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0年,秋風瑟瑟,僧王僧格林沁率領的數千蒙古鐵騎和勝保率領的數萬八旗兵,在北京郊外的八里橋與英法聯軍決戰,結果大敗。僧格林沁狼狽逃竄,勝保還受了槍傷,咸豐皇帝帶着慈禧等家眷和肅順等一幫權臣逃往熱河,肅順的特使王闓運來到安徽祁門的湘軍大營,曾國藩的湘軍大營這時已經從宿松搬到了安徽的祁門。肅順只交代了王闓運一個任務,那就是勸說曾國藩親自帶兵北上勤王。
因爲只要曾國藩同意帶湘軍北上,肅順在宮廷鬥爭中就多了重要的砝碼,即便勝保的綠營旗兵支持恭親王、懿貴妃,他們也不怕了,因爲綠營的戰鬥力,打長毛都打不過,跟湘軍還是有差距的。
“曾大人,即便你不率兵去,只要一猛將,比如鮑超,率一支精兵北上,肅大人就不會忘了大人護駕的功勞。”王闓運對曾國藩說。
曾國藩沒有說話,這對他來說,是一個艱難的決定,一步走錯,可能會毀掉來之不易的一切,包括剛任命的兩江總督。
肅順確實對曾國藩和湘軍許多將領有恩,左宗棠和胡林翼都支持肅順。肅順也確實精明幹練,魄力宏大,敢於重用漢人,瞧不起滿蒙親貴中的昏憒者。但爲人驕橫跋扈,獨斷專行。肅順原來與恭親王的關係較好,後來仗着皇上的寵幸,連恭親王也不放在眼裡了。今日的肅順,就像是康熙朝的權臣鰲拜。恭親王以及在他身後的滿蒙親貴,在朝廷中勢力也不小。鹿死誰手,還不一定。
曾國藩不願意捲入宮廷權力的鬥爭中,派不派湘軍北上勤王,這確實是一個艱難的決定。曾國藩思考良久,沒有立即答應王闓運,讓他暫住在祁門的軍營裡。
這時候的曾國藩和湘軍,處境有點進退兩難。因爲當初咸豐皇帝的聖旨傳到宿松,內容是:“曾國藩着先行賞加兵部尚書銜,迅速馳往江蘇,署理兩江總督。”
兩江總督,是清朝最高級的封疆大臣之一,總管江蘇(包含上海)、安徽和江西三省的軍民政務,咸豐皇帝的聖旨卻是要曾國藩帶兵前往江蘇,才讓曾國藩署理也就是代理兩江總督。
這道聖旨是“特急”,因爲當時李秀成攻取了蘇州等地。當時整個江蘇的局面是嚴峻的:整個蘇南,除上海一隅外,已全部落入太平軍手裡;蘇北皖北,捻軍勢力大爲增長,行蹤飄忽不定,州縣無法對付;在浙江,李秀成的部隊繞過杭州,出沒於浙西一帶;江西饒州、廣信、建昌、撫州等地,經常被李秀成的堂弟李世賢的人馬任意往來。
曾國藩當時和曾紀澤、彭玉麟、楊載福、左宗棠、胡林翼、李鴻章等人磋商過。
曾紀澤說:“朝廷從浙江入手,通過蘇、常包圍江寧的東面進攻的決策是錯誤的,自咸豐三年金陵被陷,向榮、和春等軍皆由東面進攻,原欲屏蔽蘇浙,因時制宜,而屢進屢挫,迄不能克金陵,反而失了蘇州、常州,湘軍必須改由西面進攻,從長江上游向江寧包圍。”
李鴻章也說:“如果捨棄安慶而去攻取蘇州、常州的話,勢必重蹈失敗的覆轍。原來的江南大營以蘇州、常州作爲依託,而現在這兩座城市都已經被太平軍佔領,湘軍東進會成爲沒有依託的孤軍,陷入絕境。”
胡林翼也反對湘軍進軍蘇州,他說:“現在湘軍以湖南、湖北爲大本營,一旦東進,遠離大本營,將會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更爲重要的是,長毛在東線獲勝,奪取蘇州、常州之後,勢必會發動西征,以解除湘軍對安慶的圍困,奪回上游的有利地勢。此時分兵蘇州,無異於與虎謀皮。”
曾國藩也同意曾紀澤、李鴻章、胡林翼的觀點,認爲湘軍不宜去急着奪回蘇州,但此時的他,已不是當年上《敬陳聖德三端預防流弊疏》的那個愣頭青了,兩江總督他肯定是要當的。
咸豐皇帝一直催促曾國藩迅速領兵克復蘇州、常州。咸豐皇帝認爲,蘇州是經濟發達的地方,財稅收入很多,而從軍事角度看,蘇州是兵家必爭之地,它的得失關係到江蘇、浙江、安徽三省的安危。所以,必須先拿下蘇州。
“朝廷嚴命湘軍赴江蘇,江蘇卻不能進,但湘軍不能留在宿松不動,置皇命不理。”曾國藩知道,咸豐皇帝本來就對他猜忌,和朝廷對着幹,只會讓咸豐皇帝更加不滿。一向主張以誠信待人的曾國藩,此刻也準備對朝廷耍耍權謀了,他拿出李鴻章獻的皖省地圖,說:“湘軍可由宿松向浙江方向前進,在祁門縣境內紮營。”
祁門位於安徽西南部,是安徽、江西、浙江三省的交界地帶。地理位置註定祁門將是太平軍的主要攻擊區域。然而,祁門並不是一個駐兵的好地方。它的四周全是高山,從軍事角度來講,這是一個絕地,只要太平軍佔據四周的高山,就可以居高臨下,一舉端掉曾國藩的老巢。
“這不行,祁門太危險了!”曾紀澤看到了危險,勸曾國藩找一個靠近長江的城鎮駐兵,因爲那樣可以和長江中的彭玉麟、楊載福湘軍水師取得聯絡,就不會有覆滅的危險。
“恩師,確實是這樣,太冒險了。”李鴻章反對湘軍去祁門的態度也很堅決。
曾紀澤、李鴻章等人只是從軍事角度考慮,擔心曾國藩的安危,而曾國藩自己卻有着更深的考慮。他很清楚,他現在不能躲在長江邊。因爲那樣做的話,完全沒有東進蘇州、常州的態勢,咸豐皇帝會懷疑他不聽調遣、擁兵自重,言官們也必將紛紛上書彈劾他。到時候,局面就被動了。反之,如果駐兵祁門,被太平軍攻擊一番,讓大家都看到東進的危險,那麼不但言官們無話可說,咸豐皇帝也不好再責怪他。最終,所謂的東進,也就可以不了了之了。此舉雖然危險,但卻是避免局面被動的唯一選擇。所以,曾國藩不顧幕僚們的紛紛反對,堅持駐兵祁門。
爲了做出東進蘇州、常州的姿態,曾國藩帶着張運蘭等一萬多將士,從江北的宿松渡江南下,在安徽南部的祁門紮下營寨。同時,他煞有介事地擬定了一個三路進兵奪取蘇常的作戰計劃,上報給清廷:一路從池州進攻蕪湖;一路從祁門向旌德以北推進,進圖溧陽;一路分別防守廣信、玉山,進圖衢州。
其實,當時太平軍攻克江南大營,兵勢正盛,而曾國藩完全不可能三路進兵,深入太平天國中心區域作戰。所謂的三路進兵,只是曾國藩爲了敷衍咸豐皇帝,不得不做出的一種姿態而已,並不會真正執行。
湘軍真正執行的作戰計劃,則是曾國藩原先就和胡林翼等人商議過的四路進兵計劃,先攻佔太平軍在安徽境內的兩座重要城鎮:一爲江北的安慶,一爲江南的池州,攻下這兩座城,即打開了攻破江寧的大門。
而攻佔安慶的重要任務,曾國藩交給了九弟曾國荃部,讓他率兵去圍攻安慶,把圍攻安慶當作圍攻江寧的演習,訓練部屬,積累經驗。
曾國荃接到曾國藩的信後,立即率部一萬人出發,一面又派人回湖南再募集了五千湘勇。當時,彭玉麟、楊載福率領湘軍水師攻克了安慶外圍的重鎮樅陽鎮,徹底切斷了安慶城內太平軍的補給線路,實現了對安慶的合圍。
這時候,曾國藩分兵北上勤王,有可能會使圍攻安慶的戰略失敗。曾國藩讓曾紀澤召集幕僚來商議去不去北京勤王,他照例先聽衆人的意見,結果衆說紛紜,各執一詞。只有李鴻章和曾紀澤沒有說話。
曾國藩問李鴻章的意見。李鴻章對曾國藩說:“學生以爲,英法夷兵已經殺到了京城腳下,破城是遲早的事。朝廷這時再調兵北上保衛京城,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英法夷兵入侵,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通商。滅亡朝廷對於他們來說,沒有好處,只有壞處,他們不會幹這麼傻的事。所以,學生估計,英法夷兵在攻下京城之後,馬上就會和朝廷議和。總而言之,對我大清構成真正威脅的,是長毛。我們應該集中力量對付長毛,而不必管那英法夷兵。”
曾國藩經過慎重的思考,覺得李鴻章的話是有道理的,接着問他:“北援沒有必要,那麼朝廷那邊如何搪塞過去呢?”
李鴻章說:“解決這個問題,就在這八個字,‘按兵請旨,且無稍動’,恩師可以給朝廷上了一道摺子,讓朝廷在恩師和胡公之間選一人率軍北上保衛京師。奏摺往返需要一個多月。在這段時間,朝廷議和的話,我們不用北上了。”
曾國藩見曾紀澤這次很罕見沉默不語,就問他對李鴻章的建議怎麼看。
曾紀澤回答說:“我同意李鴻章的觀點,英法夷兵已經攻佔天津,兵鋒直逼北京。僧王僧格林沁率領的蒙古鐵騎和勝保率領的八旗兵,在北京郊外的八里橋與英法夷兵決戰,結果大敗。此時湘軍北上勤王和英法夷兵開戰,時間上來不及,也沒有必要。但是,我覺得派一支精幹的湘軍北上,也不是完全沒有意義。一朝天子一朝臣,要不了多久,肅順大人也許會需要我們。”
“你的意思是朝廷會變天?”曾國藩道,他嘆了一口氣,說:“自古權臣鬥不過皇室。我們還是不要摻和這種事爲妙。”
曾紀澤說:“孩兒倒是覺得,維持朝廷現在勢均力敵的局面,對湘軍壯大勢力是有利的,我們可以藉機向朝廷要更大的權力。我們是奉旨北上,軍餉和糧草彈藥等物資有充足保障,可以影響朝廷大局,這樣的機會不多見。”
曾國藩說:“現在湘軍圍攻安慶,左宗棠、彭玉麟、鮑超等人都有自己的任務,何人可以率兵北上勤王?”
曾紀澤回答說:“孩兒倒是願意率領湘軍洋槍隊三千人北上,見機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