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瘋了纔會去跟那個蠻不講理的小子道歉……”這種事情絕對不會發生在瑜玖身上!我在心底暗暗發誓。
“那你就是給我裝瘋賣傻也得去!”霰王氣的眼睛都瞪了起來,礙於這是冰王的地盤,而且還有好幾雙陌生的眼睛盯着,要不我敢肯定他一定早就對我動起手來了。
“我說了我不會去,死都不會去!”我瑜玖可絕對不是那是非黑白都分辨不清的人,那個乳臭未乾的蠢小子憑什麼當四塞之王?如此一個顛倒黑白,血口噴人的妄徒,又憑什麼要我給他謝罪?
霰王藍色的眼珠子上像是結了一層冰,他漸漸眯起了眼睛,鼻孔裡喘着粗氣……大事不妙,我心虛的別開眸子,父王只有在極其憤怒的時候纔會有這種看起來其實並不怎麼懾人的表情,那是因爲懾人的其實是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我朝四下裡望望,準備一有情況就立馬開溜。
壞就壞在我這把天殺的破椅子!輪子剛剛轉動起來,霰王就一腳將其整個踢翻在地,我一個重心不穩立馬跌倒在地上,手肘和半邊身子都摔得生疼。四周一片驚呼之聲,有幾個僕婢立馬就要過來扶,被我一疊聲罵了回去。
霰王見我此刻還這麼有“骨氣”,冷笑一聲下令道:“誰都不要去管他,我到要看看他能囂張到幾時。”說完一屁股坐在桌子旁,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咕咚一口喝乾,將茶碗砰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一塊兒碎瓷朝我濺了過來,還來不及躲閃,眼角就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刺痛感,我擡手一摸,流了好些血。一屋子的僕侍都捂着嘴驚呼起來,可還是沒有人敢動。霰王朝此刻狼狽至極的我瞅了一眼,面無表情地呼喝道:“都愣着幹什麼,沒見着王子流血了麼?還不快去處理!”
話音剛落,一堆人立馬跑了過來,攙扶的攙扶,抹藥的抹藥,包紮的包紮,忙得不可開交。透過重重人影,我看到霰王搖了搖頭,煩躁的加快了轉動手上的琉璃珠子。
半個時辰後,儘管極不情願,我還是出現在了寒熄堡主堡一間寬敞的臥室裡。四肢被四個僕從分別擡着,半分動彈不得,霰王在一旁跟着依舊鐵青着臉。
進了房間,我看到老冰王眼神空洞的半躺在牀上,叵虯那小子隨侍在一旁,倒是不見戩逐的身影。我被放置在了靠近牀鋪的一張敞椅上,霰王則立即上前去跟老冰王還有新任的四塞之王打招呼。
“近來天氣轉涼,老哥哥可要保重身體啊……”霰王背對着我,語氣裡是隻有對外人才會有的關切。
冰王花白的鬍子輕輕動了動,半晌沒有說話,一旁的叵虯趕忙從旁邊的桌子上拿來一碗藥,喂老人喝了下去。等喝完了藥,僕人爲他擦去殘留在嘴角和鬍子裡的藥漬,冰王才緩緩開口:“老弟啊,你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要吩咐嗎?”
我看到叵虯的身體驀地顫了一下,眼神狠狠地瞪住霰王,好像是很害怕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似的。我在心裡偷笑,你這不分是非的混小子居然也有害怕的時候?唉,只是可惜霰王並不是來告狀的。
“也不是什麼大事,”霰王意味深長的看了瞪他的叵虯一眼,用略帶歉意的口吻道:“只是小兒實在是頑劣不堪,那日在新塞王的加冕禮上得罪了二王子,如今特地叫他來陪罪的。”
“哦,有這事?”冰王灰色的眼翳指向叵虯的方向,問道。
叵虯略驚訝的抿了抿嘴,神情有一瞬間的呆滯,但立即恢復過來,換上了一副笑靨對冰王恭敬道:“父王,那日實在是兒子不對,瑜玖弟弟來爲破部的雲笙弟弟求一個說法,兒子那時剛剛加冕,對這事知道的也不甚清楚,又因爲瑜玖弟弟他實在讓本王在衆人面前下不來臺,這才稍加斥責了兩句。”說完又對着霰王作揖:“此事說穿了實在是小王的不對,哪能勞動霰王親自攜兒子來給本王道歉呢?”
哼,我冷笑一聲,這話說得實在是圓滑,句句把自己的責任撇的乾乾淨淨,末了還一口一個本王來給對方施加壓力,這分明就是抓着我的過錯不放嘛。我正要開口,霰王一個眼神制止了我。“不管怎麼說,這事小兒確實有錯,無論如何不應在衆人面前質疑新塞王的威嚴。瑜玖……你不是說要親自來給塞王道歉的嗎?怎麼如今倒啞巴了?”
什麼?我可沒有這麼說過吧?我擰了擰眉毛,但是看到霰王陰冷的眼神和叵虯幸災樂禍的表情,不得已改口甕聲道:“是,瑜玖知道錯了,給塞王認錯。”
冰王聽完忽然笑了起來,他花白的鬍子因爲有些喘不過氣來而輕輕抖了抖:“要讓瑜玖這孩子親自給人家道歉,你還真是不簡單吶,”他揶揄道:“既是這樣,那叵虯你還不趕緊還禮。”
那小子語氣謙恭起來,但是仗着冰王看不見,依舊用十分輕蔑挑釁的眼色看着我。“瑜玖弟弟說的這是哪裡話,你我之間還用得着認錯不認錯嗎?我心裡早就把你當做是親弟弟一般了。”他道貌岸然的說完這句話,我卻都要忍不住嘔吐了。
冰王臉帶笑意的點點頭,對現在的情形表示滿意。剛喝完藥,老人家需要休息,於是便準備叫人扶我和他一同離開,此時叵虯卻堅持要我留下陪他說會兒話。冰王笑而不語,霰王皺眉思考了一會兒,找不出什麼理由,只得同意。
“霰王放心,本王一會兒一定親自派人送瑜玖王子回去。”霰王神色凝重的朝門口走去,叵虯在身後笑着安撫。
冰王的這間臥室實在稱不上奢華,除了一張牀,一張矮桌子和幾把躺椅外,就只有臨窗處的一面黑扇屏風顯得大氣些。
霰王走後叵虯並沒有過來搭理我,而是用心服侍冰王睡下了,待那獨屬於老人濃重的鼾聲響起,他才悄沒聲兒的離開牀沿,朝我走了過來。若不爲其他,這叵虯到可以算作一名孝子,單看他對老冰王那個恭敬的神態,就不難推測冰王爲和將四塞之王的寶座交給這個次子而不是長子。
叵虯走到我身旁的那個椅子邊,坐了下去,卻也不和我說話,只是自顧自的發着呆。我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卻怎麼也摸不透他此刻心裡在打些什麼鬼主意。於是我改變策略,清了清嗓子儘量用嚴厲的語氣道:“喂,小子,我可沒有什麼話想跟你說。”
“我也同樣沒有什麼話想跟你說,”他卻也沒好氣的回道:“你給我閉上嘴,好好呆着。”
我氣結,正要撲上去抓住他的領子教訓他一頓,突然門口響起來一陣急速的腳步聲,正朝這兒的方向而來。
“這麼快……”叵虯低聲自言自語道,我還沒來得及聽他說完整句話,就被他一手點了穴,然後拎起來丟到了那扇黑屏風後。“別出聲,”他兇狠的命令道:“否則你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剛剛說罷,門外的人影就閃了進來。
先進門的有四個人,透過屏風的縫隙可以看見亮閃閃的兵刃在發光。“大哥,別來無恙啊……”最先開口的居然是叵虯,他好像是一早就知道要來人,好整以暇的整了整衣袍領子,朝前迎上去兩步。
“哼,你喊誰做大哥呢?要你認我做大哥還能使詭計搶走本屬於我的位子?”一個聲音憤慨道,聽得出來人應該就是叵虯的大哥戩逐了。他日前被封了冰部之王而不是四塞之王,此刻怕是來尋事的。
“大哥,那分王的事情是父王親口所言,就算我要耍什麼陰謀詭計,能騙得過父王那麼精明的人麼?你自己纔不如人就來這裡大聲嚷嚷,那有本事的人可不是光憑聲兒大就能奪取天下的。”叵虯笑吟吟的話語裡卻無處不是刀子。
“你……”戩逐果然被激怒了,他提起手中的刀就要上前來,卻被身後一個人拉住了衣袖。“焰王,你這是做什麼?”戩逐被制止後不滿的說道。
焰王?我心裡莫名的打了個顫兒,他來這裡做什麼?還沒回過神來,就聽見焰王那陰沉的聲音自戩逐身後緩緩響起:“塞王,有件事情恐怕你有所不知,現在雖然你是四塞之王,可是全境幾乎一半的兵力如今都掌握在你哥哥戩逐的手中,如今就有一萬人馬在落日城門口隨時待命,只要他一聲令下就能立馬衝上堡來……”
“哦,焰王的意思是您將自己的兵力都給了新冰王吧?”叵虯難得還笑着打斷了他的話:“要不我哥哥一個毫無威信可言的花架子冰王怎麼可能在一夜之間就能掌握全四塞一半的兵力呢?據本王所知,現在所有落日城的兵力都還掌握在我父親大人的手裡,只要他還在一天,就休想有人將兵權從他手中拿去。況且其他二王如今人都在落日城裡,怎麼可能會允許你們胡作非爲?”
“哈哈哈,叵虯王子果然好辯才,倒是老朽小看了你,”焰王的笑聲裡也帶着陰冷的味道:“可是四塞的規矩王子別忘了,誰擁有至高的武力,誰才能在這裡具有統治的權利。破王今日一早就離開落日城回楓邪堡瞧他兒子去了,霰王向來不理會四部之間的糾葛,除了你這奄奄一息,糊塗比醒着時候都多的老爹,你還有別的東西可以倚仗嗎?”
“就算是你這病怏怏的瞎眼老爹,也快要去見他侍奉了一輩子的聖神了……”焰王的語氣說不出的兇狠殘忍,他朝戩逐和身後的兩人示意,另外兩名武士過來鉗住叵虯的雙手,而戩逐,雙手握着明晃晃的大刀,正朝他父親的牀邊走去。
我心裡打鼓似得砰砰直跳,這是要上演一出因權弒父殺親的慘劇嗎?我屏住呼吸,透過屏風的縫隙朝外望去。戩逐握着刀柄的雙手有些不穩,此刻躺在牀上的冰王忽然輕微的咳嗽了一聲,那小子卻嚇得差點沒把刀脫手。他咬了咬牙,強迫自己朝父親跟前走去。
等他到了牀邊,冰王已經醒了過來,他摸索着起來拉開了牀邊的帷幔,無神的雙眼在四周的空氣裡巡視,語氣空洞而麻木:“來着何人?叵虯?來者何人?”老冰王眼不能看,相信那一隻銳利的鼻子也能聞出空氣裡的恐懼和肅殺。
“是我!父王。”戩逐本來還嚇得不敢再動彈,可冰王在無意識中喊得那一聲叵虯讓他恢復了鎮定,咬牙切齒的道。
“是戩逐嗎?”冰王的語氣變得放鬆,他的手垂下來耷拉在牀沿上,對他的大兒子道:“你怎麼過來了?叵虯呢?”
“父王,我是來殺你的!你以後再也見不到你的寶貝兒子叵虯了!”
冰王垂在牀邊的手驀地一抖,像是不能聽信自己的耳朵一般重複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戩逐咬了咬牙,從牙縫裡蹦出無情的字句:“你這個老糊塗,我說我是來殺你的,你明明知道四塞之王和冰部尊王的位置都是我的,你卻不但將這兩項權利分開,還只把一個小小冰王的椅子給我,讓我一輩子受制於你的小兒子。我恨你,我要殺了你,然後將本來屬於我的一切都奪回來!”他的眼睛充斥着濃濃血色,仇恨的光暈業已將他重重覆住,使他不再能看見任何的事實。
“不是這樣的,兒子,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你聽我解釋給你聽……”冰王卻突然像是丟了魂魄的幼童一般,伸出雙手在空氣中來回不停的舞弄,淚水瞬時充滿了他灰白無神的眼眶,順着臉上坑窪的溝壑緩緩流淌出來,浸溼了被褥。他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童般不停的想要向他愛的人解釋一切,想要求得他的原諒,可是眼前這個惡魔附身般的人卻再也沒有給他一丁點機會。
刀刃順着老人的額骨劈下,鮮血瞬間開始像決堤的洪水一般漫延開來,滿眼都是赤色的冤孽,空氣中瀰漫着深重的罪惡腥氣。
戩逐劈出去的刀忘了收回,他的眼色瞬間呆滯下來,瀰漫的血色散去,只餘滿目的震驚與恐懼,恐懼猶豫跗骨之蛆將他牢牢釘在原地,連噴濺在臉上的鮮血也忘記了去擦,任由其無聲滴落,如一曲曲哀傷的悲歌。
我原本以爲牀下的叵虯會過去制止,卻沒想到他至始至終都只是冷眼望着,緊抿着嘴脣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眼睛裡甚至流露出蔑視,鄙棄和幸災樂禍的表情來。就像剛剛死的並不是自己的父親,而是一個根本與自己無關的陌生人,亦或是一個仇人一般。我呆呆的盯住他不可置信的搖搖頭,這與我之前所見大相徑庭,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啊,性格扭曲竟至於斯。
冰王死在自己臥室的牀上,自己親生兒子的手裡。這時臥室門口突然傳來一聲響動,伴隨着老人吁吁的微喘,我擡了擡僵直的脖子朝門口望去,原來是大祭司木傀霖。
“實在是對不住,對不住,”老祭司邊走邊喘着氣說道:“我聽說新的冰王叫老朽來此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吩咐,可無奈我的腿腳實在是太慢了,不知道是否耽誤了什麼要事?”
焰王以袖掩口重重的咳嗽了一聲,戩逐這時才從呆滯中緩過神來,他轉過頭來看到老祭司時嚇了一跳。
“陛下?”木傀霖看到滿地的鮮血皺了皺眉,試探着問道。
“老冰……冰……王……”戩逐試圖拼出一句完整的話,可惜說到一半卻像吞了一隻核桃一般,再也說不出來一個字了。
焰王只得代替他開口道:“大祭司,老冰王過世了,冰王是要勞煩你過來檢查一番,順便將這個消息公佈出去。”說罷他扭頭對叵虯道:“怎麼樣?小子?如今你這握有兵權的父王不是也死了麼?只要你乖乖的配合,交出四塞之王的寶座,我就不對外宣傳說是你殺害了你自己的親生父親!”
“這樣你那一萬兵馬就有個恰當的理由來將我剁成肉泥了是麼?”叵虯冷笑着替他把話說完,不過這件事情的真相可不是隻有我們這幾個人才知道。說罷他一掌拍翻了堵在我身前的屏風,我便出乎所有人預料的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戩逐是率先崩潰的那一個,他涕淚橫流,指着我怒聲呼喝,聲音恐懼而扭曲:“殺了他,殺了他,給我殺了他。”
正在牀邊整理冰王屍首的老祭司卻十分的處變不驚,他只是扭過頭來淺淺的瞟了我一眼就又回去整理了。
叵虯的聲音裡帶了一絲高傲的冷意:“殺?”他反問道:“這可是堂堂霰部尊王的獨子,要是他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寒熄堡裡,那駐紮在霰王城的幾萬大軍立馬就會跟你們過不去。而一旦他把真相說出去,嘿,你們覺得全境的人民會怎麼處置你們這一羣喪心病狂的殺人犯?”
戩逐的身子抖了兩抖,就再也支撐不住跌倒在了地上。
焰王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你到底想怎麼樣?”
叵虯笑了,他走上前去親暱的拉住焰王的袖子,笑道:“我知道尊王你只是想在我們兩個王之中選擇一個來支持,卻沒有想到擇錯了了人,如今另外一個活生生的出路就站在你面前,識時務者爲俊傑,焰王陛下覺得我的提議怎麼樣?”
“那該怎麼處置這小子?”焰王顯然是心動了,口氣軟了下來,指了指我道。
“他不是什麼重要的角色,”叵虯擺了擺手,“隨便找個理由將他關起來不叫他出去亂說就是了,焰王覺得承認謀害破部幼主的這個理由怎麼樣?”
叵虯,你這個混蛋,我在心裡將他罵了幾千遍幾萬遍,這個不得好死的混小子,簡直比瓊琚還要可恨好幾萬倍!可是我只能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至於我哥哥……”叵虯回頭看了一眼已經嚇得六神無主了的戩逐,冷笑道:“您也不必擔心,我還會保留他冰部尊王的尊號,只是沒有什麼權利了而已。”
等他把話說完,在場的人除了我已經無不心服口服了。木傀霖查看完了屍體,顫微微地繞過坐在地上的戩逐,走過來向叵虯報告道:“報告四塞尊王,老冰王因爲身染重疾已經過世,老朽會在這幾天安排給陛下做一場歸天的法事。”
勝利者又一次整了整他已經十分整齊的衣領,微笑着道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