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溪水的盡頭是一汪深潭,無數灰青色的綿綿水草如同荷葉一般蓋住了水面,忽然一個很大的漩渦鼓了起來,無數氣泡在水面的水草間散開,不一會水下浮起了一個灰黑色的物體,燒焦的表面上偶爾升騰起一絲淡淡煙霧,似乎是熱氣。
在大羣的小魚圍住這個物體正張口大咬時,一道冷森森的光影掠過了水面,在深潭邊停了下來。
光影用力的嗅着什麼,踏着水草一步步走到了潭水中間,忽然眼睛一亮把那隻物體撈了起來,甚至還帶着很多條搖頭擺尾的小魚。
“終於找到了,真不容易啊。”光影發出夜鶯般的笑聲,縱身而去,不一會消失在白霧之中。
牛奶般濃厚的白霧忽然露出了一星橙黃色,那是一點火光亮了起來。紫衣收集了一些樹枝,休息片刻後用功力逼去了上面的水分,然後用內力發出了火苗,在岩石上點燃了起來。她失神的烤着火,對着那點火光發呆。
她已經在星淵之下找了兩個月,從一開始的失魂落魄,到了現在的麻木不仁,但她心裡的堅持卻沒有改變。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而現在離她足有數萬裡的魔龍雪蟒,已經走過了數百個大面積的蜿蜒山脈,查探過無數山脊與角落,依然沒有蘇永的消息。
雪蟒點燃了一堆火,發狠的把血刀插在一棵大樹上,再次把雙手拱在嘴角,引動了天雷一般的吶喊,音波遙遙的傳了開去,火苗四處亂竄,無數鳥蟲四下驚慌的飛去,但半晌後四野只有迴音飄落,沒有迴應。
某一個不知名的山洞裡也亮起了火光。火光在朦朧的霧氣中映出了一個似是用樹幹做出的支架,支架上用柔韌溼潤的藤條綁了個物體,隨着支架不斷翻動,物體上不時冒出股股白煙。
光影探出如同鷹爪般的上肢放在披着破爛布條的物體上摸了摸,忽然大喜着叫了起來:“活過來了,活過來了。”
火光映紅了他一張臉,卻根本看不清五官,因爲那上面全是如同鋼針般的毛髮,根本看不到肌膚。
但他卻會說話。
在那堆火上隨着支架不斷轉動、如同燒豬般的物體,居然就是從星淵上如同流星落下的蘇永。
但此時蘇永雙目緊閉,一張臉在炙烤下由鐵青變成了紫紅色,不知死活。
那個滿頭毛髮的光影每天都會把他架起來燒烤,燒半天又會搬下來放半天,第二天再次重複。那支架雖然高,但有時候風大,火苗也會不小心竄上蘇永那破爛的衣衫布條上,這時光影就會忙不迭的用一雙毛茸茸的大手去拍滅。
同樣的程序過了兩個月之後,蘇永身上莫說那身破爛如絲漊的衣衫,就連頭髮眉毛,也燒的差不多沒了。
他身軀上有許多傷痕,其中最大的一個在腰上,那裡有一個青黑色的掌印,足有兩分深,隱約能看到凸起變形的腰骨,那正是天拓的傑作。
天拓臨終的一擊本可以將他攔腰打斷,不知是受到了魔龍雪蟒的萬雷齊轟之後氣力無法聚齊,還是那一刻天拓的生命已經散去大半,竟令這個創世神發力到了後面渙散了,結果只是留下了一道掌印。
但這道掌印也足可打掉蘇永生命的大半,如果不是湊巧落入了深潭之中,失去力量控制的身軀也許會變成一堆爛番茄般的肉醬。如果說紫衣在星淵墜落中歷經了三個月才落地,那蘇永飛速墜下只用了區區一天。
因爲受到天神臨終一擊的去勢,就算九意與雪蟒全力去追也未必追得上。他是如同流星一般劃下,淡淡的一抹軌跡中甚至還飄蕩着朵朵火焰。那時候蘇永身上的火苗不是他的血液催發,而是因爲高速掠過空氣,受到劇烈的摩擦而起。
幸好只是一天,燒焦了體表的他落入了那個陰寒的深潭,被寒水徹底滅去。
紫紅色的軀體在支架上緩緩搖晃着,光影忽然發現那緊緊撰着的手指似乎動了動。他一驚,趕緊把蘇永解開,搬到了火堆旁的乾草上。
“你的身體能被自己的力量點燃,應該是能承受那種火苗的炙烤的,反正你被燒也不是第一次了。”這個就像猩猩般的傢伙摸了摸蘇永的胸口,低聲喃喃道。
確實這不是蘇永第一次被燒。他在天火原上就被燒過一次,那次是被自己熱血發出的力量點燃了,幸虧藉助極速的奔跑散發掉了。而星淵之上攻擊天拓時,他在飛身中再次激發了熱血與極限潛能,不過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破開對方的護體白罡與擊殺當中,也沒有引發自焚。
至於第三次的自焚,雖然是由外界導致,但對於他這具“千錘百煉”的軀體來說,也算是習慣了。
又過了一天。
這一天光影聽到了一聲低低的悶哼聲,他趕緊跳了起來,伸出鷹爪探向蘇永心窩,感覺到了一點心跳。
“水……”乾裂的嘴巴發出了像呼吸那麼微弱的聲息。
光影一愣,慌忙朝外面彈身掠去,不一會拿了一隻古怪的壺瓜回來,他一指啄穿壺瓜,甜甜的液汁珍珠般滴落在蘇永顫抖的嘴巴上。
“謝……”蘇永沒有說完這句話,一歪頭再次昏迷了過去。
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了天雷般的震盪,隱隱聽出那是一個聲音在呼喊。
“還有人能找到這裡?”光影吃了一驚,慌忙抓起一大把溼漉漉的樹葉,掃滅了火堆。
他把蘇永放在山洞深處的乾草上,又鋪上了禦寒之物,然後抓來大堆的的樹葉擋住了洞口,才向着茫茫白霧中掠去,就像一隻貓頭鷹。
一路尋來的是雪蟒,他實力較高,隱約發現了茫茫霧氣中的一點流螢般的光芒,但光芒一閃而逝,在他還沒趕得及確定位置時候突然消失了,他只有瘋狂一般的在白霧裡狂喊着尋找。
“難道是錯覺?”找到後來他都有點懷疑了。
在他五里處,一隻全身毛髮的蝙蝠狀軀體緊貼在一處山崖上,就像與岩石混做了一體,連一點聲息都沒有發出。他在針狀的毛髮中有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這雙閃閃發亮的眼睛似乎能看穿這片迷濛天地,正透過茫茫白霧盯住那個若隱若現的紫色身影。
天地就是個最大的迷宮,你不知道前路有什麼,也許你拼命前進,卻是離目標越來越遠。所以我們把相遇相識,叫做緣分。而錯過的東西,也許再也無法尋到。
雪蟒終於逐漸走遠了,只有聲音依然在遠方震響。
光影鬆了口氣。因爲他發現那過來的並不是人類,儘管能發聲。
光影認爲自己是人類,不過他已經很久沒有照過鏡子,經過潭水時,他也不曾在滿是水草的水面上看過自己的倒影。
如果蘇永醒來,恐怕也會以爲他看到的並不是一個人。
“蘇永……”光影唸叨着這個名字暗想道:“那頭長着珊瑚角的傢伙莫非是找我藏着的那個人,他叫這個名字?”
三天過後,那個如流星落下的傢伙還沒能完全清醒,疲憊的甚至無法張開眼睛,除了喊出“水”這個字之外再無二話。
但光影再次聽到了同樣的話語傳來。
這個聲音比較微弱,帶着嘶啞,但光影看着蹣跚而來的身影不由的眼前一亮。
這是一名絕美的少女,儘管衣衫有些破爛了,身軀那曼妙的線條卻更加表露無遺。她臉色蒼白,表情有些呆滯,拄着一根樹枝,跟那個長着珊瑚角的傢伙喊的是同一個名字。
“蘇永……”
光影知道星淵之下也是圓的,無論走南走北,走的久了就會經過同一處。
“奇怪了,天拓那傢伙怎會把活人放下來?”他縮在岩石上,看着緩緩走過的身影沉思不解。
“誰?”
那個絕美的少女突然轉過身來,臉上呆滯的表情頃刻散去,一雙紅腫的眼睛突然靈動了起來,帶着森森寒意看着不遠處的岩石。
靈武者是經過許多年的苦修,達到一定的領悟才能達到,不同於那些天賦異稟的神獸異族。他們也許實力不如龍族等異族,但他們天生警覺,對於周遭環境的洞察力卻要在龍族之上。
因爲他們是天地間最爲靈智的----人類。
光影吃了一驚,他一動都不敢動,半晌後看少女似乎沒有發覺,才小心的緩緩倒退回去,等到爬過身前的岩石,他才窩在角落裡鬆了口氣。
然而他很快發覺自己犯了個錯誤,因爲破風聲突然在身後響起,他一驚,用盡全力在岩石上一縱,飛身掠了出去。
然而身後風聲不斷,那少女追來的速度似乎比他還要勝了幾分。
身後還傳來了嬌喝聲與抽噎。
“你……你是誰?蘇永呢?蘇永呢?”
紫衣一心裡只有這個念頭,她不但會對小鳥、蟲魚等活物盤問蘇永在哪裡,甚至還會對着樹木與溪流自言自語,她已經陷入半瘋狂的狀態。
光影飛掠的速度不如紫衣快,但仗着對環境熟悉,一路上拐了個大大的圓弧,甚至還在林間溪流中做了一點佈置,試圖迷惑對方。
在他終於感覺甩掉了尾巴,氣喘吁吁的撥開樹葉就要進入山洞時,忽然發覺一支森冷的劍刃擱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全身發起抖來,他不敢回來。
那把迷惘而固執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了起來。
“蘇永呢?蘇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