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樂極生悲,老教授再沒有醒來,而是高興死了,他夢寐以求的一家人團圓飯沒有吃成。
金木吃驚地問老汪:“爸爸,老教授不是要回天堂嗎?他怎麼死了呢?”
“哎呀,我昨晚酒喝多了,怎麼就沒想起來,玉皇大帝招他迴天堂,可他已經沒有神仙的本領了呀!”
“是呀,是呀,我問了那麼多,爲什麼就忘記問他怎麼上天,唉!”
但老教授高興而死多少還是讓金木的內心得到一點安慰:“一個人在實現了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在對屈辱一洗而盡時,他的離去,又有什麼不可以呢?如果人類在面臨死亡前,實現他最大的心願,那死亡又有什麼恐懼和悲傷呢?”
老教授家人聯繫不上,只有當初從天堂被流放人間的單位派了一人蔘加。單位來人對教授夫人和子女一無所知,當機立斷作出安排:“‘他本來就是神仙,應該上天來管,上天不管,讓我來管,‘456’就地下葬!不用棺材!”
然而,龍王山人都退避三舍,哪裡還有棺材。‘456’真是生無立錐之處、死無葬身之地——沒有任何一家的老墳場願意接受“456”,更沒有一滴淚水陪伴,如此孤獨、悲涼,無聲無息、匆匆忙忙從人類離開,去探尋另一個世界。
老汪提出讓老教授安葬在自家祖墳旁,金木十分樂意:“爸爸,這下我們祖輩也有學問了!”
老汪還買來一塊墓碑,請田老師寫碑文。田老師提起毛筆寫下:“滿腹經綸鑄人梯,一生坎坷如浮萍!”
老汪請來石匠,石匠鐵錘敲得叮噹響,鏨子鏨得火星飛濺,看上去真是把好手藝,他對着田老師秀氣的毛筆字一筆一畫認真雕琢,邊敲邊順便問了一句:“給誰葬墓啊?”
在旁邊看熱鬧的小呆子自告奮勇,還帶着嘲諷的口吻脫口而出:“你真是呆頭癡,神仙琶王爺死了你都不曉得!”
石匠右手的鐵錘突然懸在空中,攥在左手的鏨子哧溜一下滑落到地面,他警覺地望望老汪。
老汪無可奈何地點點頭,表示認可。
石匠一錘砸在石碑上,拎起工具就走,邊走邊甩出重重的話:“老汪,你怎麼不早說,你讓我倒黴啊!不看在你面子上,我一錘把碑砸個粉碎!”
金木趕緊把碑扶起來,看看墓碑,僅僅鑿好“456”和“滿”字的三點水加草字頭,中間砸成了一個窩,四周呈放射狀裂紋。
“別耽誤了,趕緊埋了吧,阿拉還要回去交差!”單位來人催老汪。
老汪只得把沒有寫好的墓碑栽好,連喊:“遺憾啊!遺憾!”
金木對墓碑仔細研究,神秘地告訴父親:“爸爸,一點都不遺憾,草字頭豎起來看就像梯子,寫在三點水上,橫看就像漂在水上的浮萍;梯子放到水面上就失去作用了,它是豎不起來了,只會漂在水面成浮萍,沒有着落,任它風吹雨打;三點水寫得又像蝌蚪,小蝌蚪找媽媽,找啊,找啊,找到媽媽就變成青蛙,老教授臨死前說玉皇大帝招他迴天堂,可沒等到回家的一天,沒有找到媽媽,老教授最終沒有變成青蛙!但我現在終於想通了,人死要麼上天堂,要麼下地獄,老教授那麼好,一定上天堂了,你看,中間就像一個金光閃閃的太陽,也能算鳳凰涅槃, 寓意深刻,比武則天的無字碑強多了!最圓滿的是老教授的名字‘456’刻的完整,
太陽不就是神仙嗎?他家人將來就可以順藤摸瓜找到他了!”
“找什麼找,儂個小赤佬,是‘琶王爺’的孫子?儂怎麼知道‘456’,阿拉看儂是滿肚子‘123’,鬼點子一大堆,本事挺大,可是毒害不淺哪,還有封建帝王思想!”單位來人聽到金木奇談怪論很詫異。
“他是我兒子!老教授把他當孫子!”老汪一把拉過金木,頭也不回就走了。
金木邊走邊罵:“這個龜孫子!真會扣帽子!”
從此,金木每年清明也給老教授飄上一份紙錢。金木以後學農,常常自詡從小拜了名師。同學們問他:“老教授叫什麼名字?”
“這……這,我只知道他是‘琶王爺’!代號‘456’!”
“哈哈,名字保密,是幹特務的吧!那‘123’是誰呢?”同學們冷嘲熱諷。
金木無言以對、無從查證。而田老師終於回到了上海,臨走時贈送金木一本《格林童話》,可是沒有留名。金木說自己的啓蒙老師是上海人,有書爲憑。同學們哈哈大笑:“書上有上海老師的指紋吧!你可以請人鑑定!”
金木不想再辯駁,渴望有朝一日與田老師邂逅,以正視聽。然而,田老師好像再也沒有回過龍王山——是不想回首往事,還是害怕勾起曾經的回憶,茫茫人海的人們匆匆走過,不留下一絲痕跡,金木再也沒有見過她,她就像老教授一樣,來無影去無蹤,彷彿一切都沒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