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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彤彤焰騰騰一輪晴日射在“威遠”艦的甲板上,把個柚木甲板曬得是焦熱滾燙,一腳踏上去直灼得人心裡發緊。
林義哲此時正和艦上隨行歷練的學員們一起站在“威遠”艦的主桅杆下,看着進行每天早上例行的爬桅杆訓練。
“威遠”艦建成之後,沒有即刻外調,除了因爲要運送他這個出使法國的“交涉事務大臣”之外,另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沈葆楨想要將這艘新銳的戰艦,作爲船政水師的訓練艦,供學生實習所用。
事實上,從這一刻起,將新穎的軍艦作爲練習艦,以使中國海軍學員能夠直接接觸最新的艦船技術,成了中國海軍的一個傳統。
這一次“威遠”艦載着林義哲等人前往法國,其實也是中國海軍第一次進行這樣的遠航,因爲機會難得,所以帶了十名船政學堂剛剛畢業的學員,讓他們和水手們一同歷練。
而中國海軍師法英法海軍,因此將“爬桅杆”這項源自帆船時代的古老傳統列爲海軍軍官軍人氣質養成的必備科目也就顯得順理成章。
“你們哪一個先上?”貝錦泉向學員們問道。
“我來!”林泰曾舉手出列,站在他身後的林義哲微微一笑——自從登艦的第一天開始,自己的這位堂弟就以自己的幹練和果敢儼然成爲了這個學員小隊中的第一人。在每天的爬桅杆訓練中由他第一個上,已經是條不成文的規矩了。
“很好,林!”法國教官伯努埃爾向林泰曾露出了一個讚許的笑容,在學員登艦的第一天,他就對“威遠”艦上的全體學員——福建本省的和外省的,發出了這樣的的訓誡:“這是一艘蒸汽動力的軍艦,但錘鍊一名海軍軍人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你們用盡可能少的外力幫助去征服海洋!”
“記住!只有像磐石一樣的男人,纔有資格駕馭風帆訓練艦!”
而林泰曾則無疑是艦上的十餘名學員中表現最出色的之一,這也爲他在那位挑剔的法國教官眼中贏得了足夠的尊重。
一切都和平日裡相同。
林泰曾沿着桅杆支索,身手敏捷的攀爬到了距甲板29米高的半空中,這是整個攀登桅杆過程中的最難點,桅杆在此有一處90度的轉折,必須先仰面攀爬4米,然後再垂直攀登約20米,才能到達桅杆的頂端。
習慣性的做了一個深呼吸,林泰曾開始沿着與甲板平行的桅杆轉折處仰面爬行。
而就在此時,海上突然起了變化,大片大片的烏雲從海天交接處浮現,旋即急速向訓練艦所在的海域衝來,早晨晴朗的天空霎那間變得昏黃一片,而海面上也突然出現了陣陣涌浪,“威遠”艦在海浪的撲打下開始出現大幅度的橫傾,而主桅杆也隨之劇烈的搖擺起來。
“林!回到主桅上去,把自己固定好!”
林泰曾的腳下傳來了值班軍官急促的喊聲,在這樣的突發情況下,向上和向下攀爬都會遇到最大的風險,而最安全的辦法就是立刻回到桅杆的垂直部分,用身上的安全繩把自己牢牢的綁在桅杆上。
“冷靜!”林泰曾的身上開始有冷汗流出,他手腳並用的開始向桅杆的垂直部分返回,而恰在此時,異變陡生,一股勁風撲面而來,林泰曾險些從桅杆上掉落,但他絲毫沒有畏懼之意,在甲板上的水手和學員的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向着大海直直的躍了下去……
看到這一幕,林義哲一時間也是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
“真是奇險無比啊!”看着林泰曾游魚般出海面,洪鈞禁不住驚叫出聲。
“陶士兄這回知道這水師訓練不易了吧。”林義哲笑着說道,又看了看海面,此時海上風浪還不算大,一些水手們正忙着救林泰曾上船。
“着實不易。”洪鈞點頭道,“今日方知,人心,技藝,皆需講求,二者缺一不可……”
洪鈞說着,臉色突然顯得有些發白。
“陶士兄可是不舒服麼?”林義哲關切的問道。
“想是頭一次出遠海,不太習慣這風浪。”洪鈞強笑了一笑,說道。
“那陶士兄趕快回艙歇息一會兒吧。”林義哲道。
“嗯,那我先告辭了。”洪鈞衝林義哲擺了擺手,一個親隨趕緊上前扶住了他,二人一步步的走向了船艙。
在結束了訓練之後,林義哲便和日意格一道去探望洪鈞
當林義哲和日意格走進洪鈞的艙室時,看到洪鈞帶着一個一身短打的長隨,正站在桌前奮筆疾書。
“陶士兄。”見寫字的洪鈞聚精會神的樣子,林義哲微微一笑,便先對着他拱起了手。
“鯤宇來了,呵呵。”洪鈞頗爲自得的放下筆,向林義哲和日意格拱手爲禮。
“正寫着字,沒看到鯤宇老弟和日大人過來,未曾遠迎,見諒見諒。”
“陶士兄客氣了。”林義哲一副笑容可掬模樣,“你我此番有緣同行,也算是相交一場,又何必如此拘禮呢?”
“鯤宇老弟是爲兄的上官,禮敬同僚,這個道理爲兄還是懂得。”洪鈞笑道。
洪鈞這一會兒明顯是刻意修飾過,一身靛青葛紗袍拾掇得乾乾淨淨,在腰間繫一條玄色帶子,一條梳得一絲不亂大辮子又粗又長。隨便搭在肩上,看上去頗爲精幹利落。只略顯灰暗的臉色,和這身打扮稍微有些不太協調。
林義哲走到了洪鈞面前,他低下頭微微打量了下洪鈞剛剛寫好的那幅字,“陶士兄在練字?”
“呵呵,正是。”洪鈞一笑,“這會兒沒事,正好練練。”
“哦……”,林義哲微微點頭。隨即突地一笑,說道:“久聞陶士兄乃是李師傅地高足,那這字自然就是好的。只是不知能否請陶士兄寫幅字給我?”
日意格有些奇怪地看着林義哲,不明白他爲什麼在這個時候提這樣一個要求。
他當然不會知道,林義哲是在測試自己的“洗腦”效果。
“舉手之勞。”洪鈞點了點頭,“傅亙,”他回頭招呼了下那個貼身長隨,“傅亙,替我鋪紙磨墨。”
“不知鯤宇想要個什麼字?”洪鈞問道。
“你我二人此次出使,經歷難得,陶士兄可否能以此擬一楹聯?”
洪鈞略一思索,便執起筆,在那雪白的宣紙上奮筆疾書起來。而隨着那宣紙上的字漸漸增多,一副盈聯赫然而就。
“出乎其類,拔乎其萃,得生於堯舜之世;忠心君事,不避險難,跨海離父母之邦。”洪鈞自幼習的是顏體,此時略帶草書意味,一氣呵成,氣勢雄渾,望之宛如蒼龍,當真稱得上的是一筆難得的好字。
“此聯便是你我二人現下之寫照。”洪鈞道,“他日若有人敢譏議我等,便以此聯應之。”
看到此刻儼然個人英雄主義爆棚的洪鈞,林義哲在心中暗暗好笑。他不由自主的想象起來,如果李鴻藻等一班清流看到他寫的這樣一副對聯,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那我便卻之不恭了!”林義哲笑着將那幅字仔細的卷好。
對於自己的洗腦效果,他已經可以說滿意的不能再滿意了。
“對了,鯤宇,日大人,這桅頭懸掛的龍旗,爲兄之前從未見不定期,敢問出自誰人之手?”洪鈞突然問道。
“這面龍旗,是林大人設計的。”日意格笑着替林義哲回答道。
“哦?”洪鈞訝然道,“原來是鯤宇所制?”
林義哲點了點頭:“泰西諸國皆有國旗國徽國歌之設,以之爲一國之象徵,現下朝廷尚無明文,而此次出使,又不得不爲之預備,是以便先以此旗暫代國旗。”
“爲兄觀此旗上爲五爪金龍,須知五爪龍爲皇室所用,此次你我身爲欽差,旗上有繪五爪龍,倒也不算僭越,但亦需向朝廷說明箇中緣由。”洪鈞說道,“如若不然,科道恐有文字論列。”
“正該如此,”林義哲知道洪鈞是在提醒自己,並無惡意,便給他解釋道,“此旗地用朱漆紅色,正中黃龍爲明黃色,龍戲珠爲我大清皇室所專用,即象徵皇室,而地用朱漆紅,即取‘赤縣神州’之意,喻指我皇上天下一統,四海歸附之意。是以龍用五爪,非爲有意僭越。”
“鯤宇果然大才。”洪鈞撫掌讚道,“僅此旗之設,便足見鯤宇一片赤膽忠心。”
“陶士兄過譽了。”
“不瞞鯤宇說,此前吾師告知保薦我任此副使時,爲兄曾抱定抵死不從之心,欲堅拒之。此前六道御史上奏,參劾鯤宇,多有誇大不實之詞,爲兄不辨真僞,亦隨而哄之,今日方知此前之大謬,真是愧對老弟。”洪鈞一副痛心疾道的樣子說道。
“陶士兄萬不可如此說,你我一見如故,今後正當同舟共濟,爲國效力。”林義哲忍着身上往下直掉的雞皮疙瘩,板着臉一本正經的說道。
爲了避免兩個人再這麼繼續互相吹捧下去,林義哲趕緊岔開了話題:“國旗現已有了,國徽尚無,就煩勞陶士兄設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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