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經歷大大小小十幾個車站,慢車票便宜,但就是拖拉,逢站必停。走走停停是慢車的常態,鐵路道岔工似乎專門爲慢車準備的,遇到快車要經過,慢車還要進入岔道停下來讓路。
當然省城是必然路過的,金木無心想起魯博士,魯博士也不會接待金木。火車在省城停時最長,約莫二十分鐘,重新出發。
過了省城,離老汪所在煤城還有一百公里,金木又不得不下車,這是一個南來北往的火車客運編組站,他必須在此中轉下車,改乘火車。
唉,還得等上半天時間,一路上乘車時間和等車時間差不多。
半夜時分,金木沒有去處,他顧不得水泥地面還有點涼颼颼的,直挺挺地仰八叉躺在車站廣場上,馬上進入了夢鄉。
“你這孩子,怎麼把我擠掉下來了!”一個粗魯的聲音把金木驚醒,對方從廣場的臺階下面走上了,怒氣衝衝地用手推了推金木。金木睡眼惺鬆,揉了揉眼,連忙道歉:“對不起,我睡到你席子上了!”金木慌忙坐了起來。
“各位旅客,1675次列車馬上就要進站了!”火車站廣播響了起來,清脆的女聲在這個黑夜裡穿透力極強。
金木沒有時間做過多的解釋,背起書包、撿起行囊衝到檢票口。
“謝天謝地!幸虧他把我叫醒!”金木自言自語,“媽媽說我一生有貴人搭救,總會逢凶化吉,看樣子是真的!”
火車一路北上,車廂內空氣污濁,過道里橫七豎八躺的都是人,五顏六色的大包小包在行李架上搖搖晃晃,呼嚕聲此起彼伏。
金木盯着窗外,送走了燈光,享受着黑暗,又迎來了零星燈火。突然,金木聽到火車上的廣播再次響起。嘿,此站過了,下一站就到了,這次金木早做好準備。
火車拖拖拉拉地又啓動起來,接着以每小時五十公里的速度勻速行駛,不到二十分鐘,火車“嘎吱”一聲,慢慢減速,徐徐駛向金木的目的地。
懷着激動的心情,金木擠下了火車,直奔出口。
“哇!怎麼不認識了,這裡面目全非!”走到火車站廣場,城市建設真是日新月異,到處都是工地,金木分不清東南西北。不得已,金木調轉頭來,找到問詢處詢問。
“城市在建設,我們城市有三個大站,一個小站,我們這個小站名稱沒變,但站址變動了,由南移到北,相差了六七里路啦!你說的電視塔,那應該還要再坐一站。不過,那要等下一趟火車,至少需要三個小時……
“喏,你沿着東邊這條路,步行到家估計也只需要一個小時了!”得知外地的學生看望父母,問詢處的工作人員雖然通宵值班,仍不厭其煩地解答。
雖然牢騷滿腹,金木心裡責怪鐵路和城市建設者機械刻板,口頭還是再三謝謝問詢處的藍制服女工作人員。唉,如果其他人都像這個工作人員這麼認真仔細,我怎麼會增加這麼多麻煩!
金木歸心似箭,不想再等。他邊走邊向早起的人問路,終於到了父親工廠的大門。
傳達室門已經打開,雖然是黎明時分,金木一眼瞧見,昏暗的燈光下,藤椅上坐着一個縮成一團、恰似骷髏標本的人。他迫不及待地跨入傳達室,大聲喊:“爸爸!”
老汪艱難地從椅子上撐了起來,兩腿哆哆嗦嗦,灰暗的嘴脣一張一翕:“終於等到你了!”
待老汪慢慢地摸到門口,早已有氣無力,他眼神倦怠、形銷骨立。
金木輕輕地扶住父親,彷彿扶着的是一個骨架,老汪沒有脂肪、沒有肌肉,甚至連皮膚都消失了似的。
金木淚眼婆娑,摟住父親讓他坐下來。
這時,金木聞到沁人心脾的老雞燉紅棗的香味。
金木揭開鍋蓋:
“哇!紅棗燉老雞!真香!”
“我就知道你們學校放假了,今天要回來,昨天讓你媽媽買了一隻老母雞,半夜我就開始燉了,你正在長身體,給你補一補。”老汪說話有了點精氣神。
“你夜裡不睡覺嗎?”金木不解。
“頭疼欲裂,很長時間不能睡覺了,醫生說我的腦顱蝶鞍區骨頭已被腫塊頂開裂了,爲了再看看你,我一直支撐到今天。金木哪,讓我看看,你長高了,長壯了,學校伙食不錯嘛!成大人了,有能力了,生活能自立啦!”老汪摸着金木,越說越激動,“醫術說啊,人要健壯,越來越胖不一定是好事,但日漸消瘦那一定有毛病,這真是金玉良言哦!”
老汪又想站起來和金木比一比身高。
金木再次伸手把父親抱住,他感覺摟着的是父親的靈魂,而不是骨架,甚至自身也沒有了着落。唉,就這麼飄飄蕩蕩,兩個人的靈魂同時出竅,升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