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不哥最喜歡別人溜鬚拍馬,宗正的話恰討歡心,不免開懷淺笑道,
“這話我愛聽,”忽而止住笑聲,面露兇光地說道,“可是,叫我如何相信你?來人,在帳外安置油鍋,我要油炸了這個奸細!”
說話間便有兩名殿前武士上前一把按住宗正左右胳膊,宗正卻並未抵抗。
阿里不哥竭力裝出慍怒之色,無非是做樣子,以盛勢威逼而已,若是一般奸細,臨時懼怕動起手反抗,那便真的做實了奸細之名,宗正是何等聰明之人,可早就洞穿了他的心思,不僅毫無反抗,反倒蹭言道,
“好!既然大汗要油炸恩人,夫復何言,待油滾了,我親自跳上去便可!”宗正器宇軒昂地說道,絲毫不懼,他惡狠狠地望着阿里不哥,帶着幾分委屈和失望。
“恩人?此話怎講?”阿里不哥疑惑道,
“難道不是嗎?若不是我提前告知大汗忽必烈偷襲和林的計劃,大汗此刻恐怕無家可歸吧?”宗正言語道,
不錯,出計攻打和林的是宗正,將此計泄露給阿里不哥的也是宗正,發思巴的懷疑不無道理,只是宗正的巧辯轉移了他的思路,宗正之所以這樣做,理由也很簡單,一切爲了那盤大棋。
而且傳遞此計劃的正是中山八狼的老大,爲何美人谷會甘願爲宗正傳遞此重要情報給阿里不哥,致使忽必烈面臨危局,當中緣由暫不得知。
宗正的話直刺阿里不哥心扉,他此前一直在揣測究竟是何人傳遞了此絕密的消息,如今聽到宗正的話,終於解去心中疑惑,也稍稍放下了對宗正的敵意,轉而命殿前武士鬆開宗正。
宗正拂動兩袖,滿臉委屈。
“就算是你告知本汗忽必烈轉攻和林的計劃,可是,這也說不定是你的陰謀,單憑這一點,恐怕很難讓人信服吧!”阿里不哥說道,
宗正知道單憑這一點着實很難讓阿里不哥完全信服,好在爲了取信阿里不哥,事先布好了許多隱線,故,又淡定說道,
“此番,我還爲大汗帶來六份大禮,以表誠意!”
“六份大禮?”阿里不哥忽而興起,“你倒是說說看!”
宗正下意識地隨心往前挪動了幾步,守衛在前的阿速臺及渾都海不禁緊張起來。
宗正心不悠然地問道:“敢問大汗是否要調兵子夜偷襲忽必烈大營?”
“你怎麼知道?”阿里不哥驚訝問道,
宗正嗔笑道:“大汗派出去的兵探是否看到忽必烈大營的士兵巡邏散漫,軍心不振,貌似元氣大傷?是否看到偶有逃兵?”
“你怎麼知道?”阿里不哥復又驚訝問道,
“那都是對方國師故意佈下的陷阱,就等大汗派人前去偷襲呢!”宗正提醒道,帶着三分對阿里不哥的輕視。
“就算你說得有板有眼,可是憑什麼相信你?”阿里不哥詰問道,因爲,當中不排除忽必烈確實不敵,派宗正前來故佈疑陣的可能。
宗正早就準備好了證實自己的對策,故提議道:“這很簡單,爲了防止大汗兵力大損,可派一小隊人馬前去偷襲,到時必見真章!”
這個計策倒是穩妥之策,不管宗正是否與忽必烈合謀,若是宗正所言非虛,倒是確實能夠減少自己的傷亡,也算稍稍減輕宗正的嫌疑。
“渾都海,你即刻騎快馬攔住阿蘭達爾,按他說得辦,本汗倒要看看他所言究竟是真是假?”阿里不哥命令渾都海道,
此時大軍已經由阿蘭達爾率領偷偷前往忽必烈大營,若是宗正所言爲真,事態緊急,故而,阿里不哥來不及多想,便趕緊命渾都海前去攔截。
待渾都海領命離去,宗正復又說道:“稟大汗,這是第一份大禮,請您放心,我所言句句是真,接下來再送您第二份大禮!”
說到第二份大禮,阿里不哥眼放亮光,問道:“快說!”
“大汗本來定計偷襲開平,卻被事先設伏,難道大汗就不懷疑什麼嗎?”宗正提醒道,
“接着說下去!”阿里不哥言道,無心與宗正打啞謎,相互周旋。
宗正便繼續說道:“很明顯,大汗身邊埋伏着內奸,我第二份大禮便是要替大汗將此內奸抓住,這是一份捉姦行動計劃,必能保證大汗捉得那內奸!”說着便從懷中取出一份密件。
阿里不哥從宗正手中接過密件,檢查無問題後便呈遞給阿里不哥,阿里不哥打開密件,面露喜色,讚歎道:“果然好計!”
知悉內奸存在已經有好幾日了,就是苦於無良策抓住內奸,值此戰事關鍵,內奸的存在便是如鯁在喉,束縛着軍事行動,如今,宗正一紙密件便將內奸之難解決,可謂雪中送炭,既見宗正的誠意,又足見宗正的奇才,堪稱龍鱗奇子。
這便是宗正所言的第二份大禮,所謂攻心爲上,說的便是宗正這般,先是與美人谷聯手賣出攻打和林的計策,如此大的恩情足以打消阿里不哥的敵意,再以及時通知軍情,告知忽必烈設伏消息,減少阿里不哥軍隊傷亡減弱阿里不哥對自己的懷疑;待疑慮消去一半,緊接着再拋出事先與美人谷定下的內奸計,犧牲內奸求得信任。
環環相扣,由外而內,由淺而深,層層突破阿里不哥及阿速臺的心理防備。
阿里不哥果然中計,他臉上自然流露的欣喜已經傳遞了重要的信息給宗正,此時此刻,阿里不哥已經完全卸去了防備,轉而對宗正有所信任,甚至有所期待,因爲,宗正之前所言三件事情皆可謂軍中難得建立的大功,前兩件禮物足見貴重,後四件禮物豈不更讓人期待。
留守的千戶大將皆對宗正所言大禮暗自佩服,就連阿速臺也悄悄地放下了戒備,轉而對宗正剩下的四份大禮有所期待。
“那下一份大禮又是什麼?”阿里不哥主動問道,
宗正看出了阿里不哥的期待,便知道是時候提及竺韻詩及自己了,於是回稟道,
“這第三份禮物,尚存爭議!”
宗正此話令阿里不哥及阿速臺頗爲好奇,阿里不哥問道:“此話怎講?”
“因爲第三份大禮便是我自己,一來,於世人我是可以主宰天下大勢的奇子,自然人人都想得到我,繼而奪得天下,所以世人眼中的我能夠算是一份大禮,可是於我,則不知道是否有此能力,或者說,是世人擡舉宗某了,所以又未必算是一份大禮;二來,即使我有縱橫天下之才,如今身處懷疑的境地,古今帝王道皆言疑人不用,此刻,大汗仍舊對我心生猜疑,故而,於大汗,我不僅不是一份大禮,反倒是一個大大的威脅;所以說,第三份大禮有爭議!”宗正侃侃而談,臉上倒很是輕鬆自然,大有智者的閒淡,能者的氣勢,強者的風範。
作爲辯士,必須對什麼時間什麼場合說什麼樣的話心知肚明,不僅如此,還要隨情勢而變,注意靈活變通,宗正見已經激起阿里不哥期待,便趁勢將自己拋出,並以阿里不哥對後續三份大禮的期待作爲資本。
當然,阿里不哥雖然對宗正開始有所好感,但是,仍舊還是心有微微猶豫,他知道,宗正此言便是要逼自己做一個判斷,甚至是一個決斷,要麼信宗正,要麼殺宗正。
這是一個兩難的決定,但是,很明顯,相信宗正的心思佔據阿里不哥內心的上風。
這個心計深沉的大汗,臉色開始黯淡下來,他在沉思,他在分析,他在評判着。
他悄悄地注意着阿速臺的表情,試圖看懂他是怎麼個看法,可惜,沒有看個明白,因爲,此時的阿速臺也沒了主意,面對如此奇才,自然是希望得爲自己所用,只可惜,無法看透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不知道他究竟是爲誰效力。
相比忽必烈大營,阿里不哥的身邊不乏能戰善戰之將,可在謀士這塊,卻是出奇地弱,所以,凡遇此情形,便無能夠做主之人或者能夠辨識之人。
宗正在佈下大局之前,對各方人物也是研究細思了一番的,阿里不哥這邊正因爲少了像發思巴與劉秉忠這樣的奇謀之士,所以取信阿里不哥比取信忽必烈要更爲容易得多,最多便是在打消阿里不哥疑心病上多下工夫。
“既然這份大禮有待爭議,不如先聽聽第四份大禮!”阿里不哥說道,
宗正不禁暗自感嘆阿里不哥的狡猾,此話順着宗正的話推脫,卻也並無違和之處,細細沉思,便足見阿里不哥心機之重。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宗正復又堵住阿里不哥的想法,回稟道,
“不,大汗,如果第三份大禮的爭議沒有得到一個公正的評判,那麼剩餘的三份大禮自然也會有所爭議。”
宗正道完此句,忽而微微側身望向後方,他似乎在等待着什麼,心中嘀咕道:“算着時間,也該差不多了!”
一時間,整個營帳沉默了下來,宗正依舊在心底期盼着什麼。