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花謠雖然魂魄盡散,但身軀尚在,蘇晉抱着她以悲痛欲絕之態擊退了常清和他的手下之後,我就神思混亂地從他袖中飄了出來,跌跌撞撞地撲上前,抱住了花謠的身軀。
我渾身顫抖,思緒一片混亂,只是觸及她的身軀發現她餘溫尚在,竟還有幾絲魂魄氣息留着,這才勉強冷靜了下來,祭出水靈珠將她的整個身子連同剩餘的魂魄都一道封住,以防她剩下的那點魂魄也飄沒了。
封魂的過程中我的手一直在抖,直到看着寒氣蔓延上花謠的臉龐,看着她整個人逐漸被冰凍住,最後那一絲悠悠向外盪開的魂魄也被我逼回了她的體內封住,我這才手一鬆,水靈珠滾落在地。
還好,她命魂尚在,不算完全的魂飛魄散……還好,我及時封住了她的六息與命魂,讓她沒有完全離世……
可僅僅是這樣還不夠,我能封住魂魄,能修補魂魄,卻不能收集召回已經消散了的魂魄。爲神爲仙者,一旦魂飛魄散,魂魄即刻消逝與天地之間,化成細碎得不能再細碎的飛灰湮滅在風中,是爲離世。神仙不輕易死,可一旦死了,就是魂飛魄散,難以迴轉,就算是天帝也不能肆意召回那些消散的魂魄,在這世上能使散於天地間的魂魄回來的,恐怕也就只有常清神尊的轉魂燈能辦到了。
可現在常清神尊明顯不可能幫我,於是我只剩下了一個選擇。
原本是花謠的、現在在蘇晉手中的引魂燈。
引魂燈可使亡者重回人間,可亡魂也是要三魂七魄俱全的,少了幾魄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召回來,更別說像花謠這樣只剩下命魂一魄的了。但蘇晉也說過,引魂燈尚有別名,我雖然已經不記得他當時說的是什麼別名,但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就這麼死了,總要試一試才行。
這麼想着,我就在蘇晉覆手建成覆河城的下一刻跪在了他跟前,苦苦哀求他,求他試着召回花謠的其餘魂魄。
如我所預料的那般,蘇晉含笑着說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話,就是不願意復活花謠,連試一試都不願意。
想着花謠素日對我的種種,我咬了咬牙,一狠心,伸出手握住蘇晉擡起我臉頰的那隻手,努力穩着雙手,讓自己不要顫抖得太過。
“引魂燈現在已經認你爲主,就算花謠回來,它也不會再認花謠爲主了。”我哀慼地看着他,軟言道,“你也不用擔心她跟你搶引魂燈,她……那麼愛你,都爲你襠下了常清神尊的畫神戟,難道還會跟你計較一盞燈嗎?”
蘇晉聞言,就輕笑了一聲,伸出另一隻手撫上我的臉頰。
我身子一顫,想着花謠,到底沒有避開,任由他修長微涼的手指撫上我的臉頰,只覺身上一陣雞皮疙瘩升起。
“聽碧。”他俯下/身,面上帶着三分淺淡的笑意,低聲道,“你要知道,我一向只害人,從不復活人的。”
“但是你可以。”我顫抖着聲音,“你能救她,對不對?”
“或許。”他溫聲道,“可是我爲什麼要救她呢?我又不喜歡她,她也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
我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一把將他的手甩開,站起身怒視着他:“你從一開始就是想要花謠的引魂燈,想要她死,對不對?”
是我太天真了,蘇晉要的自始至終就是那一盞引魂燈。讓神器換主,除非其主魂飛魄散,或是遭其主拋棄,不然讓神器認二主的可能性簡直微乎其微,現在想來,當初他在花島賴着不走,療傷是其次,想要將天兵天將引來花島、讓花謠死在別人手中才是他的目的。
他從一開始,就不是無意間流落花島的。
他一開始,就想要花謠的引魂燈,想要她死。
一旦有了這個認知,我心中就一陣發寒,剛纔被他撫過的臉頰處也一陣發癢,想着他剛纔在我面上撫過,心裡就泛起一陣噁心。
我早該想到的,早該認識清楚的。
我來到這裡,並非是意外,而是人爲……刻意的人爲。
因爲我的到來,所以蘇晉一早就知道了四萬年後發生了什麼,他會知道沉新,會知道我,會知道洛玄知道周言知道凝木,他按照我記憶裡發生的一切照做了,在忘川邊擄走我,在覆河城時故意誤導我,讓我以爲他流落花島是重傷之下無意到達的,讓我以爲他對花謠情深意重,而後又按照我記憶中的一切佈置讓我來到了這四萬年前,遇到了花謠,通過我的記憶告訴花謠他對她的“情深意重”,讓花謠因爲這一份情深意重而去救他、對他癡心、對他深情,爲他飛身擋住迎面而來的畫神戟。
害死花謠的,不是別人,是我。
因爲我的到來,我的出現,才使得花謠走上了魂飛魄散的結局,無法阻止,也不能改變。
不,不是我,不是我害死花謠的。
是……這天道……
是天意弄人,是天道……害死了花謠!
若非是天道,我不會來到這裡,不會讓蘇晉探得記憶,也不會發生後來的種種……
不不不,是因爲蘇晉設置了轉生陣,期間出了差錯,所以我纔會來到這裡,被蘇晉探得記憶,讓他能夠以此利用花謠……
我思維一片混亂,天道、蘇晉、花謠這三個詞在我腦海裡不斷交錯着出現,我來到這裡後的一幕幕景象飛快地自我眼前滑過,又變成那一日在覆河城裡蘇晉的種種言行舉止,最後全部被漫天的花瓣所覆蓋,飄起花謠的一片豔麗裙角。
想着自我來到花島後的一切一切,我就渾身直髮抖。
蘇晉被我甩開手,也不以爲意,他也跟着我直起了身,緩緩笑開了:“你也想到了?”
他湊過身,在我耳旁輕聲道:“害死花謠姑娘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是這天道……你來到這裡,本身就是一件無可更改的事。四萬年前的我,從你這裡得知了四萬年後的事;四萬年後的我,因爲四萬年前發生的一切,早就佈置好了一切,按照着你記憶中的佈置,一件件滴水不漏地還原……覆河城,花神殿,轉生陣,所有的一切,都按照着你記憶中的模樣來……最終,你成功來到了這裡,來到了四萬年前,見到了花謠姑娘,告知了她所有的事情,也因此……讓我,得知了四萬年後的事。”
“這一切根本就是一個圓,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這一切,都是天意,並非我一人之力可及。”
“是天道,促成了這一切,促成了我,促成了你的到來,促成了花謠姑娘的死……”
“聽碧。”他手帶法力,不容我拒絕地捏起我的下巴,讓我轉過頭直視他的雙目,輕聲笑道,“這樣一來,你可還覺得……這天道有理了?”
“想不想……跟我一起,改了這天道?”
我猛地睜大了雙眼。
天道……
篡改天道……!
我的一顆心越跳越快,不知怎麼回事,體內的那半顆龍元隱隱發燙,最終,我一把拍開他的手,冷冷道:“癡人說夢!她的魂魄和身軀已經被我封住了,大不了讓她等上個四萬年,到那時,不需要你我也能救活她。”
我冷笑道:“你口口聲聲說要篡改天道,可你還不是因爲了我的記憶纔在之後的四萬年才如魚得水的?你要是想篡改天道,那又爲什麼要按照我的記憶來做後面的事?說得好聽!凡間的天道你改了就改了,最終還是由司命把持着大關,這三清的天道,你就算是改,你也改不了!你可是忘了我是怎麼來的?”
“我自然不會忘。”蘇晉一笑,再度擡起我的下頷,手中法力絲絲傳入我的體內,定住了我的身,讓我不能動彈。“你是因爲我按照你的記憶設置了轉生陣,所以纔過來的。可是聽碧,你可曾想過,爲何我要按照你的記憶來行事?”
我冷笑:“那是因爲你只是個光會說大話卻不敢真正篡改天道的懦夫!”
他狹長的雙眼就微微一彎:“一個人,行事作風之下所掩埋的心思,時間再長、日子再久,對於他本人來說,都是不會改變的……四萬年後的那個我爲何要一切都順着你的記憶來,讓你回到這四萬年前來,聽碧,你難道就不知道麼?”
我一顫,心中一個想法躍然而出,卻不敢說話。
蘇晉輕掃了我一眼,就施施然笑了:“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被他捏着下巴,說話間有些費力,但我依舊一字一句地咬着牙道,“我不知道。”
“不,你猜到了。”他道,微涼的指尖寸寸撫上我的臉頰,眼中含笑地看着我,“這麼一張燦若山茶朝露的花月面容,的確是很合我的口味,也怪不得,四萬年後的那個我……會順着我最不屑的天道來做着一樁樁一件件的事……”
我漲紅了臉,緊咬着牙關沉默不語。
“聽碧。”他道,笑意盈盈,“你真是合我心意……你只喜歡後來的那個蒼穹弟子,不肯喜歡我,就把心放在他身上好了,把其它的交給我,我就替你復活花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