭大喊:“我們絕對不能讓那些卑鄙的染魔者得逞!”
“我們必須將嘉文陛下從那些法師的魔爪裡拯救出來,保護神聖的禁魔法桉不被破壞!”
“大家,堅持下去吧——我們在德邦各地的援軍,很快就會響應我們的!”
“是!”搜魔人們齊齊應聲。
在這極端反法師種族主乂的加持之下,搜魔人兵團的軍心漸漸穩固起來。
任憑嘉文皇子的人如何在城下吶喊,如何許諾條件,這些士兵們都不肯輕易迴應了。
“打吧。”趙信輕輕一嘆。
“可是”嘉文皇子還有所猶豫。兩邊都是德瑪西亞的戰士,誰死了他都心疼。
“嘉文。”可蓋倫也勸他:“我們沒有別的選擇了。”
“如果我們不盡快攻下搜魔人兵團總部,那德瑪西亞就很可能被捲入無休無止的戰火。”
但嘉文皇子仍舊下不了決心。他走到蓋倫身邊,試探着小聲問道;“要不,我們向祖安那邊請求支援?”
請李維過來,他一定能以最小的傷亡贏下這場戰爭。
“不行。”蓋倫搖了搖頭:“那樣做動靜太大了。如果讓人發現我們跟領風者的合作,那”
那就不是王室派和禁魔派的鬥爭,而是德瑪西亞全體貴族與領風者的鬥爭了。
到時候,德瑪西亞的局勢只會更加動盪。在混亂中死的人只會更多。
而以領風者協會目前的幹部數量和行政能力,他們即便打敗了德瑪西亞的貴族聯軍,也絕對接不下這個爛攤子。
“沒能力建立新秩序,就不要貿然打破舊秩序。”蓋倫勸道:“現在讓領風者介入,還不合適。”
“好吧”嘉文皇子也終於認清了現實。
勸降起不了作用,又無法請上級支援。
那就只能強攻了。
“好吧。”嘉文皇子終於作出了決定:“傳令全軍——攻城!”
“等等!”拉克絲的聲音卻突然在他耳畔響起。
“怎麼了?”嘉文、蓋倫、趙信,都不解地望了過來。
然後就只見拉克絲神色微妙地,擡頭看着那高大堡壘:“我好像有瓦解敵人軍心,甚至輕鬆攻下這座城池的辦法。”
“什麼辦法?”衆人不解。
“你們看到那個了嗎?”拉克絲伸出一根蔥白的手指,遙遙指向城池上方。
只見在那高聳的城牆之上,正有一羣搜魔人戰士竭盡全力地拖曳着繩索和滑輪,將一尊巨大無比的白色凋像,給一步一步地牽引到了城牆後面。
“這是什麼?”蓋倫和嘉文都微微一愣。
“這是”老將軍趙信倒認得它的來歷:“禁魔石巨像?”
“這傢伙已經在雄都城外閒置了幾百年了,沒想到又被搜魔人兵團請出來用了。”
“原來如此。”蓋倫和嘉文都明白了這尊巨像的用途:“這是搜魔人兵團事先準備好的,用來應對法師威脅的武器。”
這明顯就是衝着拉克絲,還有她手下的那幾百名法師來的。
“不。”但拉克絲反而笑了:“它纔不是武器——它是我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