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宏和張成這才起身,林義哲詳細詢問梅宏發生了什麼事,這才知道,因爲海峽阻隔消息難通的緣故,臺灣番地已經起了巨大的變故。『』
在自己大力加強牡丹社等番民部落的武備的同時,日本人也沒有閒着。就在今年年初,日本人不但爲獅頭社等上次襲擊自己的番民部落提供了大量的武器,助他們反攻回社,而且還直接唆使流浪武士組成海盜,對牡丹社、高士佛社、女奶社等已經歸化的番社進行掠襲。
面對強敵入侵,武裝得到大大加強的牡丹社等各番社當然不肯束手待斃,立即展開了猛烈的反擊,一度予以獅頭社等敵對番社及來犯的日本海盜以巨大的殺傷,但對方的侵擾並沒有停止。可能是獵人的本能讓他們預感到了危機降臨,阿祿古等番社首領經過商議,爲了保全部落的血脈,決定將部落當中的貴族孩子先行送往內陸暫避,是以纔有了這一船的孩子出現在了馬尾港。
臺灣高山族居民一向英勇善戰,而且堅強不屈,在遇到強敵侵擾時常常是全族上陣,而婦女老幼爲了不成爲前線的親人的累贅,常常選擇自殺身亡,可見其民族性格之堅忍!
聽完了梅宏的報告,林義哲強自鎮定,趕緊下令把孩子們全都從船上接下來。
大約一百多個孩子下了船,林義哲正要陳婉帶他們先回自己家中安置,忽然看到一個約一歲左右大的男孩,正被一個約十四五歲左右大的眉清目秀的女孩抱着,他雙手環抱着女孩的脖子,瞪着一雙烏黑晶亮的大眼睛望着自己,臉上沒有絲毫的畏懼之意。
林義哲不想讓自己的惡劣心情給這些孩子們留下心理陰影。他看着這個可愛的不認生的孩子,衝他微微一笑,男孩見他笑了,也跟着笑了起來,但並沒有象普通的同齡漢族男孩經常做的那樣,一邊笑一邊咬着手指滿是萌態,而是透着一骨英武之氣。
想到這個孩子的父親可能是一位英勇的部族武士,此刻正在同敵人血戰,林義哲的心中不由得一痛。
他剛要把目光從男孩身上移開。突然看見男孩的胸前掛着的一串珠鏈上的那個小小的瑪瑙獅子,心中突然電光火石般的一閃。
“賽瓦?你是賽瓦?”林義哲搶步來到男孩面前,問道。
男孩不會說話,但聽到林義哲的呼喚,臉上的笑意卻更濃了。他看着林義哲,竟然鬆開了抱着姐姐脖頸的小手,張開了雙臂,做出了一個要林義哲“抱抱”的姿勢。
林義哲心中暖流陣陣涌動,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臂,將男孩從女孩懷中一下子抱了過來。
“回大人的話,這是我弟弟賽瓦。我叫烏蘭。”剛剛抱着男孩的女孩怯生生地用漢語答道。“額瀾是我父親,阿祿古是我爺爺。”
聽到女孩的回答,林義哲想起阿祿古父子和額綾現在所處的險境,心中焦灼不已。
看着林義哲懷中的這個虎頭虎腦的可愛男孩。陳婉也禁不住十分喜歡,她上前輕輕拍了拍手,男孩立刻轉過身來,向這個美麗的阿姨張開了手臂要她抱。陳婉笑着將他從林義哲懷中抱了過來,男孩在她懷裡咯咯地笑着。大眼睛瓦閃瓦閃的眨着,看着她的眼神,彷彿是看自己的親生母親一般,令陳婉開心不已。
“大人,事不宜遲,當先將臺地情事速速報於制臺大人與撫臺大人知道纔是。”徐潤在一旁說道,“當請制臺大人與撫臺大人上奏朝廷,請朝廷定奪,早備應對之策。”
“先生說的是。”徐潤的一句話不但提醒了林義哲,也讓林義哲意識到自己現在萬萬不可亂了陣腳,他定了定神,對陳婉說道,“婉兒,這些孩子,就有勞你了。暫且帶回府中安歇,待我知會船政學堂後,再予安置。”
陳婉點了點頭,當下招呼僕人準備車,又命人先去府中再叫馬車過來,帶這些孩子回府。
“還請先生去代我告訴姑父一聲。”林義哲定了定神,對徐潤說道。
“老朽這便過去。”徐潤說着,仍用關切的目光看着林義哲,林義哲心中一暖,心神漸定,衝徐潤點頭示意,徐潤這才放下心來。
徐潤隨即去見沈葆楨,林義哲則帶着梅宏和張成直奔督署而來。
此時閩浙總督李鶴年和福州將軍文煜正在督署議事,見到林義哲匆匆而來,都很吃驚。林義哲和二人見禮,略略寒暄之後,便將臺灣所發生的事和自己從法國人處得到的日本即將出兵臺灣的消息告訴了二人,隨後又命梅宏和張成將自己所見詳述了一遍。
“牡丹社系屬番界,平日消息難通,日人偷渡前往,一直難以禁絕。”李鶴年得知後大吃一驚,“若是日人真要出兵臺灣,問罪番民,則勢危矣!”
“日人問罪番民,不過是藉口而已。很可能是想久踞不去!”文煜沉聲道。
“事態緊急,還請二位大人火速上奏朝廷,請朝廷速做定奪!”林義哲說道。
“鯤宇放心,我今日便上摺子,以六百里加急飛報京師。”李鶴年道。
“我也一同隨李大人上摺子。”文煜道,“咱們這邊的城防海防,也需早做準備。”
“臺灣那裡,需當增派師船,以爲防範,可鯤宇現在是守制之身,雖有朝廷密旨,在籍監管,卻無統兵之權,需得朝廷下旨起復才行,唉!”李鶴年想到目前很可能是一觸即發的局面,心中亦是惶急,“只怕就是這候旨的幾日,便會有大變故出來!”
林義哲守制之後,朝廷曾秘密下旨,要林義哲“在籍監理,不爲奪情”,爲了不引發清流們的非議,這道密旨。除了林義哲之外,只有極少的幾個人知道。在外界看來,林義哲確實是在守制,但李鶴年和文煜也是密旨的知情人之一,是以對林義哲如何起復纔會如此的關心。
林義哲“守制”的這段日子,對他們倆來說,並不好過。
“要是能有這洋人的電報線就好了!”文煜也嘆息起來。
因爲福州是通商口岸的關係,與洋人打交道的地方很多,對於電報這種先進的通訊方式。李鶴年和文煜早有耳聞,知道以電報通消息,可瞬息萬里,十分便捷,但洋務派官員們架設電報的提議卻屢屢爲頑固派官員所阻。直到今天,諾大的中國,仍沒有一根電報線,是屬於自己的!
船政建有高速之通報艦,可使其於海路至天津送遞京師,較驛遞可快捷十餘日,煩勞二位大人速速拜表。我派通報艦火速遞京。”因爲事態緊急,顧不上再保密的林義哲將高速通報艦存在的事告訴了李鶴年和文煜。
“我與星巖(文煜的字)這便寫摺子,寫好送到尊處。鯤宇可前去知會王撫臺一聲,若是他也能上奏。最好不過。”李鶴年道。
“我這便去見王大人。”林義哲點頭道。
出了督署,林義哲讓梅宏前去船政衙署將臺灣所發生的事和日本即將出兵臺灣的消息告訴船政提調夏獻綸和吳仲翔,並要張成回艦先做準備,並通知其他各艦管帶。自己則徑直前往撫署去見福建巡撫王凱泰。此時王凱泰仍在病中,正抱病理事。聞得林義哲所說消息,也是驚憂交集,立刻同意馬上奏報朝廷,寫摺子由林義哲派通報艦遞送。
出了撫署,林義哲前往船政衙署,此時沈葆楨夏獻綸吳仲翔等人已經從梅宏那裡得知了消息,正在商議,見到林義哲到來,心下稍定,但人人臉上俱是不勝擔憂之色。
儘管現在還沒有朝廷起復的旨意下來,但林義哲已經在心裡暗自決定,先行使船政水師全力備戰,等到朝廷起復的旨意一到,便立即率艦隊出海前往臺灣!
在和沈葆楨等船政官員們商議了一會兒之後,大家便分頭各按其職的準備了起來。見到林義哲氣色不對,沈葆楨知他心憂額綾安危,便要他先回去休息。林義哲答應了,離了船政衙署,卻並未回家,而是又來到了碼頭。
林義哲看着港內停泊的一艘艘龍旗飄揚的戰艦,心潮起伏不定。
由於擔心日本入侵臺灣隨時可能發生,林義哲預先留了後手,說動沈葆楨將原本分駐各地的船政水師各艦召回馬尾,集中訓練。接到召令後,各艦陸續前來馬尾集中。到現在爲止,巡洋艦“和碩公主”、“超武”、“澄慶”,炮艦“福勝”、“建勝”、“福星”、“建星”、通報艦“飛霆”、“飛鴻”等九艦已經到達。此外原定調撥給北洋的三艘巡洋艦“威遠”、“康濟”、“橫海”和通報艦“飛鷹”也被林義哲暫時留用,編入船政水師。
除此之外,林義哲還向南洋方面發函,請求將已經調撥給南洋的4艘炮艦“萬年清”、“靖遠”、“鎮海”、“振威”和通報艦“飛鵬”調回,南洋方面表示同意,但時至今日,南洋諸艦卻仍未到達。
不管南洋諸艦能否到達,林義哲都已經下了決心,只要朝廷旨意一到,就立即出發!
從穿越到這個時代到現在,他的手中,終於有了一支不容小視的艦隊!
雖然這支艦隊的規模,還無法和西方列強相比,但現在,這支艦隊是他面對日本侵略者時,唯一強有力的依靠!
現在,已經到了他檢驗自己奮鬥成果的時刻!
他必須要打贏這一仗!
爲了自己在這個時代的親人!
爲了自己腳下的這一方熱土和生活在這裡的人們!
爲了自己心中的那個強國之夢!
“來吧!這一回我們好好較量一下看看!”林義哲望着遠方的大海,從心底發出了一聲怒吼。
《李文忠公集:附上海探信(三月二十日)》:“……所有東洋興兵打臺灣生番地方之事,連日議論紛紛,頃由長崎信來,知日本派柄川宮(柄川名,宮即親王也)總督其事,李仙得參議。李即去年隨副島來過。本美國人,曾任福建領事,會說臺灣話。外國新報日軍共計一萬五千人,究竟兵數如何不知實在。又有云花旗公司船名‘牛也克’者,裝三千人云。爲日本僱裝兵丁前往,共欲去五隻船。兩隻兵船由日本而去,一隻兵船日本派駐煙臺,調去兩隻商船,皆西人之船僱去。但四、五千之數有多無少。西人與中國有約。不應爲日本所僱,載兵來境,有悖公法。日本打生番,實則輕舉妄動。但實情是因舊藩部屬武士新近內亂不愜國家請徵高麗不允,恐再作亂。姑使之往打生番,不計勝敗,是驅若輩以從事而已;乃國家調停安插苦衷,可謂荒謬絕倫矣!……”
《李文忠公集:論日本派兵赴臺灣(三月十三日)》:“……日本派兵赴臺灣查辦生番,據各國公使及赫總稅司所述,與江海關沈道抄送長崎電報不符等因。查日本既稱派員經臺灣查問,難保不帶兵前往。美人李仙得上年偕副島種臣來華即欲慫恿構兵,李仙得現充東洋大官,赫總稅司謂爲日本主謀,與此間所聞無異。惟各國興兵之舉。必先有文函知會因何起釁,或不準理訴,而後興師。日本甫經換約請覲,和好如常。臺灣生番一節,並未先行商辦。豈得遽爾稱兵?即冒然興兵,豈可無一語知照?日本內亂甫平,其力似尚不足以圖遠,即欲用武,莫先高麗。江藤新平請伐高麗,尚因不許而作亂,豈竟舍積仇弱小之高麗,而先謀強梁梗化之生番?即欲藉生番以圖臺灣,若中國以全力爭之,未必遂操全勝,徒自悖義失和。近年東洋新聞百變,詐訛多端。巴夏禮與該國情好最密,代爲虛張聲勢,亦在意料之中。威使續稱:日本並未出有向中國稱兵戰書明文,且有欽差大臣前來中國之議。以此推之,似無發文稱兵之心,數語似尚平實。”
“昨據滬員陳福勳稟稱:柳原前光有日內啓行來滬之信,應俟該使到後,相機駁辨,並續有探報再行奉聞。敝處距閩過遠,不知該省有無防備?此事無論虛實,擬請鈞處密飭先事籌維,勿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備之。各國垂涎臺灣已久,日本兵政寢強,尤瀕海切近之患,早遲正恐不免耳!……”
日本,長崎。
一身西式軍裝的西鄉從道站在碼頭,看着陸續登上商船的日本陸軍士兵,心頭的豪邁之意油然而生。
這一天,他等得已經太久了。
“我剛剛得到了來自廈門的電報,‘蒙那肯’號已經出發了。”同樣身穿日本軍服腰挎軍刀的李仙得來到西鄉從道身邊,瞅着沒人注意,在西鄉從道的耳邊輕聲的說了一句。
“要是美國政府問起這件事來,他們該怎麼回答?”西鄉從道“體貼”地替這些前來義務“幫忙”的美國人問了一句。
“當然是以‘觀戰’的名義。”李仙得微微一笑,頗爲自得的答道。
“太好了。”西鄉從道也是詭秘的一笑。
雖然離他們倆很遠,但耳朵天生就比較長的水野遵,還是將二人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聽到的確有美國軍艦參與行動,一直忐忑不安的水野遵心中稍感安穩。
作爲上次的探險隊成員之一,加上水野遵精通漢語的關係,他被日本政府任命爲參贊,也來參加這次“討番”的軍事行動。儘管心裡並不情願,但是出於對國家的忠誠,他還是接受了任命。
水野遵看着碼頭上一個個身穿黑色軍服扛着步槍和行李,正三五成羣的議論着,興高采烈的等候登船的日本陸軍士兵,心中不知怎麼,莫名的感到陣陣不安。
他的眼前,又浮現出了林義哲的身影。
還有那些訓練有素的中國水兵!
水野遵下意識的摸了摸腰間。
林義哲贈送給他的那把左輪手槍,現在就在他的腰間。
又有一隊日本士兵來到了碼頭,碼頭變得更加的嘈雜起來,水野遵擡頭望去,看到這一隊新來的士兵的紀律似乎不如先前到來的士兵,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新來的士兵儘管也穿着黑色的日本陸軍軍服,但他們當中有好些人,神情顯得比一般人傲倨,而且有不少人腰間竟然彆着一長一短兩把武士刀!
熟悉日本傳統文化的水野遵知道,長的武士刀,是用來砍人的“打刀”,而短的那把,則是用來自殺的“脅差”。
一般的日本武士腰間,多數都配着這一長一短兩把刀(當然也有配得多的神經病,據說最多的腰上別了八把),作爲武士的身份象徵。而自從日本政府頒佈“廢刀令”之後,武士上街已經不許佩帶這樣的刀了,但想不到今天,在出徵臺灣之際,竟然有人又把它們公然的亮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