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伏在他懷裡,眼睛還不敢睜開,她夢到的既是可怕的,更是羞恥的,也是無法說出口的,她嚶嚶啜啜泣起來。
“狗男女!”窗外一聲冷哼,窗紙上有兩個指頭捅破的窟窿,卻又被一對被妒火燒得發紅的眼睛堵上了。
三娘子一聽到那個聲音,打個激靈,這才完全醒過來,發現自己半裸着伏在馬如龍懷裡,登即羞不可抑,反身趴在牀上,拉起被子把自己從頭到腳裹了起來。
窗外那人心裡的妒火已快焚穿頭頂,揮起醋鉢大的拳頭便欲砸爛窗子,口中又怒罵一句:
“不知羞恥的狗男女!”
剛罵出口,兩縷勁風透窗而出,正從他雙眼中射入,擊在他後腦骨上,轟然迸碎,把他的腦漿炸成一團亂泥,他永遠不會知道,那只是兩粒普通的骰子。
馬如龍低聲道:“他們追來了,你快穿好衣服,咱們馬上得走。”
他掀開窗子,看看左右沒人,只有窗下那具屍體,那人兩聲“狗男女”激得馬如龍動了殺機,他回身竄到走廊裡,幾個房間裡已有人伸頭探腦,見他凶神般的樣子,全都縮回頭,把房門關的緊緊的。
馬如龍踢開自己的房門,把背囊拎在手裡,眼睛卻緊盯着對面房間那扇窗戶,他已聽到客棧周圍有雜沓的腳步聲和一聲聲的低喝,聽上去人數還不少。
三娘子此時已穿戴整齊,兩柄短刀在手,英姿颯爽,只是左腿和左肋衣服已被撕裂,走動時飄閃着,比丐幫弟子還要狼狽。
在夜裡還不覺得怎樣,此時看上去卻格外乍眼。她也注意到了馬如龍的眼光,卻只能羞澀而又無奈地苦笑一下,她隻身逃出,並無替換衣服。
馬如龍把背囊背上,又把她手裡的雙刀拿在自己手裡,叮囑道:
“三天之內你不能和人交手,這些人我來對付,你看看我的刀法怎樣?”
三娘子點點頭,低聲道:“你爲了保護我可闖下大禍了,你剛纔殺的那人是四象門主的兒子。”
馬如龍不屑道:“就算殺了四象門主也沒什麼,莫說他的兒子,只要他們該死,我都願意他們超度。”
三娘子看他輕鬆自如的神態,卻感受到他身上發出的那股堅不可摧的力量,不禁靠近了他,似乎想他的身體裡汲取那股力量。
兩人並肩走着,身體靠在一起,便如一個臃腫的雙頭人,一間房門驀然打開,未見人影,兩道劍光已分襲馬如龍脖頸和右肋,三娘子一聲驚呼尚未出口,馬如龍右手刀上撩下斬,錚錚兩聲,一柄長劍刺到了房頂上,劍柄猶顫搖不已,另一柄劍卻哐啷一聲掉落在地。
房門裡的兩個人手臂幾欲脫臼,眼中滿是驚愕恐懼之色,怔立當場不知所措,三娘子那聲驚呼卻改成了驚叫:
“這是‘開天闢地’,你怎麼會用我們的刀法?”
其實馬如龍用的乃是兩儀劍法中的首式“混沌初開”,被轉化到刀法上時卻改成了“開天闢地”,招式兩儀堂極相似,運使招式的心法卻截然不同,其威力也如天壤之別。
這類道家流派的武功在馬如龍只是閒來無事的消遣,便如豪富人家中過多而又無用的擺設
,但對一些小門派而言,每個均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世奇珍,在武林各派中,武功的“貧富”差距較世俗間財富的差距尤爲突出。
馬如龍看着那兩個目瞪口呆、進退不得的人,冷哼一聲:
“回去告訴張四驢子,要找場子自己來。”
三娘子又驚呼一聲:“你還知道他們門主的名字?”
馬如龍不屑道:“四象門主張四維,自稱張四象,江湖人稱張四驢子,他也敢興風作浪,自不量力。”
那兩人被羞得無地自容,低着頭一步步退了回去,走廊盡頭站着兩個人,他們是負責截擊的,但親眼目睹這一幕後,出鞘的利劍卻無力地垂下,臉上也是驚愕恐懼的神態,他們既不敢衝過來,而未經交手臨陣脫逃又要受門規嚴懲,他們心中戰逃兩股意念在激烈交鋒,但哪種都不敢選擇,只能愣怔着站在那裡,如泥雕木塑一般。
馬如龍和三娘子走過來,那兩人眼中恐懼之意也愈來愈濃,在相隔五步遠時,這兩人已全然忘了森嚴的門規,突發一聲喊,棄劍而逃。
三娘子心胸歡暢,仰着頭望着馬如龍,兩眼閃着淚花道:
“你真威風。”
馬如龍卻略顯無奈地嘆息一聲,對付這等小角色實無任何榮耀可言。
掌櫃的早已逃得不知去向,結賬也不可能了,兩人徑直走出門去,卻見街道兩邊各聚集着十幾個人,都用恐懼的眼神望着他們。
“四象門的人差不多都到了,只是沒見他們的門主。”三娘子看着這些在昨晚屠戮她滿門的仇敵,眼中都冒出火來。
馬如龍掃視兩眼,面無表情,他從馬廄中牽出馬來,便沿着出鎮的方向走去,他面前的人隨着他的走動後退着,身後的人卻跟了上來,他一停下,兩邊的人也立時停住,住戶們早已被嚇得關緊門窗,躲在屋子裡。
三娘子幾次欲張口讓馬如龍把這些人都殺光,爲她師傅和師兄弟們報仇,但她從小到大,從未求過人,她和馬如龍又素昧平生,馬如龍救了她並且保護着她,她已感到欠下終生無法償還的人情,無法再求他做什麼了。
馬如龍卻看穿她的心思,低聲道:“我留着這些人不殺,是讓你以後親手報仇。”
這其實也是託詞,不管這些人犯下怎樣的罪孽,他畢竟沒親眼所見,而他的原則一向是:
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手染血腥,他心裡已有了在路上好好調教三娘子的武功,日後好手刃仇敵。
結果雖一樣,他卻能做到“君子遠庖廚”。
他無法敉平江湖中無盡的血腥仇殺,只能儘量躲得遠些。
正走着,後面隊伍中忽然有一人大聲喊着:
“喂,三娘子,你從哪兒拉來個野漢子幫你?既然豁出臉去找野漢子,衣服怎麼都讓人家撕爛了?”
正喋喋不休間,馬如龍並未回頭,手中的刀卻出手了。
驀見白光襲來,有幾人挺劍攔截,他們劍勢甫出,那道奔雷御電般的白光已沒入說話人的咽喉,幾柄劍盡數走空。
馬如龍隨後向後奔跑,如同駿馬展足一般,後面的人已被他一刀之勢懾服,見他過來,
都唬得散開了。
當街只留下一具咽喉插着短刀的屍體,馬如龍拔出刀,擦乾淨後作勢欲揮,逃到遠處觀望的人一下子便逃得沒影了。
前面的人見他離開一段距離,以爲有機可乘,意欲趁機殺掉三娘子。
三娘子手中無刀,不免氣餒,慌亂中只喊了聲:
“馬大哥!”
她話音未了,兩道刀光已從她兩旁飛過,“啊,啊”兩聲慘叫,兩個衝在最前的人已仰面倒地,馬如龍也已奔回三娘子身旁。
刀光一起,那些人便驀然止步,眼見兩人應聲而倒,都已唬得魂飛魄散,再見馬如龍已出現在眼前,彷彿他根本沒離開過似的,這些人不用告訴該怎樣做,轉身拔足狂奔,眨眼間已逃出了鎮外。
三娘子看得熱血沸騰,拍手道:“好,好。我什麼時候也能學會這一手就好了。”
馬如龍只是隨手揮灑,連個招式都沒有,他從沒練過刀法,更未練過飛刀,那一式“混沌初開”,他是借短刀施展劍法,手擲飛刀不過是暗器手法,他看着三娘子羨慕渴望的神情,笑道:
“好啊,你拜我爲師,一個月包教包會。”
三娘子睜大了眼睛:“真的?”
馬如龍笑道:“假的。先不談這個,前面是家成衣鋪,你這身行頭說什麼也得換了。”
三娘子大爲失望地嘆息一聲,她也知道自己奢望太過,在江湖中,你可以求人助拳,也可以向人求助錢財,卻絕不能向人求得三招兩式的武功,武林中人對武功的吝嗇遠比世上的守財奴尤甚。
到了前面,馬如龍幾乎是砸開了那家成衣店的大門,把二兩碎銀子拍在櫃檯上,連哄帶勸,才使得哆哆嗦嗦的成衣鋪掌櫃穩住心神,爲三娘子選了幾套內外衣服和鞋襪。
三娘子換了一身,又把其餘的打在一個包裹裡,背在背上,她已吃夠了沒衣服換的苦頭,雖心性好強,還是一言不發地接受了馬如龍的好意,卻暗暗記住銀子數目。
到了鎮外,卻見二十多人雁翅排開,攔住去路。正是從鎮裡逃出的那些人,雁頭處一人負手而立,國字臉上虯髯糾結,臉上更是殺氣騰騰。
三娘子有些緊張了,拉住馬如龍衣袖悄聲道:“馬大哥,前面那人就是四象門主。”
馬如龍認識張四維,他初入江湖時曾和此人在一張賭桌上賭過錢,他的眼睛並沒看張四維,而是盯着張四維左右站立的兩人,那兩人雖也是負手閒立,眼睛也沒向這面看,卻有種淵渟嶽峙的氣勢。
馬如龍看到這兩人,心裡已明白許多,先前他一直懷疑,四象門和兩儀堂實力只在伯仲間,四象門怎能一口吞下兩儀堂,原來是有外人相助。
三娘子也看到了那兩人,卻像看到了魔鬼。急忙抓住馬如龍的手:
“你快走,那兩個惡魔也來了,你鬥不過他們,快騎上馬走吧,不要管我。”
馬如龍拍拍她的手背:“你什麼都甭管,只管看着就是。”
張四維看到馬如龍也是大吃一驚,他猶豫片刻,便走過來,呵呵笑道:
“這不是馬三公子嗎?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