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福回到曾紀澤的大營,負荊請罪,跪下道:“康某無能,請大公子責罰,我沒能說服我弟弟。”
曾紀澤上前扶起康福,道:“康叔叔請起,家父早就交待過,你這個弟弟桀驁不馴,無礙你的事。”
康福搖搖頭,說:“還請大公子開恩,如果拿下九洑洲,請讓我爲弟弟收屍,我想講他和父母合葬。”
曾紀澤說,如有可能,我留你弟弟一條性命,讓他從此隱名改姓。
康福再拜謝,道:“康福在這裡替弟弟贖罪了。我在回來的路上,發現九洑洲並不好打。長毛一直非常重視這個要塞,大約有三四萬人駐紮在此,要塞的防禦體系非常完備,洲上是主陣地,排滿了密密麻麻的火炮,我弟弟的隊伍還裝備了大量洋槍,南岸的下關和草鞋峽,也修築了防禦工事,與九洑洲遙相呼應,相互拱衛。”
曾紀澤道:“看來我們要首先解決下關和草鞋峽兩個據點,將九洑洲變成一座孤島。”
第二天,曾紀澤擔任總指揮,安排十五營水師,包括湘軍水師和淮揚水師,他親自指揮龍騰號,擔當主力攻擊艦,讓士兵們早早吃過飯,隨即向九洑洲的下關和草鞋峽發動總攻!
太平軍以前面對的湘軍水師都是木質快蟹船,很少看到吐着黑煙的蒸汽船,當時他們還把洋人當成是黃毛白臉的妖怪,很多人把那艘蒸汽軍艦當鋼鐵怪物,等這怪物一開炮,火力很猛。
軍艦上的火炮一陣猛轟之後,太平軍外圍的據點和石磊基本上被掃除,曾紀澤下令淮軍的陸戰隊登陸攻擊,這些陸戰隊使用的是從英國購買的韋斯爾來複步槍,這款步槍全長49英寸,射程最遠可達18英尺,甚至比部分小火炮的射程還要遠。該步槍另一大特點就是槍口爲六解形,子彈也爲六角形,殺傷力極大。韋斯爾德來複步槍代表了當時英國較高的槍械製造水平。
本來康祿的太平軍在兵力上佔據優勢,而且作爲防守方,佔有地形上的優勢,他們利用堡壘和壕溝打擊湘軍,還組成幾支洋槍突擊隊,伏擊仰攻中的湘軍,但是曾紀澤訓練的隊伍,在槍炮和對射中優勢明顯,一個上午,太平軍損失三四千人,終究沒有抵擋得湘軍和淮軍的瘋狂進攻。
九洑洲雖然有三萬太平軍,再加上沒有來及得渡江的李秀成部分軍隊,但是他們有一個致命的軟肋——沒有後援接應。不但沒有援軍的支持,而且沒有糧食和彈藥的補充,自從兩浦落入湘軍手中之後,九洑洲就成了一座孤島,已經被曾紀澤派彭玉麟的水師全面封鎖。
九洑洲的島上雖然有些庫存的糧食,但是由於一直下雨,大半已經發黴了。加上找不到生火的乾柴,太平軍只好咀嚼生米度日,很多人都病倒了,拉肚子。彈藥也是問題,炮彈打一發少一發,只能節省着用,勉強用並不強大的火力維持着抵抗。
曾紀澤抓住太平軍的這個弱點,那天不等太平軍開過早飯,就打響了總攻。爲了進一步放大太平軍沒有外援的弱點,曾紀澤把湘軍和淮軍分成兩組,湘軍進攻時,淮軍就吃飯休息,淮軍進攻時,湘軍就吃飯休息。
湘軍和淮軍玩集體車輪戰,吃飽喝足了再打,太平軍就慘了,只能一直餓着肚子奉陪到底。這麼打結果就不用猜了,曾紀澤的進攻持續到當天深夜二更,康祿就抵擋不住了,放棄了九洑洲的主陣地,結束了戰鬥。
九洑洲一戰,太平軍損失慘重,三萬精銳,無一生還。不過,湘軍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兩千多名湘軍將士戰死,其中光營官就戰死了三個,哨官和什長陣亡得更多。
最後,康祿被劉銘傳的銘字營抓獲,送到了曾紀澤的大營。
劉銘傳將他五花大綁,要他下跪,康祿不肯,極力反抗,道:“我康祿寧可站着死,也不跪着忍辱偷生!”
“殺了你?曾紀澤揮手示意劉銘傳算了,讓康祿站着,然後道:“你是條漢子!我答應過你哥哥,放你一條生路!”
康祿道:“我哥哥答應了你什麼條件?”
曾紀澤道:“你太頑固了,你大哥知道你不會投降,他答應以他的性命,換你一命。可惜呀,他本來有大好前途。”
“啊?不行!我哥在哪?我不要苟活於世。”康祿大叫道。
“你走吧,你哥希望你好好活着,回家鄉每年替你父母掃墓,代他上香。”曾紀澤下令放了康祿。
九洑洲的失守,宣告“進北攻南”戰略徹底破產,李秀成帶到江北的二十萬大軍折損十幾萬,回到江南的也只有兩三萬人,而進入天京參加防禦的只有一萬五千人,其餘的很多人都知道天國大勢已去,當了逃兵,李秀成也沒啥辦法,天京沒有多餘的糧食來維持更大規模的守城部隊。
洪秀全見“進北攻南”戰略這步臭棋完全沒有起到預計的效果,不但沒有減輕天京的壓力,反而使太平天國損失了二十萬精銳部隊,使天京危機進一步加重,尤其是九洑洲被湘軍攻佔後,天京連吃飯都成了棘手的大問題,他急火攻下,一下子老了很多,躺在病牀上數日不起。
而攻佔九洑洲以後,曾國藩立即指示曾紀澤負責指揮,馬上掐斷天京的糧道,餓死洪秀全!
曾國藩從攻佔九江和安慶戰役中,總結出一套攻城的竅門,簡單來說可以叫做三步走。第一步,合圍;第二步,斷糧;第三步,攻城,這跟曾國荃的想法不謀而合。
但是,南京城太大了,合圍起來至少需要十幾萬人,曾國荃的吉字營五萬人根本不夠,而且,曾國荃不願意別人搶他攻下南京的功勞。他甚至放言出去,誰來南京援攻,他就先和誰打一仗,連曾紀澤的淮軍,都只能在外圍幫忙。
曾紀澤也不想跟曾國荃搶功,但有一個條件,攻下南京之後不能屠城。
曾國荃說:“那搶財物呢?我照例是要放假三天的。”
曾紀澤說:“那個我管不着。”
但是,曾國荃無法像合圍安慶一樣,對天京形成一個鐵桶一樣的包圍圈,兵太少。
曾紀澤建議曾國荃先斷掉太平軍的糧道,製造饑荒,然後趁着太平軍彈盡糧絕的時候,攻進城去,他對曾國荃說:“九江和安慶雖然都是大城,但是與天京比起來只能算是大巫見小巫。天京城大,湘軍一時之間還沒有足夠的兵力進行合圍,但天京的大,優勢往往也是最大的劣勢。天京城大,守軍就多,居民也多,十幾萬人每天的消耗相當驚人,每人一斤,一天也得十幾萬斤,沒有暢通無阻的糧道,根本就無法保證基本的溫飽問題。”
曾國荃道:“侄兒說得有道理。天京城外據點雖然很多,但是能夠讓大部隊運糧進城的通道,只有兩條,其他的只能小打小鬧,解決不了大問題。一條是雨花臺,一年前就已經被我吉字營掐斷了。另外一條,就是依託於九洑洲的水路糧道,現在也被賢侄牢牢控制。只要你
把九洑洲這條糧道堵死,天京吃飯就成了問題。以你的實力,做到這個並不太難。”
曾紀澤說:“九叔放心,我已經讓彭玉麟利用九洑洲這個咽喉要塞,用強大的水師日夜巡邏,嚴密防範太平軍偷運糧食進城,包括紅單船和洋船。紅單船的問題好解決,武力禁止就行。洋船就麻煩一點,洋商不能用武力解決,只能通過外交途徑。我已經派戈登和郝德跟英法公使打招呼,告訴他們在天京攻克以前,不要在城外江面上停泊船隻,以免誤傷引起不必要的外交誤會。”
“好,賢侄,就按你說的辦,先斷洪逆的糧食,看他能撐幾天!”
曾紀澤和曾國荃嚴密封鎖天京的糧道。天京的糧食供應很快就成了最大的難題,蘇浙部分地區雖然有糧食,但是沒有辦法送到天京城內。
在曾國藩“不讓一粒糧食進天京”的經濟封鎖之下,天京的生活必需品,尤其是糧食十分短缺,物價飛漲,只能靠沒有被包圍的城門肩挑手提勉強支撐。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十幾萬人的消耗,豈是小打小鬧能解決的問題?天京饑荒越來越嚴重。
原來堅持“穩步推進”方針的曾國藩,一直不同意曾國荃的單兵突進,多次命令他從雨花臺撤軍,以免枉送了性命,貽誤了大局。李秀成進北攻南之後,這個爭議暫時就擱置了下來,曾國荃也就一直在雨花臺待着,隨着天京南北水陸要塞的丟失,以及蘇浙戰場的快速推進,曾國藩也決定讓曾紀澤和曾國荃加快攻佔天京外圍。
進攻的號角吹響了!
九洑洲失守之後,長江北岸就被曾紀澤控制了,他抓住機會命令水陸大軍加緊收縮包圍圈。天京外圍的淳化、解溪、隆都、湖熟、三岔鎮等地,不久也相繼被曾紀澤攻佔,天京東南百里之內已無太平軍。
繼續進攻!進攻!進攻!
曾國荃指揮湘軍先後攻佔天京城西南的江東橋,東南面的上方橋、高橋門、雙橋門、七橋甕、秣陵關、中和橋,原由太平軍控制的紫金山西南要塞全部失守。
不久,曾國荃派湘軍進駐孝陵衛,在向榮戰鬥過的地方再次建起軍營控制要害,接下來就是使出他的獨門絕技,從七橋甕到孝陵衛開挖長壕,將秦淮河與紫金山相連,切斷了天京西南方面的進援路線。不過偌大的天京城,任是曾國荃這樣的圍城高手經過長達一年多的圍攻,十門之中他仍然只是控制了其中的八個,還有城北的太平門和神策門依然牢牢地掌握在太平軍手裡。
天京的危急形勢讓洪秀全寢食難安,他的病情一天天嚴重起來。李秀成經過對天京戰況的瞭解和分析,他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勸說洪秀全離開天京。
那天朝會,李秀成跪倒在地,奏報洪秀全:“曾妖頭圍困得緊,壕深壘固,內無糧草,外無救兵,京城怕是守不住了,還是請天王讓城別走,纔是良策。”
洪秀全本來指望李秀成想出好辦法來保住自己的老窩,沒想到這個烏鴉嘴竟然說“小天堂”守不住,還建議他去流浪,這歷史上哪一個流浪的皇帝不是被追殺?想一想南明的皇帝,逃到了雲南,甚至緬甸,還不是被清軍和吳三貴追殺。想到這個,洪秀全不禁雷霆大怒:“朕奉上帝聖旨、天兄耶穌聖旨下凡,做天下萬國獨一真主,何懼之有!”
李秀成苦口婆心跟洪秀全分析戰爭形勢,尤其提到曾紀澤的洋槍隊和洋炮隊,集中火力,恐怕剩下的兩個門也很難守住,勸說洪秀全走爲上策。
洪秀全垂死病重驚站起,大罵李秀成是孬種,既沒有東王楊秀清當年連續大破南北大營的魄力,也沒有翼王石達開三敗曾國藩大軍的戰鬥力,連與陳玉成聯手二破京圍的勇氣也不復存在,想到這些,洪秀全覺得自己所託非人,氣就更不打一處來,繼續怒罵李秀成道:“從今天起,不用你奏,政事不用你理,爾欲外出,欲在京,任由爾便!朕鐵桶江山,爾不扶,有人扶!”
李秀成知道洪秀全說的是氣話,東王楊秀清和英王陳玉成都死了,石達開也早出走了,除了他李秀成還有誰能輔佐洪秀全保住天京?李秀成沉默不語,坐等天王洪秀全發泄完畢,希望他恢復理智。
沒想到洪秀全搖身一變,開始裝神弄鬼,接着訓斥他道:“爾說無兵,朕之天兵多過於水,何懼曾妖者乎!爾怕死,便是會死。”
李秀成見洪秀全開始“代天父傳話”,實際上都是鬼話,根本不給他詳細闡述具體方案的機會,就自欺欺人地槍斃了“讓城別走”的建議,很是無奈。李秀成自己的妻兒老小也還在天京,怎麼辦?儘管他非常清楚天京最終是保不住的,他擡頭看了洪秀全一眼,發現過去那個面色紅潤、身材挺拔的天王,此時雖然不到五十歲,可是他的兩鬢已經過早地長出了白髮,雙眼黯淡無光,身軀也有些佝僂,臉色微紅像是迴光返照,恐怕活不了多久了,於是不再爭辯,黯然退出金龍殿。
而坐在金龍殿上的洪秀全,突然想起翼王石達開來,若石達開在,取代李秀成,戰況會不會好一點?但此時,石達開和他的部隊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