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下就想反駁,但轉念一想,又硬生生把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哼,想要激我生氣來轉移話題,沒門!
當我還是一個月前那個傻傻被你忽悠得團團轉的聽碧呢!
我不說話,就等着沉新的回答,但我沒想到的是他居然也跟我一樣閉口不言,沉默地一步步緩緩走着,就這麼一直走到了月華流轉的流神宮華階上。
流神宮靠近月宮,終年月華不斷,甚至連一磚一瓦都似月華一般,由冰晶琉璃所制,若不是這宮殿比龍宮要小上一半,我還以爲我走錯了路,回到水晶宮了。
不過這宮殿雖如月華,卻不似月輝那般清冷,反倒是耀眼奪目多了,尤其是宮殿上四處掛着的紅綢錦緞,隨風飄舞的桃花花瓣,和如細雪般飄飛的柳絮,都讓我眼前一亮,只覺得天地間最美好浪漫的景緻也不過如此了。
如此景象,怕是這天下任何一個女子看到都會心動沉醉的吧,看來那流初還真是對這場喜事費了不少心,一個大男人,還是一個眼高於頂桀驁不馴的男人,竟然弄出瞭如此一番別緻美麗的景象來。
周圍的喜色隨着沉新的步伐愈漸愈濃,也更加熱鬧起來,不時有扎着總角的小姑娘或是比我小上幾百歲的豆蔻女子跑到殿外,邊欣賞着這難得一見的美景,邊發出驚訝羨慕的感嘆聲,甚至有人把手伸出去,接住隨風飄落的柳絮或是花瓣。
眼看着再走幾十步就要進大殿,等到入了席,再想要繼續這個問題就懸了,我正在想着他會不會把這事就這麼帶過時,他終於停住了腳步,側頭看向我,展顏一笑。
我的心也隨着他的這個笑容被提到了喉嚨處,睜大着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他會怎麼回答?說我想多了,還是——
心緒紛亂間,只見他對我燦爛一笑,而後緩緩道出了三個字。
“你猜啊。”
……
……
……
猜你大爺!
“喂喂,君子動口不動手,女孩子家家的,整天喊打喊殺地多不好,”像是早有預料一般,他一把抓住我揮出去的右手,蹙着眉做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來,“別衝動,別衝動。”話畢,他又不待我回答地眨了一下右眼,意有所指地微微側頭環顧了一番四周。“再說了,這附近的人可多着呢,你不爲你自己的面子想,也要爲龍宮的聲譽着想啊。”
“龍宮今日來參加喜宴的又不止我一人,我不需要爲它攢面子!”我心中氣急,想也沒想地就脫口而出,又試着抽了幾次手,發現沒法掙脫,只好一邊跳腳一邊怒斥,“你又忽悠我!”
“忽悠?”沉新一挑眉,脣一抿,面上閃過一絲傲色,但轉瞬即逝,等我再定睛看時,他已經是一臉無辜了。他笑着看我,用一種理所當然的口吻說道,“這怎麼能叫忽悠呢?你想啊,我若當真是想忽悠你,早隨便尋了個藉口敷衍了!又何必如此?藉口蹩腳不說,還惹得你生氣,你說,我有這麼愚蠢嗎?”
“你——你強詞奪理!”
我本就氣急,見他還這副嘴臉,當下就大怒,想擡了腳狠狠踹他一下,只是還沒把這想法付諸行動,不遠處的神宿府就在此時傳來了鐘聲。
咣——咣——咣——
這鐘聲渾厚磅礴,大氣之中又帶着獨特的空靈,咋聽上去便覺仙氣縹緲,給周圍本就至美至幻的景色更蒙上了一層仙氣。
鐘聲一下一下地響着,一直響到了第十一下,方纔歇了。
周圍靜默了一瞬,登時騷動起來。有人忙不迭地趕回月華階上的大殿,但有更多的人卻是自殿上涌了出來,推推搡搡地走下月華階擠在一處,或是低語,或是高談,其中多是和我一般年紀的窈窕少女,也不乏一些稚童和男子,各人面上神情不同,但或多或少都帶着幾分好奇探究,都伸長了脖子往東邊張望着。
“來了來了!哎呀別擠,別擠……!”
“花童可是盡數到了位?聽說這一回的花童可是二殿下親自到了仙子殿上要的呢,仙子想必是把殿中最好的一十二個花仙弟子都送了過來罷。”
“說真的,不是我瞎猜,這喜事來得奇怪,其中必定有貓膩。想那問露仙子一介孤女,不僅被由虛君上認爲了義女,還攀上了天宮的二殿下,這其中秘辛,不知道有多少……”
“呵,你這呆子,不過窺得其中一二,就以偏概全了?那由虛是何人,你可清楚?”
“大哥,今日這天宮二殿下成婚的排場可真大,你剛剛看到神霄殿那的排場了嗎?怕是天宮太子的規格也不過如此了吧?”
“呵,自當年懷逐神君一事後,這天宮哪裡還有什麼太子?”
“大哥!這話可不能亂說啊——哇哇哇,好多桃花花瓣!還有海棠花瓣!大哥!這這這個是什麼花?”
“娘!你看,桃花飄得更多了,是不是新娘子要來了?我要看新娘子,要看大裙子!”
“你要到哪裡去!走走走,咱們擠到前面去,走這兒……!”
周圍吵吵嚷嚷的,幾乎是在鐘聲停止後的下一刻,我和沉新就被人羣包圍住了,擠在其中好不氣悶。
而我則是在這之後才意識到剛纔發生了什麼,鐘敲十一響,戌時正刻到,怎麼我和沉新不過在外面逗留了一會兒,就到了戌時了?
我詫異無比,還來不及說話,就被擁擠的人潮一時擠得頭暈腦晃的。若是這樣也就罷了,可這些人不是普通的凡人,都是三清的諸神衆仙,雖然天宮明令禁止擅用法力,但來看熱鬧的孩童一多,這禁令就成了擺設。隨着喜樂的逐漸變響靠近,有不少幾百歲的稚兒化出了原形,自細縫間或擠或溜,跑到了前頭,場面一時有些混亂,還是常清神尊帶着一行守衛過來,才控制住了局面。
有了這尊大神看着,周圍明顯安靜了不少,但也不時發生些騷動,還不時推搡,若非我和沉新原本就在下面,這會兒還指不定要被推到什麼地方去。
沉新也察覺到了,他微微蹙了眉,一手拉過我往人少的地方鑽去,但沒過一會兒就放棄了,轉而對我笑道:“看來是天不時地不利啊,現在戌時到了,人人都跑出來想看個新鮮,你是想先進殿入席去找個好位置呢,還是在這邊看着新郎新娘子過來?”
“入席還能自己找地方?”其實自喜樂靠近,我的心思就不在他身上了,剛纔的那點子氣也早就沒了,雖然沒有跟周圍人一樣伸長了脖子張望,但也等着問露鳳冠霞帔地出現,不過還是隨口問了一句:“天宮喜宴向來規矩繁多,今日又是天宮二殿下大婚,想要來湊熱鬧的人怕是都要擠滿了這流神宮了,若是不早先安排好席位,現在豈不是要被擠垮了?再說了,這裡人這麼多,人擠人的,我們怎麼去啊?”
“席位自然還是要安排的,但也只是大略分一分罷了,你我身份相近,應當是被安排在上首,但上首也不都是好位置,有些人想湊近了看新郎官和新娘子,有些人則是隻想在喜宴上多吃幾口罷了。走這邊。”
正交談着,身着百蝶宮裝的宮娥自不遠處緩緩走了過來,一字排開了兩列,已經有兩個打頭的花童拎着花籃走了過來,一邊走還一邊撒着三清罕見的月水花。周圍又騷動了起來,有人伸長了脖子去宮娥後面張望,還有不知哪家的小孩子化出了細長的原型,從擁擠的人羣中擠出來,再化成了人性跑到花童附近張開了手,去接這難得一見的月水花。
周圍推推搡搡的,雖然熱鬧,卻也擁擠。
我正被他們擠得胸悶,卻見常清神尊黑了一張臉,流火扇一合,畫神戟就這麼重重地敲在了地上。
他掃視着登時安靜下來的衆人,沉聲道:“今日你們是來參加喜宴的,不是來擠垮天宮的!天宮自有一套規矩,容不得爾等肆意搗亂,若是誰還敢再犯,擅用法力,無論老□□女,都一概以罪論處!”
這一番話說得鏗鏘有力蕩氣迴腸,直說得周圍的人個個都噤了聲,沉新卻在此時悄悄搭上了我的肩頭,我剛一偏頭,還沒來得及問他怎麼了,就覺得眼前一花,再回神時,已經到了人羣外圍。
只是沒想到陽略神君也守在外圍,見我們出來,先是一愣,而後大腿一拍,朗聲笑道:“嘿,你們居然也在這裡?真是沒想到沉新你也會參加這樣的喜宴。誒誒,那個女娃子,你是叫聽碧吧?我跟你說啊,爺爺我自蒼穹回去後可是好好地惡補了一番你和你邊上那沉新的——哎哎,沉新,你拉着女娃子去哪啊?哎!小子?”
沉新沒有理會陽略神君在身後的叫喚,一言不發地拉着我往前走,直到再也聽不見聲音,才停住了腳步。
他這反應可真給陽略神君面子。我偷偷在心裡笑了一會兒,又輕輕拍了他一下,好奇地問道:“哎?你剛纔跑得那麼快乾什麼?欠他錢啦?”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我原本只是玩笑話,卻被他這個眼神看得一個心驚,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這神情明晃晃的就是在生氣啊,他怎麼突然生氣了?我……我說錯了什麼話嗎?
……難不成他真的欠陽略神君很多錢,現在又還不起,所以纔會如此惱火?
我正胡思亂想着,周圍卻又一次騷動起來,不過這回,常清卻沒有再呵斥了。
——有煙花和鞭炮聲接連響起,整個天際都被五彩斑斕的煙花照得透亮,鞭炮聲不絕於耳,噼裡啪啦的好不熱鬧。
問露他們過來了?!
我心中興奮,當下也顧不得邊上面無表情的沉新了,四下看了看,見月華階離得近,乾脆上前幾步登了幾級臺階,朝着衆人騷動最大的地方眺望了過去。
人羣騷動的中心,問露身着一襲描金大紅的喜服,雙手緊握着繫着繡球的紅綢正緩步走着,紅綢的另一端被她身旁的男子握住,兩個人一道自不遠處緩緩走了過來。
花童拋灑着在暗夜中泛着月光的月水花,光芒點點落下,和着漫天飛舞的柳絮桃紅,美得攝人心魄。
月華之下,問露臉上的神情一覽無遺,珠串下的她面龐白嫩,帶着幾許嬌羞,幾分美滿。她旁邊的男子長相俊俏,劍眉星目,並沒有傳說中那麼桀驁,也或許是因爲現在站在他身旁的是他的妻子纔會如此,但總的來說,第一眼還是很不錯的。
也是直到這時,我從聽聞問露的喜訊後就一直吊着的心纔算是放到了原處,覺得這場喜宴不枉一赴,雖然流初神君一直在三清盛傳着不好的事蹟,但只要他是真心實意和問露相愛的,那就足夠了。
我站在稍高些的地方,對着問露微笑着揮了揮手,原本不指望她能看見,她卻像是心有所感一般地看向我,在看見我時眼睛一亮,也回了我一個淡淡的淺笑。
在收回目光時,她無意地掃了一眼我身旁,卻是神色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