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紅英這幾天在家,悲悲切切,張先生怎麼也勸不住。
“爸爸咱們走吧,一走了之,實在不行咱們回南方老家去,這樣的日子太可怕了,我一天都活不了。”紅英哭着說。
“走,往哪裡走呢?你忘記咱們是怎麼過來的了?這幫人心狠手辣的,要說個人安危,我更擔心你媽媽啊!”張先生嘆了口氣。
“那......那咱去報告政府?報告政府咱就不用再怕這些人。”紅英抹了下眼淚。
“報告政府?你忘記咱們做的是什麼了?私制炸藥可是重罪啊,政府能放過我們?要按反革命罪來,那可是死罪!”
“那---那咱們怎麼辦?這樣日子,我一天過不活。”紅英哭得更厲害了。
“別哭了,閨女,他們說等忙完這批,就讓咱們走,不管天涯海角,他們也不會再幹涉。”即便是謊言,張先生也只能這麼安慰閨女。
張先生看着紅英微顫的身體,心裡悲酸着。是啊!自從家庭變故後,他們臉上再也不見往日的笑臉。被盯上的這幾年,他們生活也從天上跌落地下。在變故面前,任何家庭所謂的幸福,都顯得微不足道。
“還沒到嗎?”楊林問着。三人走了差不多有一個時辰,也沒見到栓子所說的紅英家。
栓子擡手指着前方一片竹林,說道:“穿過這個竹林就快到了。”
穿過竹林,三人視線明朗起來。前方,肉眼可見處,隱約有戶人家,應該就是栓子所說的紅英家。房屋極不起眼,說不起眼,這和北方民居無差別化。可又很惹眼,周圍一片農田,幾乎看不到人家。大車店老劉頭朋友怎麼蓋了這麼個房屋,前不挨村,後不着店的。再說房屋戶型,四合院風格,在北方也不常見。不過,倒是和張先生一家來路很吻合。
“你說的紅英,住這裡?”俊平問道。
“應該是吧,上次擱這看到她進屋的。我怕被發現,沒敢太靠近。”栓子說道。
“這很奇怪哎。”楊林插嘴過來說道。
“怎麼奇怪法?”
“你說紅英一家,按人居住習慣,要不住城裡,要不靠近村莊。你說這不前不後、不沾不靠、不左不右的,難道不奇怪嗎?”
“額?想必人家自有緣由吧。”俊平說道。事實在眼前,他不希望把時間浪費在猜測上,那是很無聊的事情,有這樣閒扯工夫,還不如上前打聽明白。
“噹噹噹”栓子擡手敲門,屋裡沒有人應答。他隔會又敲門,還是沒人應答。當他敲門第三遍的時候,屋裡還是沒有迴應。
“不在家?”
“怕是這樣,要不總得有個吱應聲。”
“那咱---乾等着?”
“先等會再看,反正天色還早。”
楊林順勢要蹲下,俊平拉住了他,說道:“走,別在屋前待着,太顯眼,找個沒人地方貓着。”
栓子領着俊平楊林,貓到上次地方。三個人有點擠,不過還好能克服,好歹這個地方不會輕易被人發現。風吹得緊。三人一會工夫不動彈,身體就被吹涼了。楊林裹了裹棉襖,還是覺得涼絲絲的。他習慣性的朝俊平栓子兩人靠了靠。
不一會兒,栓子哈氣搓手,說道:“這天氣陰死鬼冷的,八成雪要來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紅英家還沒動靜。楊林耐不住了,說道:“兩位哥哥,這天太冷了,要不咱先回去,吃飽穿暖再來?”
栓子白了他一眼,說道:“就知道吃吃吃,也不看什麼時候,也不想想咱們爲何而來。”
楊林委屈的望着俊平,俊平呵呵一笑,拍拍他後背,沒有說話。
紅英提着一小包糧食雙目無神的走着,街道兩邊喧鬧人羣彷彿和她沒有絲毫關係。自從來到黑河,她就沒真正的開心過。
想當初在哈市,爸爸教書,媽媽持家,而她還在女子中學讀書。週末一家人團聚,是她最開心的時刻。十六歲的她,既遺傳了爸爸的智慧,又遺傳了媽媽嬌美面容和身姿。她活潑、清純、善良又正義,活潑時候像只百靈鳥,正義時候像個勇敢的小鬥士。爸媽時而被她活潑的樣子,逗得笑出了淚,時而又爲她過分的正義而擔憂。可這一切的美好,在爸爸被人誣陷後,蕩然無存。如今,她變得沉默寡言,像一個啞巴。在爸爸身邊,她還能說幾句,爸爸不在家,她除了發呆就是流淚。
臨近晌午,街道上人羣逐漸稀少,人們像鳥兒,奔向屬於自己的小窩。紅英擡手看時間,快12點了。她也加快了腳步,向城東門走去。
栓子推了推俊平,指着由北向南的一個人影,說道:“俊平哥,你看,那個是不是紅英?”
俊平順着栓子手勢看去,一個嬌小的身影,從城東門走了出來,距離有點遠,他無法判斷,他甚至沒有栓子熟悉紅英。
城東門出來的身影越來越近,栓子興奮的說道:“是的,就是紅英,就是紅英。”
俊平和楊林此刻也看了個清楚。她腳步沉重,顯得心事重重。栓子看紅英走來,就要迎面而去。俊平一把拉住了他,說道:“不急,不急,看她心思重重,我們別嚇着她,跟着就是。”
紅英放下米袋,掏出鑰匙開鎖推門。她剛要關門,被一個身影擋住了。她嚇得後退了幾步,手中的米袋也扔到一邊。
“紅英,紅英,別怕,是我,我是栓子。”栓子看到紅英受驚,連忙說道。
紅英擡頭正眼看着大家。是他,上次救了她的人。她搞不清他們是什麼人,什麼來路,找來幹什麼。她沒說話,就這樣呆呆的看着,既沒拒絕他們,也沒認可他們。
三人進了院子,楊林隨手關了門。
“紅英,還記得我們嗎?”俊平看着失神的紅英,問道。
紅英還沒說話,直勾勾看着俊平的臉,彷彿要把他看穿。楊林看到紅英這個模樣,心想,這人不會是上次被嚇傻了吧?
“紅英,你不要害怕,我們是來幫你的,知道你受苦受委屈了,我們專門來幫你的。你想,我們要害你,上次就不會救活你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聽到這,紅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眼淚就像斷線的珠子,不斷的往地上掉落。這時,三人誰也沒說話,哭出來是好事,等她哭夠了,心結才能打開。他們就這樣耐心的等着,誰也沒有去勸阻紅英。一袋煙工夫,紅英由大哭變成抽噎。
栓子撿起地上米袋,拿到屋裡。屋子裡空蕩蕩的,除了簡陋生活物件,再沒其他的多餘物品。紅英抹抹眼淚,想給俊平他們找幾個凳子坐。
俊平說道:“別忙活,紅英,我們站着、蹲在都成,莊稼人不講究這些。這都中午了,你們咱麼都沒吃飯,這樣,咱先弄些吃食,你看成不?”還沒等紅英答應,俊平又對楊林說:“林子,你去街上買點肉食啥的。”
下午二點,四個人圍坐在桌邊上,一片溫暖景象。俊平給紅英夾菜,紅英又哭了。她好久沒有這樣熱鬧的吃飯了。
“紅英,別哭,你看,哭花了臉,就沒了吃飯的胃口。”俊平連忙安慰她。
紅英噙着眼淚,點點頭。
三天後。
“紅英,這幾天相處下來,你應該能看出我們是真心幫你的。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希望能得到你的信任。不幸的事情總有發生,悲傷的事情也不是因爲我們不說不做就能離我們而去。我們知道你擔心,知道你害怕,知道你這幾年應該受了太多委屈,可默不作聲能改變這一切嗎?面對恐懼最好的辦法,不是逃避而是面對它,這樣才能戰勝它。我希望以後我們能有更多的時候,以這樣兄妹方式相處。你願意嗎?”
紅英點點頭,還是沒說話。
俊平看到紅英這樣,知道勉強不了。於是對她說道:“紅英,這大雪就要來了,我們得走了。你爸不知所蹤,你一人在家,我們不放心,你要是願意得話,我邀請你去三角村做客。我想,你爸爸要是知道的話,也會同意的。你願意嗎?”
紅英沒說話,眼神中充滿了猶豫。
俊平說道:“那好吧,你要是不想去,我們也不勉強你。你照顧好自己,下次我們再來看你。”說着,俊平他們向院外走去,紅英也沒有挽留的意思。
栓子打開院門“咯吱”一聲,只聽到紅英在後面喊道:“俊平哥,栓子哥......”
俊平轉身,紅英跑過來,一下撲到他的懷裡,低聲的抽噎着。
“紅英,別怕!往後,我們就是你的親人。”
“不要離開我,不要拋下我,不要啊!不要......媽媽我好想你。”
俊平常嘆一聲,心想:這得多少委屈,才讓花一樣的姑娘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