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張副縣長這個人很直爽。教育局關於五溝中學廁所等問題的報告交到分管教育的李副縣長那裡後，李副縣長在報告上迅速閱籤：“教育局已由分管副局長負責實地查驗。原因有二，一是教學樓加固維修拆棄廁所一處，拆棄廁所面積一百五十平方米，二是學校學生淨增人數太多。學校已採取課間十分鐘延長到十五分鐘等措施，其他矛盾學校正在積極採取措施，但畢竟是權宜之計。請張常務副縣長定奪。李禪九月六日”。因爲他知道，按政府工作職能職責，常務副縣長可以直接審批使用二十萬元及其以下額度的本級財政支出。
張副縣長看了報告和李禪副縣長的閱籤意見。馬上籤批：“情況特殊。從本年度本級財政新增收入中列支十萬元修建五溝中學廁所，其它矛盾由教育局解決。張光聰九月六日下午五時。”
他馬上打電話給王局長：“你這個又奸又狡的傢伙。狗屁大的事要給政府打報告。我是說，那天你向我請教五溝中學學生激增的解決策略，原來是設下圈套，套老子的票子！我跟你說，看在你我多年搞教育這個情上，我給你批了。我的意見，把錢立即劃到五溝中學，不許截留，不許雁過拔毛！你教育局機關事業經費若有不足，年終給你賴皮考慮追加一點都沒有關係。”
王局長一臉的“哈哈”，“哪敢哪敢，謝了謝了，哪天我請你喝鐵觀音。”
“哪個喝你鐵觀音？喝茅臺、喝五糧液還勉強。你要操一回，就喝‘人頭馬’！”
“領導，‘人頭馬’是什麼東西？”
“你龜兒子當局長，‘人頭馬’都不知道！”
“領導，你知道我不喝酒。不打麻將就不知道什麼叫‘槓上花’；走不來象棋就不知道‘臥槽馬’，不喝酒就不懂你那些洋伙食。算了，那天我洋一回，請你喝洋大麴酒。”
張副縣長在電話那頭笑慘了，世界上哪有洋大麴酒？龜兒子跟我裝瘋！
財政局長看到常務副縣長審批意見，審批意見特別署明的時間精確到“時”，就是急辦批文，一點也不怠慢，立即吩咐辦理。教育局第二天上班就把十萬元劃到了五溝中學賬戶上。
這樣的辦事速度，白秋都有點吃驚。
白秋急了。馬上找來馬宗友、李天孚、袁盟盟等人，首先是廁所地點的確定，二是建築面積、基本樣式。大家意見傾向一致：位置定在男女生寢室之間並後退二十米。今後左右兩邊修一幢女生樓一幢男生樓，廁所使用頻率高。馬宗友建議，要順便請書記、鎮長、分管農業、分管教育副鎮長、財政所長、國土所長等到場，一起彙報此項工作，雖然那裡是學校地塊，雖然經費是專項資金，減輕了鎮政府負擔，但要政府知曉。馬宗友沒有明說，窯坪場的人刁得很！鬼得很，成天挖空心思整錢，特別是一社社長任寶春，最難對付。因爲王倩的父母經常說他們社長如何如何兇。白秋說：“請他們，又要用學校一筆錢。錢只有那麼多，工程外的間接費用肯定又增加不少，我們必須精打細算。”至於廁所基本格調，袁盟盟建議修水衝式，馬宗友堅持修蹲式旱廁。袁盟盟說蹲式旱廁清潔衛生打掃太難。馬宗友認爲，水衝式廁所用水容易失控，龍頭閘閥易損易壞。白秋說：“學生的生活行爲，通過強化訓練，慢慢潛移默化，是可以培養的。雖然現在全縣水衝式學生廁所還沒有，我們不妨先搞起來，檢驗一下我們學校的學生‘三有’教育效果，檢驗我們學生的公共道德水平，如何？”
既然校長把廁所樣式提高到學生公共道德的高度，一年多來搞“三有”訓練，許多具體事情把心都磨碎了，那還說什麼？馬宗友說：“我就是沒有轉過彎來。學生的‘三有’活動把學生很多壞習慣都糾正過來了，自來水的使用惡習難道矯正不過來？算了！我同意修水衝式廁所”。
白秋說：“這件事就這麼定了。馬
宗友給計財股打電話，請基建管理員來搞設計。要抓緊時間，這一期期末，廁所必須竣工並交付使用。順便說一下，廁所修建，工程量不大，對施工單位資質要求不高，廁所的施工隊伍，我想就交給任九陽，他修教學樓虧大了，這麼多年一直沒有翻身。”大家都說可以。
白秋把五溝鎮的領導請到民族飯店。現在的書記也姓曹，來五溝前是縣政府辦公室秘書。鎮長是南邊平壩裡的一個副鄉長調過來，升了一級。姓鄭，人稱“鄭鎮長”，他打笑道：“我本來就是‘正’鎮長。”
曹書記是平縣師範畢業，在學校當過教導主任，來到五溝後，有事沒事愛到兩所學校打轉轉。他對鄭鎮長說，教師節要把中小學領導請到一起聚一聚，體現新班子，新氣象，尊師重教，做點實事，再開個全體教師大會，鎮上出錢給各級受表彰教師發獎。
到食店的路上，曹書記問鄭鎮長：“昨年的教育費附加用完了沒有？這幾年累計還剩多少？”
鄭鎮長說：“昨年的教育費附加除了民師代民師工資和春節看望困難民師費用，給小學劃了一萬元民師業務費，其餘在賬上，數量也不多了。”
曹書記說：“民師都轉的差不多了，哪有那麼多的支出？”
鄭鎮長說：“具體情況，還要問財政所長。”
白秋不愛說漂亮話，給領導共同敬了酒，說了縣財政的廁所專項資金已經到位，需要在學生寢室A軸線上後退二十米新修廁所，請領導給與支持等語。學生寢室後面是荒草坪，土地使用證上標明是學校教育用地，不佔用能耕地。書記、鎮長、國土所長，財政所長都表態，“使用學校自己的土地，沒有任何手續可辦。”
曹書記說：“五溝中學我看過很多次，一次比一次滿意。你修廁所，我們來個寅吃卯糧，把今年明年的教育費附加除去民師代民師費用，給你五萬元，把廁所修好點，老鄭，你看行不行？”
鄭鎮長和財政所長都說“行。”
曹書記說：“我們五溝鎮黨委政府，在教師節前共同給我們教育戰線的辛勤園丁敬酒，祝老師們教師節快樂。但是，白校長、我、鄭鎮長用啤酒杯喝，其餘喝白酒杯，酒滿意誠，抓緊時間，速戰速決，下午我有事。大家說可不可以？”
所有人都鬧起來：“可以。”只有鄭鎮長皺了皺眉。
鄭鎮長與曹書記不同，鄭鎮長人比較胖，長時間的鄉鎮工作，他沒有搞過教育，職業認同感少點。雖然心裡對白秋，對五溝中學沒有什麼，一大啤酒杯白酒，足足有二三兩，加上早有中度脂肪肝，喝下去後胃裡肝部都十分難受。
鄭鎮長硬着頭皮給白秋敬酒，他說：“年多來，中學成績特別顯著，電視臺把你們宣揚了好久，有人氣，就有成績。如果你那食店商店，人都沒有，絕對生意不好。”
白秋說：“精闢精闢，很有道理，感謝鎮長鼓勵和關心。”鄭鎮長問他，教師節準備怎樣過，白秋說：“今年教學成績學校管理校風建設三方面都受到市縣獎勵，市縣獎學校一共一千元，獎我個人一千元，我想把這兩千元做車費，學校掏錢管門票和生活，把老師拉到都江堰耍一整天。”
鄭鎮長：“一，獎你個人就個人拿着。二、生活費、交通費全部政府出。”
白秋非常感謝，與鄭鎮長表示了一小杯酒，鄭鎮長很高興，他特別喜歡喝酒體諒他的人。
教師節過了兩天，教育局基建管理員張老師把廁所圖紙拿來了，不是草圖，是最後成套的建築施工藍圖。前面畫設計草圖時，白秋和他交換了好幾回意見。張老師特別喜歡白秋這樣直來直去，白秋說：“搞快點，晚上加點班，張老師。學生沒地方拉屎撒尿惱火。下個月就要兩基國檢，拖不得。我來拿圖紙時給你整幾樣山貨，算是加班補助。”張老師很高興，不像有的學校校長，只認局長副
局長或者人事股長、計財股長等實權負責人，對做實事的對辦事員，根本不放在眼裡。
近兩天白秋前後接到張副縣長四次電話，要他進城到家裡做客，他請了爲數不多的至親好友聚一聚。秦秋副局長給白秋打電話說：“張副縣長走了，省上文件已經宣佈，他交流到通州地區的通中區任區委書記，級別提了幾級。”白秋知道，張副縣長要和他了結“點子”的事情。
白秋無計可施。
在去學年工作總結會上，張副縣長講話中講：五溝中學校長白秋，思想上有正點子，工作上有新點子，心裡還有很多好點子，我們要認真總結總結這個不可多得的校長還有的金點子銀點子！把各方面工作搞好！白秋想，這人真膽大，竟然在會議講話中反覆提醒暗示：還有該給領導的金銀點子的事沒有“總結”。散會後白秋悄悄對張副縣長說：“我哪天親自送來。”
白秋打電話小聲對秦秋說：“他催了幾次了，就是八九萬元票子的事。我給他表了態，這下子逃不脫了。”
秦秋說：“自己想辦法吧，能賴脫就賴脫。那麼大的數字，你怎樣擱平？我建議你拖一下，他的交流任職文件都宣佈兩天了，他走了，這件事就了了。”
晚上張副縣長電話又來了，他還是沒有明說票子的事情。白秋說：“張縣長，就是狗日的現鈔一時難準備全。你放心，今天忙了一整天，‘九’，已經整夠了，明天一早我親自送來。你手機千萬不能關了！我來得早！”
一晚上，白秋都在考慮對策。他覺得，當校長，千難萬難，都沒有這件事難。有事纏身，根本睡不着。金楠蹬了他幾腳：“你在想啥子？一晚上像蚯蚓鑽地一樣，拱來拱去。想工作的事到辦公室想，想情人的事不在我牀上想。”白秋生氣的抱着枕頭睡到沙發上。
在沙發上也睡不着。“要說學校開支八九萬現金，錢沒有問題，關鍵這錢做什麼用？張縣長呀張縣長，你要知道，這幾乎就是我們五溝學校一個全新廁所的價值。一個廁所解決多大的問題呀，一千多學生可以輕輕鬆鬆漫不經心的在那裡方便，一千多學生每天生活費人均五六元一天下來就有幾千一萬元的食品的排泄物悠悠閒閒安安穩穩在那裡躺着，一年半年，那廁所裡要躺多少人民幣？”
“你，你人能幹，權高位重，合理合法掙錢，多當幾年官，少走左道旁門，要掙多少錢！有什麼不好？你副縣長的工資，比我們學校中學高級職稱教師的工資高多了，你副縣長常把嘴巴撂在外邊，省下的菸酒茶飯錢，足足可以供子女讀書。除開來支出就是人情世故開銷。對於你來說那是入大於出，你給別人隨禮，每次你隨幾十、一百，你有大事小情，人家絕對是加倍給你隨回來。你的下級變着法子搜腸刮肚尋找個給你送禮的理由，爲了“禮”，老百姓不惜東借西貸給你隨個大禮，還千方百計不讓外人知道；你給別人隨禮，小老百姓絕對會添油加醋擴大數字到處宣揚你的恩德，宣揚你的親民近民。你哪像普通小老百姓，稍不留神，給別人隨的禮，就只有流出去的油，沒有流進來的水。你有什麼過不了的日子要來打這個歪歪主意？張縣長呀張縣長，看你在工作上對我要求多高多嚴都行，看你給我壓多重的擔子都行，你給我們辦了事，我們老師學生內心感激你，爲啥子要喊我解決‘點子問題’！你真要，我把它還給你，我把十萬元還給政府，廁所，我不修了！”
白秋心裡有說不完的氣話。但是，這一肚子的氣話，說給誰聽？
瞌睡來了，另一個白秋說，怨別人有什麼用？想想解決問題的辦法，天亮就是真正的接受考驗的日子。
白秋用力睜大眼睛，搜腸刮肚，尋找能過明天張副縣長那一關的策略。
白秋決定：睡覺！明天的事明天了！靈感就來了。原則：錢不能給。我既捨不得票子，更不能破這個膽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