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巡的隊伍在驍騎營的護送下,離開雁門關,向黑風城前行。
雁門關到黑風城距離不遠,以前這一代馬賊盜匪橫行,但是趙普建起黑風城之後,馬賊都被他抓光了。安定之後,就有不少人出來做生意,大多是些客棧、茶鋪之類的,還有一些外族往來。趙普對商貿一向相當鼓勵,只要不作惡不害人,遵守漢人的法規,誰都能來做買賣。
因此,雖然衆人一路都選擇官道來走,但兩邊還是能看到集市以及來往的駝隊。
小四子上次來並沒有看到駱駝,一眼瞧見了覺得好稀奇,扒着車窗問公孫,“爹爹,那個是不是駱駝?”
公孫點頭,別說小四子沒見過,這裡不少都是江南人,也沒見過。
龍喬廣對着遠處一個正租駱駝的年輕人招了招手,指着其中一隻看着最乾淨精神的駱駝。
那小哥立刻心領神會拽着駱駝過來了,“官爺,要租駱駝麼?”
龍喬廣給了他一錠銀子。
小哥拿着錢,將駱駝給了上來牽繩子的影衛。
影衛們讓他明天到黑風城門口去取,就將小四子從馬車裡抱出來,放到了駱駝上。
駱駝比起馬兒來溫馴了很多,也高得多,小四子坐在駱駝背上的藤椅子上,仰着臉看遠處巍峨的黑風城,城樓上巨大的“趙”字旗,正迎風招展。
展昭對那駱駝也挺感興趣的,坐在棗多多背上,伸手摸駱駝的脖子。
黑風城城樓之上的瞭望兵顯然已經看到了這浩浩蕩蕩的隊伍,低沉而悠遠的牛角號聲響起,隨後,幾枚響箭被射上了天空。
此時天色已暗,響箭在天空之中炸開的光亮壓過了夕陽的餘暉。
白玉堂一手拿着刀,一手牽着白雲帆的繮繩,問一旁的赭影,“幹嘛放響箭?”
赭影微微一笑,道,“告訴一下鄰居,老大回來了,讓他們老實點。”
說話間,就見前邊懶洋洋騎着馬的龍喬廣對着黑風城的城樓招了招手。
衆人擡頭,只見黑風城城頭,一個穿着淡色軟甲的人走了上來,正靠着城牆看這邊。
之前來過黑風城的衆人都認識,那是趙家軍的副帥——賀一航。
賀一航身邊,另一個人走了上來,打遠處看一顆鮮紅的腦袋分外扎眼,是火麒麟歐陽少徵。
小四子坐在駱駝上,一眼認出了歐陽少徵的頭髮,伸着手對他招手。
歐陽笑嘻嘻跟他招手。
不過衆人找了一圈沒看到鄒良。
龍喬廣皺眉,“小子呢?”
話音剛落,就見黑風城的城門大開,門裡,一個黑袍將軍帶着兩隊人馬走了出來,人馬燕翅形排開,當中黑戰袍、黑甲、黑色披風的將軍,可不就是啞狼鄒良麼。
鄒良一身黑看着精瘦精瘦的,一貫的沒表情,膚色也偏蒼白,一臉都是——心情不爽別惹大爺的表情。
衆人哭笑不得。
趙普搖頭。
龍喬廣自言自語,“喔呦?精神了點啊?看來昨晚上跟塞勒聊了一宿還是有點用處的。”
身邊人都有些好奇——塞勒是誰?聽着名字像是外族。
趙家軍一貫的軍容整肅威風凜凜,衆人進城之後,各自安頓不提。
……
等晚飯之後,衆人到了趙普軍營碰頭,都坐下喝着茶,發現鄒良沒在。
“人呢?”展昭問。
歐陽道,“回左營去了,他晚飯也沒在這裡吃,就拿了壺酒,說是跟塞勒吃烤肉去。”
展昭和白玉堂對視了一眼——又是塞勒?
趙普問了一下賀一航具體的情況,又和衆人商量了一下下一步行動,決定分頭行動。
趙普道,“不然找霖夜火商量一下,一起調查當年的案子?”
衆人都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提議。
另外,趙普也需要調查一下最近其他幾國的情況,所以他留在黑風城調查,展昭、白玉堂和龍喬廣一起去一趟火鳳堂。龍喬廣代表鄒良這邊,有必要跟火鳳堂那邊溝通一下。用龍喬廣的話講,是幫兄弟解決一下情感糾紛……不過展昭和白玉堂覺得是因爲趙普嫌他煩,把他打發走好清靜幾天。
殷候和天尊也想去火鳳堂,跟無沙商量商量,公孫留下幫趙普,不過麼,小四子想要去火鳳堂。於是,公孫將小四子託付給展昭了。其實衆人也知道,小四子是想去火鳳堂碰碰看,蕭良說不定在那兒呢。
商量妥當,衆人就早早休息了。
當天夜裡,白玉堂翻來覆去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認牀,軍營裡的牀榻有些硬,又或者是大漠的風沙太大?嗚嗚直響。
白玉堂索性下了牀,看了看旁邊的牀,展昭摟着小四子正睡得香呢。
公孫今天趕路累了,明天準備多睡會兒,但是展昭他們明天一大早就要趕路,所以小四子索性跟着展昭來睡了,小傢伙睡覺倒是非常老實的,蜷成一個糰子,裹着小被子靠着展昭的胳膊。
白玉堂給展昭輕輕拽了拽被子,蓋住露在外邊的肩膀,轉身出去了。
展昭睜開眼睛往門口的方向望了一眼,搖了搖頭,將小四子往懷裡拽了拽,蓋好被子繼續睡,肚子裡嘀咕——那隻嬌貴的耗子肯定認牀了!
晚上的大漠出乎意料的冷,白玉堂到了門口就感覺寒意逼人,伸手,將掛在門口的白色斗篷披上,走出了帳篷。
黑風城的城樓上,有士兵穿着厚厚的裘皮,正在放哨,等待輪班的兵士在火爐邊圍坐閒聊。
白玉堂剛剛走出來,就感覺到了很多道目光掃來,可見趙普軍營守衛的警覺性。不過守衛們發現是他之後,就都收回了視線,繼續放哨。
白玉堂往面向大漠的北面城門走過去,沿途碰到了幾隊士兵,有幾個統領跟他認識,就問,“五爺睡不着啊?”
白玉堂點了點頭,問,“能不能出去看看?”
有士兵給他指路,“往左面的側門可以出去,跟守城的官兵說一聲就行了,不過不要走太遠,晚上很冷的。”
白玉堂點頭,順着他們指的方向走去,果然,順利地出了黑風城的城門,走到了外邊。
黑風城以北,就是大漠。
夜晚的大漠沒有了白天的蒼茫,漆黑一片茫茫無際,倒是讓白玉堂想起了陷空島夜晚,看外海時候的情景,莫名產生了一股熟悉的感覺。
白玉堂往外走了走,被遠處一點火光吸引。
快步走近,發現大漠邊沿有一棵躺倒的巨大枯樹,這棵古樹朽爛得只剩下殘破的空殼,但是竟然有半人那麼高,可以想象存活的時候是有多粗。樹幹後邊,有躍動的火光,還有樹枝燃燒時,產生的噼噼啪啪的聲音,看來是有人在後邊點了一堆篝火。
白玉堂想繞過樹幹去看看是什麼人大半夜在這荒無人煙的大漠露宿,卻被遠處傳來的一切怪異響動吸引。
他往右邊望過去,就見右側一片濃密的樹林,黑漆漆的林子裡,有一點一點的綠色幽光在閃爍,這是野獸的眼眸。
白玉堂微微皺眉,從氣息之中,可以感覺到,樹林之中有狼羣。
正在他盯着那樹叢出神的時候,有輕輕的腳步聲傳來。
白玉堂皺眉——這腳步聲不是人的,太輕了……
他回過頭……微微一愣。
就見不知何時,從樹幹後邊走出來了一隻碩大的白狼,一雙藍綠色的眸子,正盯着他看。
那隻白狼起碼有一般狼的兩倍那麼大,雪白的毛髮因爲寒冷而越發濃密,健壯的身軀顯得十分挺拔,身後一條雪白的粗尾低垂。
大漠之中與一隻狼狹路相逢,白玉堂也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不過那隻狼卻似乎並不太當回事,踱着步慢悠悠從白玉堂身前走過,坐在了不遠處的空地上,看着遠方掛於地平線上的一輪滿月。
寒風吹過,白狼的毛髮隨風輕輕飄動,狼的表情並不兇惡,淡淡地望着前方。
此時,有幾片烏雲將滿月遮住,風中又增添了幾分寒意。
白玉堂正看着那隻白狼出神的時候,就聽到樹幹後傳來人說話的聲音,“要下雪了。”
白玉堂走過樹幹,低頭望去……就見樹幹後,一個人靠坐在篝火邊,一身黑衣,手裡拿着個小酒罈,一把黑色的破刀插在前方——是鄒良。
篝火邊還有一個架子,一些烤肉,地上斑斑駁駁的血跡……
白玉堂想了想,轉臉看那隻還坐在不遠處的白狼,問,“它就是塞勒?”
聽到“塞勒”兩個字,那白狼又看了白玉堂一眼。
鄒良喝了一口酒,道,“它貌似挺喜歡你,通常別人走過來,它都會回林子裡去。”
白玉堂走到樹幹邊坐下,問,“爲什麼叫塞勒?”
鄒良道,“月亮神的意思……大漠的狼羣世代相傳都是白色的狼王,都叫塞勒。”
白玉堂又看了看塞勒,問,“養大你的就是它?”
鄒良搖搖頭,“是上一代的上一代,已經死了,它是我兄弟的兒子。”
白玉堂有些好奇,“狼能活幾年?”
鄒良繼續喝酒,“嗯,長一點的二十幾年,短一點的就十幾年。”
白玉堂點了點頭。
這時,塞勒走過來了幾步,坐在了白玉堂身邊,仰起臉看天。
在白狼仰起臉的同時,雪花飄了下來……
白玉堂看着雪花一片一片落下,消失在篝火裡。
“鬼海在哪個方向?”白玉堂忽然問。
鄒良伸手指着西北方向,“那邊,很遠很遠。”
“火鳳堂呢?”白玉堂接着問。
鄒良指了指自己臉對着的方向,“那邊,也很遠。”
白玉堂低頭……就見鄒良左邊肩膀的位置,衣服上鏽了一片肩甲,這片甲似乎沒什麼意義,但位置應該正好是霖夜火烙印在他肩膀上鳳凰的位置。
白玉堂不說話,回過頭,塞勒已經趴在他腳邊休息了。
白玉堂微微挑眉,這狼脾氣還挺好。
鄒良繼續喝酒,問,“知道它爲什麼喜歡你麼?”
白玉堂看鄒良。
鄒良道,“因爲你沒像摸狗一樣去摸它。”
白玉堂失笑,“我喜歡貓,不喜歡狗。”
鄒良意義不明地笑了笑,點頭,“它也不喜歡狗。”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鄒良的提醒,白玉堂突然來了幾分興致,伸手,在塞勒的背脊上,輕輕地拍了兩下。
看似柔軟的白色狼毛,手感卻比想象之中硬的多。
塞勒也不知道感覺到了沒有,沒動也沒看白玉堂,只是打了個哈欠,趴着打盹。
突然,塞勒擡起頭,盯着前方。
“怎麼了?”白玉堂問。
鄒良喝了一口酒,道,“野驢羣經過。”
話音剛落,林中一陣騷動……等白玉堂明白過來,塞勒已經站了起來,與此同時,四周圍狼嚎聲四起,前方的野驢羣受到驚嚇四散奔逃,林中無數的狼撲了出去,圍捕驢羣。
白玉堂驚訝,原來四面八方埋伏了那麼多狼。
荒野之上,寒風之中瞬間血腥氣瀰漫,風雪裹狹着兇獸的氣息,很快……驢羣能跑的都逃走了,剩下的被狼羣分食,雪白的地面上,斑斑駁駁的血跡分外清晰。
這個時候,遮住那輪滿月的雲霧散去,塞勒緩緩走上高坡,走到滿月之中,留下一個優美的剪影,仰起臉,發出帶着蒼涼之感的狼嚎聲。
狼羣拖着獵物滿載而歸,大雪繼續落下,很快,地上的血跡被覆蓋了,大漠又是一片空曠。
白玉堂就看到塞勒從高坡上下來,在剛纔的狩獵場上踱步,隨後傳來了一陣尖銳驚恐的驢叫聲。
白玉堂微微皺眉,難道還有沒死的野驢?
沒一會兒,就見塞勒回來了,到了他們身邊一甩頭,一隻年幼的小野驢被扔到了鄒良的腳邊。
鄒良將小野驢提起來放到了手邊的空地上,看了看,後腿有一點點傷,其他都還好。
塞勒扔完了小驢,就轉身回林子裡去了,很快,林中的狼聲消失,看來已經滿載獵物回巢穴休息去了。
白玉堂又看了看腳邊瑟瑟發抖的小毛驢,不解地問鄒良,“什麼意思?”
“這麼小留在大漠就死定了,扔過來讓我養的。”鄒良伸手戳了戳那隻小野驢,“狼是和人最像的動物。“
白玉堂微微不解。
“明明是拿弱者當食物,卻偶爾還會同情一下弱者。”鄒良站了起來,提着那隻小野驢回黑風城了。
白玉堂獨自坐在樹幹邊,望着遠處遙遠得融入黑暗之中的鬼海……五爺忽然意識到,這片大漠,其實是另一個人間,和之前他們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這裡有屬於這裡的生存法則。生存不易,就連狼羣,都對存活在這片荒蕪土地上的生靈,帶有一絲敬畏。
夜晚的寧靜倒是讓五爺有了些睡意,他正準備抓緊時間回去睡一會兒,不遠處的一些響動,吸引了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