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算命老先生跑了,曾紀澤這少年突然有點摸不着頭腦,正在思考人生和命運之類的高深問題,蘇慕蓮靠近他,小嘴湊到他的耳邊,提高了音調,說:“紀澤哥哥,你想什麼呢,姐姐讓我告訴你,我們快去瑞州府衙吧。”
“哦,不急。就讓瑞州知府他們等着。”曾紀澤這纔回過神來,回答道。
他們三人路過瑞州土地廟時,曾紀澤又停住了。原來,土地廟前的一塊空地上新開張了一個賭攤,一根竹杆立在地面,上方掛着一塊土白布的幡,寫着“大殺四方”四個楷字。
幡下是一張八仙桌,旁邊站着一位消瘦的青年壯漢,鷹眼勾鼻,薄薄的嘴脣,一看就像是一位跑江湖的,賭攤前已經圍了一圈遊手好閒的之徒。
“小弟劉永福,廣西欽州人氏,流落到貴寶地,現在獻醜了。”說着,他從手裡擲出兩個白色的象牙骰子。
曾紀澤聽這青年說自己叫劉永福,廣西欽州人,大吃一驚,心想他不會是反清的黑旗軍將領劉永福吧?難道瑞州城裡混進了天地會的奸細?
曾紀澤仔細看了看劉永福,他個頭不高,但氣度不凡,年紀跟自己相仿,再看那對骰子,它們潔白晶瑩,做工相當精美,八個棱角在陽光中閃閃發光,感覺這人來路不簡單。
不過曾紀澤仔細一想,劉永福1857年才加入天地會,也就是說,他現在的身份只是一個流民。
原來,1854年,劉永福17歲,由於貧病交加,父母親和叔父在幾個月內相繼病故。埋葬完幾位老人,劉永福已經一無所有,連住的地方都沒了,只好借了一間茅屋暫時落腳。他白天出去做工,換口飯吃,夜裡回到茅屋棲身,日子過得極爲窮困,廣西又很窮苦,爆發了太平天國起義後更是民不聊生,他便外出闖蕩,流落到了江西街頭三個多月了。
這時,劉永福拿着一個青銅碗,迅速把落地旋轉的骰子蓋上,動作看起來不是很熟練:“來來來,六點以上爲大,六點以下爲小,六點莊家通吃,是大是小,買定離手,買一賠一。”
看那外鄉人投擲骰子的手法貌似生疏,圍觀的許多人摸了摸口袋裡的銅板,心裡直癢癢,賭癮開始犯了,想趁此機會大賺一筆,便紛紛掏腰包下注。
蘇慕蓮感到好奇,問曾紀澤:“紀澤哥哥,你猜是幾點?”
“一個四點,一個二點。”曾紀澤想都沒想就說。
劉永福揭開碗一看,果然是六點,通殺。
劉永福剛開始的動作很慢,但速度越來越快,讓一般人眼花繚亂,但在曾紀澤的眼睛看來,實在太慢,他訓練過眼力,轉動的骰子落地停下來時是幾點,他看得一清二楚。
蘇慕蓮又一連問了幾次,結果都是準確無誤。最後曾紀澤下注一百兩白銀時,很多人跟着曾紀澤下了注,劉永福都沒錢賠了,臉一下子黑了。
在場的地痞們可不幹了,揪住劉永福的衣襟,要拉他去見官。其中一個叫牛二的人,拿出一把刀子,說:“你還不起錢,五十兩銀子,就留下你的五個手指頭!”
賭要服輸,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劉永福處境很難堪,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他接過刀子,閉上眼睛,伸出左手,真的要下狠手砍下自己左手的五個指頭!
“他的錢,我來代賠。”最後,曾紀澤替劉永福解了圍。
劉永福剛纔還覺得晦氣,認爲曾紀澤非善類,此時見他替自己還錢,才稍有些好感。但他老實跟曾紀澤攤牌說:“感謝義士相救,但劉某恐怕現在沒錢還你。不過先欠着,等我有了錢,一定還你!”
曾紀澤心想,此時劉永福還只是個流民,如若能爲湘軍所用,應該也能成長爲一員猛將,因爲歷史上的劉永福十三歲就開始在船上當水手,非常熟悉水性,曾被船主僱爲“灘師”,他還拜了一些武術高手爲師,學得了一身好武藝。於是,曾紀澤對劉永福表明了身份,說:“好男兒就應當投軍,保家衛國,加入湘勇。”
劉永福出生於一個貧苦農民家庭,骨子裡還是信奉儒家忠君愛國那套思想的,而且歷史上他加入天地會也是生活所迫,他對曾紀澤的提議並不反感。
“如果劉大哥不介意的話,你以後就跟在我左右。”在曾紀澤的建議下,劉永福還和他義結金蘭,結爲異性兄弟。
劉永福虛長曾紀澤兩歲,爲兄,他也十分樂意:“我劉業算是高攀了,願與老弟同生共死。”
劉業是劉永福的另一個小名,曾紀澤聽了,笑着說:“哪裡哪裡,有些人,你今天愛理不理,明天就可能高攀不起。我們意氣相投,我敬重你的爲人。”
聽說曾紀澤此行來瑞州的目的,劉永福帶着曾紀澤到了當地一家新開的賭場。這裡面擲骰子的老者手段看起來比劉永福嫺熟多了,內行人一看就知是專業出身。只見賭場那老者從桌上拾起骰子,口中喊了一聲“流星趕月”,便把骰子往空中一扔,骰子就飛速旋轉,然後滑翔下來,落在賭桌上。
劉永福指着那位老者說:“那位長者就是我的師傅。我聽他講,這個賭場不簡單,背後有官府撐腰。”
“哦。那我就試試手氣。”曾紀澤道。
過了片刻,曾紀澤就贏了一千多兩銀子。
這時,兩個彪形大漢不知不覺迅速朝他們靠近,曾紀澤擡頭一看,他們敞懷露胸,腰裡是一條寬寬的板帶,右邊掖着一把匕首,渾身透着一股驕橫霸道。
“老弟,我們走吧。”劉永福不想給那位老者惹麻煩,便提醒曾紀澤說。
這時,從裡屋走出一位中年人,正是這賭場的管家闕玉厚,是瑞州知府闕玉寬的弟弟,他面如白玉,走路的步伐甚是輕盈,那人的耳朵下面還有耳釘留下的痕跡。
闕玉厚走在兩位彪形大漢的前面,走到曾紀澤的面前,說:“幾位,我們能否到裡屋一敘。”
曾紀澤正贏在勢頭上,回頭說了一句:“我又不認識你們,有什麼好談的?”
闕玉厚碰了一鼻子灰,一揮手,旁邊兩個壯漢就面露殺氣,衝了過來。
不過,只見白光一閃,兩位壯漢瞬間倒地,痛哭呻吟。
那年輕的公子大吃一驚,他看到劉永福出手了,但沒看清劉永福是怎麼出手的,來人並非善類,面容失色退回到了屋內,趕緊找人飛馬報官,也就是去找他的哥哥、瑞州知府闕玉寬求援。
曾紀澤接着又連續贏了幾把,一共贏了五千多兩白銀。
這時,瑞州知府闕玉寬派出十名捕快,叫他們穿着便服,不露聲色地將鬧事的人都捉拿歸案。
十名捕快來到賭場,掏出鐵鏈子要抓人,曾紀澤大怒:“你們是什麼人,光天化日之下敢捆人?”
捕快頭子是一個半邊麻子臉的中年人賀麻子,他冷笑道:“不要大喊大叫了,我們奉了知府的命令,特來捉拿你們歸案。”
“你們別過來,不穿捕快的衣服,誰知道你們是官是匪?”曾紀澤裝着很害怕。
“別廢話!乖乖束手就擒,否則你們就會死得很難看。”說着,賀麻子便讓捕快阿三上前抓人。
那阿三是蒙古族人,膘肥體壯,他拿着鐵鏈蹬蹬上前,整個屋子都彷彿地震了一搬。
“你們別過來。”曾紀澤說:“要不我們舊賬新帳一塊算了!”
阿三跑到曾紀澤的面前,突然就不動了,向被人點了穴定住了一樣。
賀麻子朝阿三喊道:“你還愣着幹嘛,動手抓人啊。”
這時,阿三慢慢轉過頭,對賀麻子哭喪着臉,露出了他的滿嘴黃牙,說:“大人,他…他有鳥銃。”
“土鱉,這叫洋槍。”曾紀澤拿着他的胡椒盒手槍,槍管頂住了阿三的下身的關鍵部位,笑道:“只要我手一抖,‘砰’的一聲,你的下半身和下半生就廢了!”
阿三聽到“砰”的聲音,身子一緊張,都嚇得兩腿發抖,尿了褲子。
在場的捕快都忍不住嘲笑這個豬一樣的隊友。
“笑什麼,都不許笑!”賀麻子氣得拔出了刀子,朝衆人吼道。
然後,賀麻子用刀鋒指着曾紀澤,道:“好啊,你們竟然敢拒捕,可知這是死罪!”
曾紀澤哈哈大笑,說:“不知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