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加特林在來中國之前,已經向美國俄亥俄州地方法院提起了訴訟,美國法院以“無權過問中國事務”爲由沒有受理,而是建議他通過美國駐中國領事館提起訴訟。爲此加特林千里迢迢的跑到了福州,福州的美國領事館倒是沒有一推二五六,而是先進行了相關的調查,結果發現中國沒有從美國進口加特林機槍的任何記錄,那麼侵權仿製自然也就無從談起。美國領事館隨後做出決定,先帶加特林到船政瞭解情況,而從現在瞭解到的情況看,顯然沒有辦法證明林義哲剽竊了加特林的設計。
“這是你們之間的事,你們自己談吧。”兩位美國領事顯然不想糾纏其中,衝他們倆打了個哈哈,便退到了門口抽起了煙。
“我在註冊專利時,有兩點關於轉管機槍所共有的設計特點聲明:一個提供鎖膛的內有擊針的圓柱旋轉體,與槍管一起旋轉;每根槍管都有獨立的擊針。這意味着以後所有與我的機槍相似的設計都不能再獲得專利。”加特林說道,“所以,您的專利獲得是有問題的。”
“問題的關鍵是,您現在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我是參照您的專利設計的這種機槍,所以我不想和您在這方面做過多的爭論,再爭論下去,沒有意義,反而傷了和氣。既然如此,我覺得,我們還是商量一個解決辦法比較好。”林義哲用誠懇的語氣說道,“對已經發生的事情。追究其緣由很有用麼?與其忙着相互指責,想出解決辦法似乎更有價值一些吧?”
加特林定定看了林義哲一會,眼中的怒意終於漸漸淡去,他悠悠嘆了口氣,臉上現出了落寞之色。
林義哲當然明白,加特林現在爲什麼會有這樣的表情。
加特林是個研究者,發明家,也是個哲學家。但他卻不是一個好的經營者。雖然他的發明使他獲得了相當可觀的金錢,但他並不擅長理財,因而常常虧損,象他在爲美國西部地區修建鐵路投資時便遭受了不小的損失。
事實上,林義哲並不知道,加特林這一次來福州的路費,都是找朋友借的。他本來盼着這一次來中國把官司打贏,拿一筆高額賠償金回去,但現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什麼解決辦法?”加特林苦笑了一聲,“我無法打贏這個官司,還指望能從你這裡得到什麼?”
林義哲薄薄的脣角揚起一個充滿奸商味道的微笑:“您可以從我這裡得到金錢的收益!只是……”
加特林的身軀猛地一僵,臉上的神色也一下子變得有些茫然,“那您希望從我們這裡得到什麼呢,林先生?”
林義哲靜靜的盯着加特林的雙眼。嘴角的笑容仍然十分親切:“加特林先生,我們可以就您的專利權歸屬問題,商量一下,您看可以麼?”
加特林的眸子裡猛然閃過一絲痛苦之色。“林先生……”,他輕輕地閉上眼,用力地抿緊了雙脣,過了良久,他才重新睜開眼:“您是想要我的專利,是嗎?……”
“是的。我原來打算去美國和您協商這件事,但是沒想到您親自來了,那再好不過了,我們可以當面談了。”林義哲緊緊的盯着加特林的眼睛,“您願意考慮一下嗎?”
加特林的眼中現出了痛苦之色,那張滿是滄桑之色的面孔上的五官都微微有些扭曲了,讓人幾乎不忍卒睹:“您是在奪走我的一切!林先生!”
林義哲望了一眼周圍,此時身邊沒有旁人(吳仲翔沒有一同跟來),兩名美國領事似乎對這裡的槍炮並不感興趣,二人站在門口,正抽着煙閒聊,絲毫沒有注意到這邊二人的談話。
“加特林先生,我們現在談的,是另一筆生意!”林義哲微微一笑,“我知道您的困難,我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幫助您的。”
林義哲對面的加特林猛然覺得心中一顫,林義哲那雙一直給他以深不可測之感的黝黑眸子,此時竟然發出了分外柔和的光芒!
加特林心中的痛苦漸漸的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感激和信任。
“我將給您一筆數額很可觀的費用,作爲您將專利轉讓給我的補償,而且您的名字,依然會出現在每一挺這樣的機槍身上。”林義哲用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柔和聲調說道,“您是它的發明者,這是您的榮譽,沒有任何人能夠奪走。”
加特林看着林義哲,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而且,我希望能聘用您成爲我們槍炮廠的監督,負責這種機槍的生產,我們將給您很高的薪酬,您可以將您的家人接到中國來,您看可以嗎?”
加特林感到暈乎乎的,他的潛意識似乎想要抗拒對方的話,但他給出的條件實在太過優厚,讓他根本沒有辦法拒絕。
斯坦利注意到加特林的目光變幻不定,似乎在做什麼艱難的抉擇,良久,他方纔艱難的開口道:“那麼,林先生,您將何時支付這筆錢給我?”
“第一筆1000英鎊的合同訂金,您今天就可以拿到支票。至於其他的……”,林義哲強壓下內心突然涌上的狂喜,極力讓自己地聲音顯得平靜。“只要我們完成相關的讓渡手續後,我會立刻支付給您。”
“那好吧……”加特林費力地點了點頭,他看起來絲毫沒有喜悅的情緒。
當簽完合同時,加特林彷彿從夢中醒來一般,愣在了那裡,而當見證了合同的簽字的兩位美國領事斯坦利向他表示祝賀時,他才反應了過來。
“我這是怎麼了?爲什麼要籤這樣一份合同?”他看着那份自己已經親筆寫上了名字的合同,不住的在心裡問自己。
但是現在,他知道,一切都不可更改了。
在送走了加特林和兩位美國領事之後,林義哲沒有回船政槍炮所,而是來到了衙署自己的房間,小心地將合同收好。
陽光從大落地玻璃窗映射進來,給他身上鑲上了道淡淡的金邊,卻也映出了他微微顫動的嘴角。還有平放在膝蓋上,雖極力抑制,卻仍不停發抖的雙手。
此時的他,自己都不清楚,只要自己稍稍離開這張椅子,還能否抑制住大聲狂呼的衝動!
法國,巴黎近郊,費裡耶爾莊園。
對於第一次到這裡的日意格來說,真有一種大開眼界的感覺。
費裡耶爾莊園是法國羅特希爾德家族最爲奢華的象徵,也是代表了猶太人這一特殊人羣的財富。這座莊園那門特摩爾式的外觀以及奇異的內部裝修,給人的感覺就象是進入了仙境,美不勝收。然而,由於是出自一位猶太人——人們稱呼他們爲“猶太王”——之手,使人們在羨慕之餘,有帶有一絲本能的蔑視。大寫的字母“jr”——詹姆斯·德·羅特希爾特開頭的兩個字母反覆出現裝飾華麗的牆上和天板上,妒忌的人們經常把這兩個字母以一種矯揉造作的幽默翻譯成“猶太之王”。
日意格正是帶着些許這樣一種心情,受林義哲的委託,前來拜謁阿方索·德·羅特希爾德男爵的。
“我正坐在老羅特希爾德和他的家人的一幅畫下面。”日意格在給家人的信中這樣寫道,“阿方索就坐在我的對面……”
“林先生是一位偉大的發明家,我聽說他剛剛買下了加特林機槍的專利。”阿方索親手給日意格倒了一杯葡萄酒,說道,“我還聽說他的東方內衣公司,是由我們英國家族的人代理經營的。目前的效益非常好。我們非常歡迎他把公司開到巴黎來,我認爲戰爭結束後,人們對它的需要會進一步增加。”
“是這樣。”日意格說道,“但是林現在面臨着一些困難,他希望您能夠幫助他。”
“難道有萊昂內爾的女兒也做不到的事?”阿方索笑了笑,有些好奇的問道。
在那一次成功的實施了對德國梅耶卡爾家族發動的金融戰的反擊後,同樣獲利甚豐的阿方索對薩拉在這場看不見硝煙的戰鬥中的表現非常佩服,因而當他聽說日意格代表林義哲來找他幫忙時,纔會覺得奇怪。
“他說過,您在法國的地位無可替代。”日意格適時的恭維了阿方索一句。
“他需要我做什麼?”阿方索問道。
“您知道,帝國政府正在和中國進行着造船工業的緊密合作,而目前中國的造船廠和槍炮廠,缺少穩定的鋼材來源,而且中國需要更多的技術工人和機器設備,如果您能夠幫助他——其實也是在幫助帝國政府——解決這一難題,我們大家都將獲得好處。”
“也就是說,他希望得到一家大型的企業的幫助。”阿方索立刻明白了過來,他也猜到了爲什麼林義哲不通過已經有的英國羅氏家族的關係來辦這件事,而是找上了自己,“我想,他是不是已經有目標了,而且這個目標,是法國企業?”
“是施耐德公司。”日意格點了點頭,“而且他認爲,施耐德公司如果掌控在您的手裡,對法蘭西和您的家族,也是非常有利的。”
“這是個不錯的主意。”阿方索點了點頭,他象是想起了什麼,嘴角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容,“如果普魯士人聽說施耐德公司掌握在我手裡,恐怕是會非常不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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