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圖案 四)

“太師,你又輸了。”龍袍男子將一顆黑子放入棋局之內,頓將白子所有生路封死。

“皇上棋高一着,老臣怎能匹敵,這局是輸了,輸了……”

龐吉一副捶胸頓足的懊喪模樣,倒是讓龍心大悅。

那龐妃坐在仁宗身邊,嬌嗔道:“皇上好生狠心,連臣妾的爹爹都殺得片甲不留……”

仁宗帝摟了美人在懷,連忙安慰:“好好,朕下次讓太師十子就是!”

“唉,就算皇上讓老臣二十子,老臣也不定能贏啊!”

“哈哈……太師過謙了!哈哈……”

“皇上,御前四品帶刀護衛,開封府展昭求見。”

“嗯?他來做甚?”被擾了棋興的仁宗皺眉看着來傳話的小太監。

龐吉連忙說道:“八成是來爲包拯之案說項。”

“說項?朕不是吩咐了開封府人不得干涉包拯的案子麼?”仁宗更是不悅,擺手示意那小太監下去,“不見。告訴那展昭,此事自有大理寺卿負責,開封府人不得過問。”

“遵旨。”

太監退了下去,龐吉朝那龐妃使了眼色,龐妃會意自是使出百般嬌媚纏住仁宗,讓他再無心思理會此事。

展昭候了半個時辰,方見那傳話的小太監回來。

將皇上一番說話原文照搬說了一遍就要打發他回去。

展昭哪裡肯從,又好聲好氣請那小太監再入內通傳,說此事事關重大,必須親稟皇上。小太監嫌着麻煩,但還是礙於他四品護衛的官銜勉強應了入宮再報。

尚未踏入御花園,卻已被那龐太師截住。

暗塞在手裡的銀票以及皇上眼前紅人的權勢,足讓他這個小小宦官丟去良心,瞞了那展昭再度求見的傳話。

六月天,娃娃臉。

本是晴天萬里,突然烏雲密佈,雷聲隆隆,雨下傾盆。

展昭立於轅門外,高高宮牆之下根本無遮無掩。他卻又不肯離開,怕錯過了皇上的召見。不消片刻那身飄灑的絳紅官服被豪雨淋透,墨靴也灌滿了水。

挺直的腰桿子,不動搖的身軀,如同一樹悍然紅杉,無視風雨狂囂。雨流不斷從他臉上氾濫而過,卻始終未能掩蓋那雙意志堅定的黑礫眸子。

冰寒雨水,無法澆滅一顆誓護青天的赤子之心。

轅門邊上的御林軍守衛看了,心中亦是佩服崇敬。

可惜此舉雖動人魂魄,卻因龐賊之撓而未傳入仁宗耳內,更難獲那皇上憐憫一見。

當白玉堂撐着油紙傘來尋展昭,看到雨幕中那紅得刺眼的身影,心臟如遭斧擊,竟痛得他有一刻窒息。

狂風暴雨。

他不是平白無故出來溜達,也不是耍瀟灑來個雨中漫步。

離開開封府之後,白玉堂到悅來客棧投宿之後,馬上便到大理寺牢獄附近轉悠。

他早料到仁宗皇帝怎有那麼好說話,即使展昭見了仁宗,也不見得會有所幫助。那皇上擺明了就是不讓開封府等人涉案,就算那貓兒說破嘴皮,不容辯駁的聖旨一壓下來還是無計可施。

可他白玉堂不算是開封府裡面的人吧?

展昭頭上四品官翎看來風光,其實如同枷鎖箍身,行事處處受制於人。錦毛鼠白玉堂卻不一樣。說好聽是義士俠客,難聽便是不受朝廷拘限的江湖草莽。

就算被判秋後,還總有劫法場、浪天涯這條後路。

比起包大人、展昭這些忠君愛國的官兒,心中念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義,乖乖跪於屠刀之下,盼不來那皇帝的難得英明,便任由宰殺。像他這種草莽可是即瀟灑,又安全。

白玉堂暗自打響了算盤,便在大理寺對面的一小茶館坐落。

表面是悠閒吃茶,那雙銳利的眼睛不放過裡面一絲一毫的動靜。須臾間,已將大理寺衙役巡邏換班時間摸了透徹。正待再作打探,卻聞天頂隆隆雷音,心念一動。

貓兒去了皇宮,回途定遭雨打,以他那性子,想必也不會躲雨。

老說自己急躁,其實有哪一次遇到緊急之事,他不是連身子都不顧的衝了去?

結賬之時順道與那茶館老闆購了把油紙傘。

雖不知展昭是否已面聖完事回了開封府,白玉堂還是決定去那皇宮門前一探。

果然不出所料。

他沒有在躲雨。

白玉堂下意識地擡頭比了比那豪雨沖刷下的巍峨宮牆。

是很高,但那只是對平民百姓而言。當日他盜三寶時翻越此牆,只覺輕而易舉。

那麼對展昭來說,獨步天下的登雲輕功要躍過去,根本毫無難度。

可偏偏,他就站在這高牆之下,被阻攔,被隔擋。堂堂南俠展昭,居然是等待着一句入門的允許!

若問白玉堂現在的想法。

其一,想砸了這宮牆。

其二,進去砸那皇帝的臉。

其三,……是衝過去砸展昭的腦袋。

不過,他都沒有付諸行動。

他只是平靜的舉着傘,走到展昭身邊,替他擋了瓢潑的風雨。

我知你肩可擎天,卻總喜獨自承受。

可否,讓我與你困苦共撐?

可否,讓我陪你風雨同渡?

感覺那打得生疼的雨水驟然消失,展昭微晗的頭擡起,清亮如昔的眸子對上白玉堂。

無言。

然後,是瞭然的淡笑。

一紅一白,在迷茫的雨幕中模糊難辯。

若融若分,化成一幅雨中風景。

當夜幕深沉,當二人看到龐太師步出轅門,朝他們嘲諷一笑,坐上轎子揚長而去之時,展昭心知再等無用,只得長嘆了一聲,對身邊同是衣衫盡溼的白玉堂說道:“回去吧。”

次日,開封府代人府允曹韶召了展昭,將一大堆鋪滿灰塵的戶籍舊冊交給他,並吩咐需在十日內查清開封城內未曾入冊的婚籍人口。

美其明曰是避免他日發生情殺案件無完備資料可尋,其實是想籍事拌住展昭。

這位刑部員外郎本就是龐吉得意門生,用意不言而喻,此舉恐怕也是龐太師授意。

雖不想從了他意,但偏偏身爲開封府護衛的展昭又不能拒絕身爲代府允的命令,只得真是拿了那戶籍冊子去逐戶詢查。

陷入困境中的開封府衆只得另闢蹊徑,皇宮內牆入不了,那大理寺總還能去得。

展昭跟公孫策幾番到大理寺商討,那大理寺卿總是拿出皇上的口喻擋了他們回去,連見被囚包大人一面的要求竟也拒絕。

末了還涼涼地說:“難道天下就只有你們開封府能秉公理案麼?”

大理寺卿秦子槐對開封府早有成見,年前更因包拯翻了幾宗大理寺已結之案,秦子槐被仁宗責喝其辦事不力,結下樑子。

此番雖不至設計陷害包拯,但若靠大理寺查清此案是絕不可能。

現下連包大人一面也不得獲見,更加無從尋查疑點線索。

他們這邊如同熱鍋螞蟻,那廂的白玉堂卻是悠閒地喝着茶。

大理寺牢獄的守備情況、院內地形甚至是包拯所囚牢房的方位,他在二日內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但即便如此,白玉堂仍是每日在大理寺對門的小茶館悠閒靜坐。

一坐便是整天。

他在等待。

等待一個月黑之夜。

進入很容易,不讓人發現也是不難。

但此番卻要確保萬無一失,若被人知道偷來大理寺的是他錦毛鼠白玉堂,必定給包大人帶來更大麻煩,更加會讓那貓兒百上加斤。

所以,他還在等。

白玉堂也很奇怪,他居然有如此耐性。

轉着手上青瓷茶碗,他不覺自嘲地扯起了嘴角。

想當初入宮盜寶他也是來去匆匆。到開封第一日,也沒有詳細斟酌宮內地形,更不管會否被侍衛察覺,憑了那一身傲膽以及自狂的輕功當夜就偷入皇宮。

此狂此傲,是他最爲自持之物。

偏只要鬧上了貓兒的事情,白玉堂便會變得不像白玉堂。

還真邪呼……

“哈哈,這小娘子倒是有趣得緊!”

“是個冷豔美人哪!”

“小娘子來監牢探相公嗎?喲,多浪費啊!”

忽然嘈雜之聲傳來,打斷了白玉堂的思緒。

他不悅地擡頭看去,只見幾名莽漢圍了一位女子,上演的又是老套調戲戲碼。

領頭的男人滿臉猥瑣,倒也符合了地痞流氓的形象,他拉住女子衣袖,輕佻地說道:“小娘子,我看你是外地來的吧?我便是聞名開封的李坤,人稱東京四少在下便是其中之一。呵呵……莫要害怕嘛,你從了我以後便是錦衣華服,不需再穿這等麻布粗衣。”

那邊的白玉堂忍不住暗自哧笑,怎生最近的流氓臺詞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句,他從蘇州到開封的路上都聽得耳朵起繭了。

被調戲的女子倒也冷靜,只是淡漠地抿緊嘴脣,一雙水眸冰冰看着他們。

白玉堂正打算再度上演英雄救美。

“……”

她說了話,由於相隔太遠且聲音很小,白玉堂未能聽清內容,但覺那綿綿的聲線煞是好聽。

“……”她與那幾個男人不知說了些什麼,那領頭的男人忽然收了適才猥瑣神情,恭恭敬敬的垂手站立一旁。

女子也不理會,從容離開。

救美是沒必要了,白玉堂滯住腳步,看着那女子纖態背影,雖覺好奇,但現下不是節外生枝的時候,便只好按下心底好奇。

擡首,看那昏暗的天色。

時機,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