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龍王山百花齊放、準備播種希望的種子之際,就在龍王山天空蔚藍、陽光光輝燦爛的春天,金木卻迎來他童年至暗時刻。
落日黃昏,四清一反常態,從學校教書早早回來,進門就大喊大叫:“不好了!不好了!”
“怎麼不好,四清,你今天放了顆衛星,這麼早就回來了!成器了,這是好事啊!”水英似乎對四清的每一點進步都喜形於色。
“媽,爸爸的單位拍電報來了。”四清哭喪着臉說。
“你快念念!”水英催促四清。
“老汪病重,速來省立醫院。”四清哽咽地念着,每個字就像鐵錘釘釘,釘進了水英的心臟。
面對噩耗,面對飛來的災禍,鐵打的水英身隨心搖,眼前一片漆黑,前後晃了兩晃,差點栽倒。
四清扶住水英:“媽,你沒病吧?”
“你個不成器的東西,你盼老孃死啊!寧死當官爹,不死討飯的娘,我要生病你們的命就更苦了!”水英緩過氣後,突然堅強起來,她毫不留情痛罵四清。
“爸爸會不會不在了?單位發電報怕你經不起打擊,纔講得模模糊糊。”四清提醒水英,把事情往更壞處想,也體現自己其實精明的很呢!
“你爸爸身強體壯,過年回來,酒能喝一斤不倒,飯吃三大碗不曉得飽,講話像打雷炸耳朵,就是上戰場,敵人刺上三刀、開了兩槍,他都不會含糊。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可能說沒就沒呢?你個狗嘴吐不出象牙!”水英嘴硬心慌。
當天晚上,水英輕輕揩着眼睛,在罩子燈下“咔咔”地剪着漿糊貼成的帆布,金木只聽見她“呼哧呼哧”穿針走線,不與金木兄弟姐妹四人搭話。
水英沒完沒了地做鞋,但心靈手巧的她今晚心煩意亂,終於亂了針腳,一不小心紮了手指,她發出蚊蟲般輕柔的“哎喲”聲,鮮血染紅了帆布。
可是即使水英輕微的一聲,也沒逃過心中有事的金木,他眯縫着眼偷偷看了水英,彷彿那一針紮在自己手指上,金木感覺一陣鑽心的疼痛,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三更時分,金木被“當”的一聲驚醒,揉了揉眼睛,只見水英把剪刀輕輕一扔,長嘆一聲:“唉,終於做好了!”
金木從牀上爬起來望望水英,他怎麼也不敢相信,幾綹白髮分散在水英萬縷青絲之中,金木心裡暗暗流淚,默默唸叨:“真有‘朝如青絲暮成雪’,別看媽媽平常咋咋呼呼,我以爲媽媽沒什麼感情,其實媽媽感情還很豐富、很細膩啊!”
四更剛到,沒來得及安排孩子,水英用尿素袋裝好四雙布鞋,匆匆出發了。
水英無心留意青山綠水、桃紅柳綠,只是擡頭好奇地觀望天空一字排開、有時又變換成人字的大雁。唉,大雁南飛,她們在追求幸福,我往北走,卻揹着無盡的痛苦!
突然,一隻烏鴉從路邊被水英驚起,烏鴉“呱呱”叫着凌空飛起,叫得水英渾身發麻、毛孔豎起,她後悔自己如此魯莽,驚動了喪門星的老鴰,擔心此去凶多吉少!親愛的人啊,你此時怎樣了?我從來羞於口這麼稱呼,這是城裡人的浪漫,當你的面我是醜得喊不出來哦!可是今天,我在這荒郊原野裡,我要大喊一聲:“親愛的人哪,你能聽見嗎?你太讓我揪心啊……”
水英在江南啃了四塊豆渣粑粑,很快就渡過長江。
到了江北,大地還在沉睡,春天似乎姍姍來遲,樹枝還沒來得及吐綠,過年的氣氛一點不減,人們沉浸在歡樂的海洋裡,走親訪友的人們絡繹不絕,熱情好客地向水英打着招呼。
水英發現路邊一戶人家人聲鼎沸、猜拳行酒、熱鬧非凡。一打聽,原來是喜得貴子!水英走上前去,向人家恭賀新禧。
巧的很哩,也可能天下的道理都一樣,江北和江南辦喜事,對上門的叫花子都很熱情,水英嚥下四個饃饃,還捎帶了四個饃饃。於是一路風餐露宿、櫛風沐雨、長途跋涉。
水英繼續一路往北、往北,一路高唱着革命歌曲,爲自己行軍打氣。冷不丁光禿禿的樹枝上喜鵲從窩裡驚出,小喜鵲在窩裡“嘰嘰喳喳”,叫的水英心花怒放!
嘿,今天運氣不錯,碰到喜事,吃飽了;看到喜鵲,那是喜上加喜。親愛的老闆,你一定吉人天相,躲過這場劫難!
水英跑了四天四夜,打聽了四十四個人,沿路向四戶人家乞討。她終於從黑咕隆咚的田野走進車水馬龍、夜景如畫、燦爛輝煌的省城,水英行程四百四十里,趕到省立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