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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設計了另外一種火炮佈置方案,”達士博對“萬年清”號的改造可以說充滿了熱情,他伏下身子,用鉛筆在線圖上描畫起來,“將主炮變爲兩門,前主炮在這裡。”他在飛橋的前方位置畫了一個圈,“後主炮在這裡。”他在煙囪後面二號桅杆和三號桅杆正中的位置畫了一個圈。
“這是兩門120毫米主炮的位置,”達士博接着在兩舷處接連畫了六個圈,“這是75毫米副炮的位置,爲了防止主炮和副炮射擊時發生干擾,兩門主炮處的甲板將往下低一層,這樣做的好處是不但射擊時不會和6門75毫米副炮發生干擾,還可以進一步降低重心,減少船的吃水,便於在內河航行。”
“這真是非常好的設計,就這麼決定了。”聽了達士博的解說,林義哲對這個火炮佈置的方案感到很是滿意,便拍板定了下來。
“這樣的話,‘萬年清’號便成了一艘真正的戰艦。”達士博笑着說道,“如果不是那位多事的總督閣下的胡亂指示和要求,本來可以不用浪費這麼多的時間和金錢的。”
聽到達士博竟然吐槽起左宗棠來,林義哲在心裡不由得暗暗好笑。
在曾國藩上奏指責左宗棠不懂裝懂定下船政建造兵商兩用船的方針致使“萬年清”號戰力低下後,氣急敗壞的左宗棠找不到辯解之詞,竟然把責任推到了船政的兩位洋監督身上,他上奏爲自己辯解稱自己是“受了洋人矇騙”,指責日意格有意不把最好的船型提供給他,達士博在設計中國輪船時“包藏禍心”,故意將“萬年清”號設計得戰力低下。日意格得知消息後百口莫辯,一想要辭職,被沈葆楨好言挽留。而作爲“萬年清”號的總設計師,學者氣甚濃的達士博卻堅決不肯被這個黑鍋,他亮出了直接證據——一套“萬年清”號的全戰艦方案的圖紙,稱這纔是他最初設計“萬年清”號,但卻被左宗棠親自否決了,左宗棠本人堅持要在戰艦上加上貨艙,至使“萬年清”號比母型大了一倍。日意格也向沈葆楨證實確有此事,並稱現在西北左宗棠軍中服務的船政原副監督德克碑也知道此事。沈葆楨據此上奏朝廷。左宗棠又鬧了個灰頭土臉,朝廷爲了防止口水戰升級,便壓下了此事,還特意指示左宗棠“不必再行上奏”,那意思就是說你不要再鬧了。左宗棠這口氣沒有地方出,一怒之下將德克碑解職踢回了法國。
經歷了這場風波,原來和左宗棠關係很好的日意格也徹底的倒向了沈葆楨這邊,而原本就是由林義哲向沈葆楨建議才得以擔任船政副監督的達士博自此更是對船政忠心耿耿。從此一門心思的撲在了中國的造船事業之上。船政第二號輪艦建造伊始,林義哲提出了改進意見,達士博全都遵照他的意思一一做了仔細修改,使“湄雲”艦的設計性能也比歷史上有了很大的提高。
“現在我們終於可以不受他的錯誤干擾了。”林義哲點了點頭,他理解此時此刻達士博的心情,“只是他還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會跳出來。”
“您有貴國的大皇帝陛下和皇太后陛下的支持,是不需要害怕他的。”達士博說道,“您現在是等於在替皇帝陛下監督改造‘萬年清’號。我相信,當皇帝陛下和皇太后陛下看到‘萬年清’號變成了真正的軍艦,還會給您更大的支持。”
“希望會是這樣。”林義哲道,“我們還不能想的太遠,還是把現在的工作做好!”
兩個人正在交談,外面突然傳來了陣陣的喧囂聲。
“怎麼回事?”達士博來到了窗前,向外邊張望着,“好象是大門的方向。”
由於從這裡望不到門口,林義哲側耳傾聽了一會兒,轉頭對達士博平靜的說道:“您留在這裡,達士博先生,先不要出去,我去看看,一會兒就回來。”
“好的。”達士博並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而是繼續着他的工作,林義哲則快步的走出了辦公室,衝進了迴廊。
此時船政衙署的門口,黑壓壓的聚集了一大羣的鄉民百姓。十幾名頭戴纓帽身穿號衣的衛兵神情緊張地橫着手中的步槍,排成一線滿頭大汗的阻擋着想要衝進衙署的民衆。
“沈葆楨!你出來!給鄉親們一個說法!”
“沈葆楨!你這麼幹,如何對得起林文忠公的在天之靈?”
“我們不要賣大煙的錢!”
“大煙害了多少人,你不知道嗎?”
“誰拿了賣大煙的錢,不得好死!”
“沈葆楨!你的良心讓狗吃了嗎?”
“狗官出來!”
“狗官出來!”
沈葆楨坐在屋內,聽着門口傳來的陣陣叫罵聲,淚水緩緩的流了下來。
“鄉親們!鄉親們!靜一靜!”吳仲翔等幾名船政官員跑了出來,看到憤激的人羣,吳仲翔的心不由得一沉,說話的聲音也禁不住有些顫抖。
“鄉親們!我們也是沒辦法啊!這都要到年關了,總不能不給大夥兒發餉?……”
吳仲翔才說了一句,便被下面的吼叫聲淹沒了。
“我們不要大煙錢!”
“誰拿大煙錢,不得好死!斷子絕孫!”
“沈葆楨!滾出來!”
“狗官!滾出來!”
伴隨着陣陣的吼聲,不知是誰先扔起了石頭,接着土塊磚瓦等東西紛紛向吳仲翔等船政官員拋來,吳仲翔等人急忙躲閃着向院內退去,鄉民們趁勢向大門衝擊,衛兵們的攔阻線瞬間崩潰了,鄉民們一下子衝進了船政衙署大門。
當鄉民們衝進院內時,赫然發現,沈葆楨的身影出現在了院子裡。
看到沈葆楨出現,前面的人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後面的人收勢不住,和前在的人撞到了一起,一時間有多人摔倒在地,院子裡亂成了一團。
趁着院子裡混亂的功夫,衛兵們急急忙忙的衝進院子,擋在了沈葆楨的身前。
沈葆楨默默的分開衛兵,走到了人羣面前。
可能是懾於這位船政大臣平日的威嚴,當沈葆楨來到他們面前時,很多人都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去。
沈葆楨的目光緩緩的從人羣移過,他看到這些鄉民當中,有好多是船政僱傭來的工匠,心中不由得又是一痛。
面對着人羣,沈葆楨緩緩的跪了下來。
“父老鄉親們……我沈葆楨無能,船政沒有了餉源,竟然打起了鴉片稅的主意……我沈葆楨愧對林文忠公!可是……爲了船政!這老臉,我不要也罷!”
沈葆楨看着衆人,嘶聲道:“爲船政,我沈葆楨死不足惜!只求鄉親們莫要毀了船政!”
“殺了這狗官!”不知是誰喊了起來,人羣受到了鼓動,猛地又開始向前衝來,眼看前面的數人就要撲到沈葆楨面前。
“砰!砰!砰!”
三聲清脆的槍響傳來,讓本來已經陷入顛狂狀態的人羣瞬間安靜了下來。
舉着槍口還在冒煙的左輪手槍的林義哲箭步上前,挺身擋在了沈葆楨的面前。
看着這個圓瞪雙眼如同瘋虎一般的年輕人,衝在前面的幾個人都嚇了一跳,手裡拿着的磚瓦土塊也不自覺的脫落,掉在了地上。
“爾等這是要造反嗎?”林義哲大吼道,舉着左輪手槍指向人羣,看着黑洞洞的槍口對着自己,前面的人明顯害怕了,瑟縮着想要向後退去,但後面層層疊疊的都是人,無路可退,有的人嚇得甚至抱起了腦袋,蹲了下來。
“狗官開槍打人了!和狗官拼了……”有人在人羣裡喊道,但沒等他把話說完,便被林義哲的一聲怒吼打斷了。
“來人!把那個濃眉大眼盤辮子的給我拖出來!”
林義哲的暴喝,如同平地裡響了一聲炸雷,吳仲翔等人只覺得耳邊“嗡”的一聲,腳下站立不穩,險些摔倒。
那個人沒想到林義哲竟然會認出他來,看到林義哲用槍指着自己,他嚇了一跳,趕緊躲在了別人的身後,被他拉做擋箭牌的人當然不幹了,立刻將他推開,他又躲到了另一個人的身後,那個人立刻轉身將他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就是你!往哪躲?”林義哲將槍口對準了那個躲在人羣中的煽動者,他剛纔已經觀察他好久了。
衛兵們受了林義哲的喝斥,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將那個盤辮大漢從人羣當中揪了出來,拖到了林義哲的面前。
“誰叫你來煽風點火的?”林義哲用槍指着他的頭,大聲喝問道。
“什麼煽風點火?……我……你們拿販鴉片的錢給我們,還不讓人說嗎……”
“還敢胡說!”林義哲一腳將他踹倒,“從實招來!胡光墉給了你多少銀子叫你來這鬧事的?”
“什麼胡光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被兩個衛兵揪住的大漢此時嘴還硬得很!
“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說一遍麼?”
“我身正不怕影兒斜,有何不敢!”大漢似乎毫無畏懼的擡頭迎上了林義哲的目光,突然間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沒了先前的那副桀驁。
“我再問你一遍,胡光墉花了多少銀子僱你來此鬧事的?”
“胡老爺給了我一百兩,叫我來此專借洋藥稅說動本地父老衝擊船政衙署,誰讓沈葆楨當年把胡老爺趕出船政的?……”
此話一出,人羣當中立時一片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