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廣孝問守城的朝鮮軍士,日軍有沒有進城,得到的答覆是“沒有”,而且城內的“亂兵”基本已被大院君給平定了,他繃緊的神經才放鬆了一些,馬上派人回漢江通知吳長慶的部隊登陸。
朝鮮王宮的景福宮在漢城北部,依山而建,綿延的山脈像一臥倒的巨人,給不大的景福宮增添了氣勢。淮軍開到離景福宮十里的山腳時,曾廣孝突然勒住了戰馬,命令部隊原地駐紮。
金允植問:“將軍爲何停止不前,難道怕大院君了?中國要是不制止,他就會廢掉高宗,立庶長子李載憲爲朝鮮國王。”
曾廣孝說:“我聽聞大院君忠於中國,我們帶着幾百淮軍入王宮,反而會引起他的懷疑。不如帶少量人馬,前去誘擒他。”
袁世凱點頭,表示同意,他說:“中,俺們此行的目的,主要是防止日本人干涉,去多了人的確容易弄巧成拙。”
曾廣孝的想法,不僅是來阻止日本人的,他要下一般很大的棋,把朝鮮收入囊中,作爲自己一枚舉重若輕的棋子,雖然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冒極大的風險,但總要邁出第一步,他回頭對淮軍說:“我將帶二十個兄弟,去見大院君,哪位兄弟不怕死的,出列!”
張謇猜到了曾廣孝的意圖,道:“事後我將奏明大帥論功,最少賞銀五十兩。”
在當時,士兵的地位連農民都不如,大多數士兵當兵都是生活所迫,老家一般都有老婆和孩子要養,五十兩白銀當時是一個普通淮兵數年的軍餉。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加上青年袁世凱帶頭站了出來,幾十位背洋槍的中等個頭的淮軍站了出來。
曾廣孝說:“好,出列!家裡有兄弟姐妹者優先出列,其餘人等,駐守營地,等我響槍的信號,你們就火速趕去景福宮北門。”
在景福宮的勤政殿,鬚髮銀白的大院君李昰應和庶長子李載憲坐立不安。
大院君頭戴涼帽,身穿寬鬆的攝政王官服,眼角深深的皺紋顯示他沒睡好,日軍和清軍趕往漢城的消息他早得知了,日軍肯定是幫閔妃的,他只能尋求宗主國中國的庇護。
但淮軍來幹什麼,大院君心裡沒底,大清是朝鮮的宗主國,高宗李熙是得到大清國皇帝冊封的,絕對不會允許他私自廢掉。而且閔妃的兒子已經得到了光緒皇帝的承認,他們來也可能是幫閔妃的,那自己和李載憲的處境就危險了。不過好在他現在還沒廢掉高宗李熙,只要拋棄庶長子李載憲,他就能以平定譁變士兵的名義獲得中國的支持。
大院君望着跟自己長得很像的李載憲,拋棄他心有不忍,想跟他商量一下對策,殿外的太監來報,曾廣孝已經帶兵到景福宮外了。
“他帶來了多少兵馬?”
太監回答:“不足二十人
。”
大院君一聽,人這麼少,應該不是來攻打王宮的,那曾廣孝到底在搞什麼鬼?
太監呈送上一封信,說是曾廣孝遞交的。
這封信是曾廣孝口述,張謇書寫的,字跡相當工整,文采飛揚,大意是說吳長慶已經帶了三千淮軍到了漢城,必定能擺平來尋事的日軍,吳國現在視大院君爲朝鮮之主,所以吳大帥先來漢城見大院君,而沒有去忠州見閔妃,這次吳長慶讓自己作爲特使,先來拜見大院君。
大院君看了信,大喜,爲了表示自己對中國的忠心,準備親自出宮,按最隆重的禮節迎接吳國特使。
李載憲說:“父親,人心隔肚皮,咱們還是先摸清吳長慶的底數比較好。”
大院君點點頭,你帶二百御林軍,隨我一起出去會會這個曾廣孝。
在景福宮的北門外,曾廣孝離鞍下馬,大院君滿臉笑容地迎了上去,按照禮節客套地寒暄了幾句,便迫不及待替自己的政變辯護:“前些日子兵亂,暴徒闖入王宮,王妃被殺害,禍及倭國使館,不想被倭國興師問罪。天朝上使,不辭勞苦,來敝邦平亂,共抗倭人,不勝感激。”
曾廣孝笑道:“貴邦與中國爲一體,倭人那邊,我們自會周旋。我一路趕來,發現漢城商賈雲集,井然有序,太公力挽狂瀾,使得國家及早安定,功莫大焉。我一定報告吳王,稟奏朝廷嘉獎。”
大院君被曾廣孝一陣煙霧彈迷得暈乎乎,放鬆了警惕,道:“吳國三千天兵到來,倭人必不敢造次。”
曾廣孝見大院君身後的李載憲帶着兩百拿着火銃的御林軍,眼睛裡充滿了警惕,便拉住大院君的手,快步往前走,謊稱吳長慶還有話要對他一個人說。
大院君不知是計,跟着曾廣孝往前走了大約一百米,李載憲正想帶着御林軍跟過去,唐紹儀帶着八個端着火槍的淮軍攔住了他們,“我們大人在傳達密旨,任何人不得靠近。”
曾廣孝對大院君說:“吳大人令我轉告太公,朝鮮有一大臣金允植,帶着一貌似閔妃的女人已到大帳,那女人臉上有疤,不知道此妃是真是假。”
大院君聽說過金允植,先是一驚,但曾廣孝說閔妃臉上有疤,放心多了,說:“此女子肯定是假的,王妃臉上怎麼可能有疤痕,她已經死於亂軍之中,前些日子吾國還爲她舉行了國葬,令吾國民實行齋戒呢。”
曾廣孝道:“此女子行爲舉止極爲輕佻,不像是王宮中人,我也是認爲她是假的,要不麻煩太公跟我一起去大營中辨認。”
“這…”大院君還在猶豫,袁世凱走了過來,把他用力推進準備好的轎子裡去,一聲令下,四個淮軍擡起轎子就走
。
李載憲趕忙帶人上前問怎麼回事,曾廣孝對他說,“閔妃還沒死,帶日本人從忠州打過來了,太公已經趕去和我們吳大帥商議去了,你等稍安勿躁,他一個時辰之內,必然回來,我們就在這裡等着就好了。”
李載憲不服,準備帶人去追回大院君,曾廣孝拔出他腰間的手槍,“砰砰”朝天放了兩槍,回聲在山谷裡迴響,唐紹儀他們也端起了洋槍,黑乎乎的槍口對準李載憲的頭。
李載憲向來性情軟弱,沒有主見,被洋槍威懾住了,便道:“我就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如若到時候見不到我父,我定要你們這些人的性命。”
曾廣孝信心十足,說:“我們絕不會跑,就在此地等候。”
不到一個時辰,張謇帶着剩下一百多全副武裝的淮軍趕到,向曾廣孝報告說:“吳大人他們也登陸了,已駐紮在十里外的馬山,大院君已入大帥的營帳。讓兄弟們久等了。”
曾廣孝一聽,便放心了,命淮軍上前擒拿李載憲。兩百裝備精良的淮軍對付兩百戰鬥力還處於明代的朝鮮御林軍,綽綽有餘,加上朝鮮的御林軍並不全都願意爲李載憲父子賣命,戰鬥不到二十分鐘就結束了。
曾廣孝帶人綁着李載憲,回馬山見吳長慶去了。這時,花房義質帶着一隊日本兵,趕到了景福宮,不過,他晚了一個時辰,當時曾廣孝已經搞定一切,大勢已定,朝鮮叛亂已經沒日本人什麼事了。
曾廣孝、袁世凱、張謇帶着被綁的李載憲,疾馳回到馬山,進入吳長慶的營帳中,袁世凱、黃仕林和王得功等將領都在。
大院君正坐在主賓的位子上,一邊喝茶,一邊跟吳長慶邀功,講述朝鮮士兵因口糧被參雜了石子和糟糠,鬧事而被貪官抓捕,進而譁變,殺入王宮和日本大使館,自己聞訊趕去,臨危不懼,平叛了亂軍,把日本人趕出朝鮮。說到這,大院君老淚縱橫:“王妃因此亂被亂軍殺害,遺體還被侮辱,我要是再晚出雲峴宮一步,熙兒恐也被亂軍砍殺。我李家遭此大難,還望將軍主持公道”。
曾廣孝將李載憲推倒在大院君的面前,李載憲已渾身血痕累累。曾廣孝說:“太公演技不錯呀,不過你最好問問這兒子,他在路上跟我說了什麼。”
李載憲一看大院君還好好的,才知道上當受騙,嚎啕大哭。曾廣孝騙他說大院君已拋棄他,加上他經受不住拷打,已把這次政變的過程一五一十地招供了,包括大院君和三十多個守舊的大臣密謀,要廢掉高宗李熙,立他爲國王的事。
曾廣孝把李載憲的畫押供述紙交給吳長慶,並簡要跟他彙報了剛纔的經過。
大院君還想抵賴,曾廣孝把帳外的金允植叫進帳中,金允植拿出閔妃寫給中國的求援信,並說:“閔妃並沒有死,她身在忠州,隨時可以趕回漢城
。”
大院君知道事情已經敗露,癱坐在椅子上,口中喃喃自語:“老夫是忠於中國的。”
吳長慶命人把大院君父子押走,帶到重兵看守的房間,軟禁了他們。
曾廣孝果斷登陸,立了頭功,又兵不血刃,擒拿大院君父子,揭穿了他們的陰謀,吳長慶的手下將領,無不對他刮目相看,前營管帶黃仕林,後營管帶王得功更是羞得無地自容。
黃仕林是條漢子,願賭服輸,摘下頂戴,請曾廣孝發落。
曾廣孝對黃仕林和王得功說:“當初的賭約也只是我一時的氣話,兩位兄長不必當真。”
黃仕林說:“軍中無戲言,我的項上人頭,就暫且留着。以後兄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王得功也不想在吳長慶面前表現得太沒骨氣,也做了類似的表態。
曾廣孝說:“現在大院君父子雖然被我們控制,但他們的亂黨還在,日本人也到了漢城,虎視眈眈。還望兄弟們同心協力,共同襄助吳帥,不辱使命。”
吳長慶聽了曾廣孝的話,極爲讚賞,不過他皺了一下眉頭道:“現在怎麼處置大院君父子是一大難題,殺了他們,恐怕引起亂黨兵變;放了他們,等於放虎歸山,把他們留在大營,也容易生變,不是長久之計。而且,朝鮮局勢需要馬上平定,否則日本人就會趁機插手。各位有什麼高見,說說看。”
曾廣孝說:“‘慶父不死魯難未已’,我們可以用軍艦把他迅速送回吳國。再派兵把閔妃接回漢城,拘捕亂黨,朝鮮很快就能恢復穩定。”
袁世凱說:“閔妃心裡向着日本人,她肯跟我們合作嗎?”
金允植慌忙跪下來說:“王妃經此一劫,已深知只有和中國交好,才能保全李家社稷。臣願意去說服王妃,和中國合作,誅殺亂黨。”
曾廣孝說:“我可以帶中營軍士陪你一起去說服王妃。”
吳長慶說:“這樣甚好!日本人那邊,我和張謇找他們談,讓他們退兵。大家分頭行動,完成使命!”
曾廣孝帶着中營的五百淮軍,還有袁世凱,陪同金允植到了忠州,在忠州府衙西廂客房,見到了閔妃。
金允植跟閔妃彙報了漢城的情況,介紹了中營管帶曾廣孝和袁世凱,閔妃一笑:“我五年前見過將軍。”
曾廣孝拔出他的手槍,交給袁世凱,身材嬌好、容貌驚豔的閔妃嚇得花容失色。
金允植也衝到閔妃面前,用身體護住了閔妃,驚駭地問:“將軍這是做甚!我家王妃已答應今後不再與日本人來往,對天朝上國忠心不二。”
當時是晚上,七八根紅燭照亮了寬敞的房間
。“砰、砰、砰”,袁世凱一連開了三槍,打滅了離他七八米遠的紅燭,道:“這次叛亂,皆由王妃請日本軍官訓練王宮的近衛軍引起,王妃看俺的槍法,比那些日本教官如何?”
閔妃望着一身戎裝的袁世凱,他的目光如豹子,犀利有神,便道:“將軍槍法如神,倭人自不能比。”
曾廣孝心裡暗想這袁世凱槍法還不錯,對閔妃說:“既然如此,以後朝鮮護衛王宮的近衛軍,就由袁世凱來幫你們訓練,王妃意下如何?”
閔妃說:“求之不得,有勞袁將軍了!”
曾廣孝說:“朝鮮只有乖乖跟着中國,纔有前途,明白嗎?你回漢城,如有二心,必不得好死!”
閔妃說:“牢記在心。”
閔妃回到漢城,將安驥泳等三十多個舊臣一網打盡,該入獄的入獄,該殺頭的殺頭,很快穩定了朝鮮的局面,李載憲本人也先遭流放,後被賜死。
吳長慶帶着張謇去找花房義質談判,雙方在仁川談了一個月,他們代表朝鮮和日本簽訂了和約,沒割地,但因爲朝鮮燒了日本的使館,理虧,賠日本國所受損害及護衛公使水陸兵費五十萬兩白銀,每年支十萬兩,分五年還完,條約最後一條還規定:“日本有權派兵保護使館”。
張謇回來後,給曾廣孝說起條約的事,曾廣孝聽到最後一條“日本有權派兵保護使館”,大爲驚訝,沒想到吳長慶這麼不擅長外交,這等於承認日本在朝鮮使館的駐軍合法,而且沒有規定駐軍人數,會給日後埋下極大的隱患。果然,日本藉機把調往朝鮮的一千四百名軍士都留在了漢城,伺機圖謀朝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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