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廷一愣,沒等他再說話,幾個承恩公府的僕人便不由分說的將他連推帶搡的攆出了客廳。
修在廳外的寶廷的僕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見到主人給推搡出來,全都愣住了,沒等他們反應過來,便也被承恩公府的僕人趕了出去。
四個身強力壯的承恩公府僕人架起了寶廷,將他擡到了大門口,在過路的行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狠狠的扔在了街心。
寶廷的身子平飛起來,“砰”的一聲,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激起了大片的塵土,引得周圍的人們一陣驚呼。
寶廷被摔得兩眼一黑,一口氣險些沒背過去,他掙扎着想要起身,身子卻不聽使喚,直到幾名僕人來到他身邊,這纔將他扶了起來。
寶廷正欲破口大罵,卻猛然發現周圍滿是圍觀的人羣,所有的人都用驚異的目光看着他,讓他禁不住閉上了口。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襲上心頭,寶廷看着已然緊閉的承恩公府大門,五臟六腑一時間有如火燒一般。
身爲宗室,他這輩子,唯有今天的遭遇,最令他刻骨銘心。
寶廷本想痛罵崇綺一番,但話到了口邊,最終還是化成了嘿嘿的冷笑聲。
“我不與爾等老朽一般見識!咱們走着瞧!”寶廷強忍住渾身上下的痠痛,在僕人的攙扶下冷笑着起身,“今日之事,吾必有以報之!”
這句狠話說完,寶廷便由僕人扶着上了轎子,可能是僕人的手觸到了他摔的痛處,剛進了轎子,他便發出了一聲痛苦的低吟,引來圍觀的人們一陣低低的笑聲。
寶廷回到了家中,先請郎中前來給自己查療傷勢。郎中給他仔細檢查了一番,在被告知只有些輕微的淤傷之後,寶廷才放下心來。
在吃過了郎中給開的一副藥之後。寶廷便迫不及待的來到了書房,開始擬起奏稿來。
而差不多與此同時。承恩公府內,滿腔怒火的崇綺也在寫着奏稿。
園明園,天地一家春,荷韻齋。
此時正是荷花滿池,有少許幾朵已經開放,大部分還是含苞待放,顯得荷葉更加可愛。碧綠的荷葉亭亭立於水中,有些荷葉上有晶瑩的水珠在滾動。滿目碧色,遠處竟像和天相接。荷葉的顏色是那麼的美麗,近處的是碧綠碧綠的。遠一點的是墨綠的,中間還夾着一些帶有點嫩黃的新葉,微風吹來,荷葉翻滾,就像荷葉的海洋。田田的荷葉。一層層隨風一起一伏,在荷葉的襯托下,荷花婷婷玉立,千姿百態,含笑佇立。嬌羞欲語;嫩蕊凝珠,盈盈欲滴,清香陣陣,沁人心脾!有的花瓣兒全都展開了,露出嫩黃色的小蓮蓬;有的纔開了兩三片花瓣,像僞含羞的少女敢露出自己的臉蛋。有的還是花苞,像一雙手緊緊地合在一起。有的花瓣已經凋謝,落下來了,漂在水面上,荷花散發出清新淡雅的芬芳,引來彩蝶飛舞,嬉戲其間,令人賞心悅目。此時正值雨後,陽光投射在池面上,反射着疊疊波光,就像展開一卷斑瀾的彩墨畫。滿塘的荷花、荷葉,遠遠望去像碧波上蕩着無數的帆,煞是好看。池中的荷花,綠葉亭亭,清淡美麗。幾隻活潑的小魚從荷葉下游過,生怕打破靜謐的畫面。蜻蜓飛過來,彷彿在告訴清早飛行的快樂。小魚緩緩游來,似乎在告訴昨夜做的好夢。而那可愛的小雨露,猶如蔚藍的天穹渺茫的明星,又似那碧海里點點的明珠。水中的荷花如此美麗動人,紫的優雅浪漫,黃的溫馨典雅,粉的活潑可愛,白的純潔無暇,使得荷韻齋這處景緻,有如仙境一般。
“靜兒,把絲線遞到這邊兒來。”
瞬息錯動的絲縷背後,是慧妃富察?蘭軒秀美的一張俏臉。
夾金織銀的五色絲線從她白嫩的指間滑過,在素白的衣袖上閃爍着炫目的華彩,似乎要把這灼灼亮色映到瞳子裡去,瞳子的主人——清麗端莊的阿魯特皇后望着面前的嬰兒錦被,似乎被上面那精美的龍鳳荷蓮圖案吸引住了。
“妹妹真是好手藝……姐姐自愧不如……”阿魯特?寶音輕聲說道。
“姐姐切莫如此說,羞煞妹妹了。”慧妃微笑起來,目光落在了皇后隆起的腹部,“妹妹見過姐姐繡的那些個絹帕,可不是妹妹這些個粗笨功夫能比的。這一次妹妹在姐姐面前獻醜,不過是想略略表些心意而已。”
“這些個日子,多虧了妹妹陪我,要不然啊,我真不知道這日子該怎麼過……”阿魯特皇后輕聲說着,流下淚來。
慧妃見到皇后流淚,知道她又想起已經逝去多日的丈夫同治皇帝,趕緊停了手中的活計,來到皇后的身邊,柔聲的勸慰着。
“姐姐切不可總是悲傷,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慧妃拉着皇后的手,輕聲道,“你不爲自己想想,可也得爲腹內的孩子想想吧?……”
“妹妹說的是,瞧我,說着說着,眼淚就出來了,讓妹妹擔心了……”阿魯特皇后意識到了自己失態,用手帕輕輕的揩去了眼角的淚水,微笑道,“來,我和妹妹一道繡吧……”
見到皇后要和自己繡,慧妃高興地點了點頭,皇后從宮女手中接過針線,和慧妃一道繡起嬰兒錦被上的龍鳳圖案來。
“還是姐姐繡的好,象這鳳凰的眼睛,我老是繡不好,沒有精神,姐姐幾下就將這鳳眼繡得炯炯有神,真是太妙了。”慧妃看着皇后繡的鳳首,不由得讚歎起來,“我老是想不出鳳目的樣兒來……”
“呵呵,你想想西佛爺的眼睛是什麼樣兒,這鳳目是什麼樣兒,就知道了。”皇后輕笑道。
慧妃回想着慈禧太后的眼神,不由得驚喜地點了點頭。
二人一邊說着話兒,一邊繡着圖案,宮女們在一旁幫忙,爲未來將要出生的嬰兒準備着能用得上的東西。荷韻齋內一時間充滿了溫馨而歡快的空氣。
而就在這時,一個小太監快步的來到了花園門口,向守門太監說了幾句什麼。守門太監立刻來到了荷韻齋門口,小聲稟報道:“慧主子。公爺那邊兒,捎話兒過來了。”
慧妃一愣,停下了手中的針線,她轉頭向窗外望去,看到了立在荷塘旁邊的那個小太監。
這個小太監是她親信的人之一,平日裡家裡有什麼事要通知她,一般都是由他來傳話的。
小太監雖然垂着頭。哪也不看(因爲這裡是皇后預備生產的地方,目前皇后待產的消息是嚴格保密的),但慧妃還是能感覺到他顯得很是緊張,似乎有什麼大事發生一樣。
“姐姐稍待。妹妹失陪一會兒。”慧妃放下了手中的針線,起身說道。
皇后沒有覺察出異樣,她只是微笑着點了點頭,手裡的活計卻並沒有停下來。
慧妃起身出了屋子,來到廊下。見到慧妃現身,小太監立刻快步迎了上來,在給慧妃見禮之後,小太監便湊到了慧妃身邊,在她耳邊輕聲的說着什麼。
小太監剛說完第一句話。慧妃的臉色就立刻變了,但她很快便強令自己恢復了常態,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側耳聽着小太監的講述。
而隨着小太監的講述,慧妃的神色雖然沒有再發生變化,但一雙手卻將手中的錦帕揪得緊緊的,因爲過於用力的關係,她的指節竟然都失去了血色。
不多時,小太監傳話完畢,躬身告退,慧妃不動聲色的轉身回到了屋內。
“都捎了些什麼話兒?家中一切可好?”皇后絲毫沒有發覺慧妃的異樣,見到她回來,重新拿起了針線,微笑着隨口問了一句。
“都是些掛念的話兒,家裡頭一切都好。”慧妃微笑道,“這不,多日裡沒回去看看,家裡頭有些想念,是以着人來捎個話兒,順便問問。”
自從朝廷對外宣佈阿魯特皇后“流產”之後,負責“照顧”阿魯特皇后的慧妃,已經好久沒有離開過“天地一家春”這個名叫“荷韻齋”的地方了。
聽了慧妃的回答,皇后沒有太在意,二人繼續如剛纔一般,一邊說笑,一邊繡着活兒。雖然皇后沒有注意,但幾個慧妃的貼身宮女,卻全都感覺到了慧妃似有心事。
果然,在陪着皇后將嬰兒錦被上的圖案全都繡完之後,慧妃便向皇后告辭,然後帶着幾名太監宮女,急急的奔向慈禧太后居住的“大雅齋”而去。
“慧妃怎麼這個時候兒過來了?”慈禧太后見到慧妃這個時候出現,不免有些驚訝,她以爲是皇后那裡出了什麼問題,立刻問道,“皇后那邊兒怎麼樣了?”
聽到慈禧太后的問話,剛好前來探望慈禧太后的慈安太后也臉現關注之色。
“回皇額孃的話,姐姐那裡,一切安好,剛纔還和蘭兒一起繡着花兒呢。”慧妃答道,眼圈兒卻漸漸的紅了。
“這孩子就要出生了,你們倆啊,也要注意點休息,這些個活計,可以交給靜兒她們去做啊。”慈禧太后見到慧妃眉宇間帶有一絲憔悴之色,心中憐惜,柔聲說道,“別是人家生孩子,到時候卻把你給累倒了。”
“是啊!慧妃這些個日子也挺累的,這才幾日不見,我怎麼瞧着,人都有些瘦了。”慈安太后也說道。
兩位皇太后的愛憐之語觸動了慧妃的傷心處,她看着兩位皇太后,眼淚瞬間涌出了眼眶。
“咦?慧妃,你這是?……”看到慧妃突然落淚,慈禧太后吃了一驚。
慈安太后也是頭一次見慧妃如此模樣,似有天大的委屈,也是驚訝不已。
慧妃流着淚,緩緩的跪了下來。
“蘭兒,今天是來向兩位皇額娘……辭行的……”慧妃一邊哭着,一邊叩下首去。
“你說什麼?辭行?”慈禧太后讓她這一句話說得不免有些慌了手腳,立刻追問道,“你要去哪裡?”
“蘭兒……要隨大行皇帝去了……”慧妃哭道。
聽到慧妃的這句話,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全都嚇了一大跳,不約而同的站起身來。
“蘭兒,你……你說什麼?”慈禧太后象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問了一句。
“蘭兒……這便要隨大行皇帝去了……省得有人背後說蘭兒……讓皇額娘蒙羞……”慧妃哽咽着說着。又一次叩下首去。
看到慧妃說得鄭重,言辭間悲憤難禁,慈禧太后意識到她不是在說笑。臉上瞬間罩上了一層嚴霜。
“蘭兒,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怎麼突然有了這個念頭?”慈禧太后沉聲問道。
慧妃聽到慈禧太后詢問。哭得更厲害了。
“蘭兒,你剛纔說有人背後說你?”慈安太后敏銳地覺察出了慧妃剛纔的話裡似有隱情,立刻追問道。
“蘭兒……有不白之冤!求兩位皇額娘做主!”慧妃大哭道。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說個明白!”慈禧太后有些急了,“趕緊的!”
“蘭兒想問兩位皇額娘,蘭兒自入宮以來,可有不守婦道之事?……”慧妃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哭着反問了一句。
“誰說你不守婦道了?”慈禧太后聽了她這一問。臉色一時間變得鐵青。
“皇額娘,蘭兒想問,除了那一次隨大行皇帝召見外臣,蘭兒可曾再見過林義哲?”慧妃還是沒有回答。依舊是哭着問道。
“林義哲?有人把他和你扯上干係了?”慈禧太后想到了王慶祺上的那個曾令她食不下咽的摺子,臉上怒色漸起。
“皇額娘,蘭兒也就是那一日和姐姐見過林義哲,聽了他說的幾句關於西國孝道的話,心有所感。向皇額娘痛哭悔過,此後再未曾見過他。可……有人竟然說,是林義哲對姐姐和蘭兒施了攝魂妖術,還跑到蘭兒家中說三道四……”慧妃哭訴道。
此時的她,儘管是在哭泣中斷斷續續的說着。但語意卻清晰無比,幾句話便將事情的緣由說得清清楚楚。
“何人如此大膽?”慈禧太后立刻明白了過來,厲聲喝問道。
“是翰林院編修寶廷……”慧妃哭道,“他跑到蘭兒家裡,說是林義哲對蘭兒用了攝魂妖術,要蘭兒的父親上摺子參劾林義哲,種種狂悖乖謬之言,說出來,怕污了兩位皇額孃的耳朵……”
慈禧太后此時已然完全明白過來,一時間氣得手足冰冷。
“哼哼……林義哲對你和皇后用了攝魂妖術……他寶廷是不是想說,我那天也中了這攝魂妖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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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臺灣事件最終以日本退兵畫上休止符,但因爲中方倉促佈置,未能對日方形成有效的反制措施,被日本勒索去了50萬兩“撫卹”不說,還被迫承認了日方出兵臺灣是出自“保民義舉”。以天朝上國自居,視日本爲撮爾小邦的大清朝廷來說不吝是當頭一棒。主持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鬼子六”恭親王痛感海防的重要,於臺灣事件平息不久就以總理衙門的名義向同治皇帝和掌握實權的兩宮皇太后上奏,提出“練兵、簡器、造船、籌餉、用人、持久”六條建議,引起了兩宮皇太后的重視,並於1874年11月以同治皇帝的名義下達上諭,要求南北洋大臣、沿海濱江各省督撫將軍集思廣益,就總理衙門提出的六條建議提出切實可行的具體細化建議,史稱第一次海防大籌議。
南北洋大臣、沿海濱江各省督撫將軍的具體名單如下:直隸總督李鴻章、欽差辦理臺灣海防兼理各國事務大臣沈葆楨、兩江總督李宗羲、盛京將軍都興阿、閩浙總督李鶴年、湖廣總督李瀚章、兩廣總督英瀚、廣東巡撫張兆棟、漕運總督文彬、山東巡撫丁寶楨、江蘇巡撫吳元炳、安徽巡撫裕祿、浙江巡撫楊昌睿、江西巡撫劉坤一、福建巡撫王凱泰、湖南巡撫王文韶總共十五人,另外起草過《海洋水師章程》的前江蘇巡撫丁日昌此時正在廣東原籍養病,因此也得到了上奏的權利(奏摺由張兆棟轉交),而此時任甘陝總督的左宗棠雖然已不在沿江沿海任職,但是由於其也屬於洋務派,又是福建船政局的倡導者,所以朝廷也將總理衙門的奏摺抄寄一份給他,以徵求左宗棠的意見。而恰恰是這一徵求,徵求出了節外生枝來——
1874年至1875年,是大清帝國涉內涉外大小事件比較集中的時間段,臺灣牡丹社事件導致東南沿海局勢陡然吃緊;西南邊陲也因爲馬嘉理案和英國的關係劍拔弩張,面對英國的武力威脅,已經爲臺灣和日本近乎動兵的清政府最終選擇了息事寧人。對日本人以50萬兩白銀的“撫卹”打發,對英國就沒那麼好糊弄了:除了賠償損失,懲治當事官民外,又派郭嵩燾作爲欽使代表皇帝去英國“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